正文-柒卷、關東篇 (上) 第五十四章、以生命為賭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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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者為王」這句口號沒來由地在腦中響起。
雖然四天寶寺那些家夥同樣信奉勝利、追求勝利;不過他們的信念,卻讓黑河守覺得舒服適中,不會太過咄咄逼人。盡管她自己的態度卻是完全相反的。
「既然想贏,就絕對要贏。死都不能輸,死都要贏。一次都不能輸掉。」她的聲音聽起來像鼓聲。節奏感強烈,力道十足。
黑河將十指抽離孔洞,放下手臂。「否則,就對不起那些被打倒的敗者。」
「……這是妳自己立於頂端的經驗談嗎?」幸村莫名有這種感覺。
這個人……立於什麼的頂端?
黑河守靜默著,沒搭理對方的問題,倒是繼續冷嘲熱諷。「你現在的模樣,和王者的形象簡直差之千裏。」
幸村那股才甫被吹涼一些的火氣又再次燃升。
「你們的訓練很辛苦嗎?」
「為了完成連霸的紀錄、為了達到『完全勝利』所做的訓練……妳覺得辛不辛苦?」幸村也沒正麵響應,卻反問道。
黑河似乎挺滿意這種答複,也揚起了滿意的微笑。
「那麼,你會願意為了保住全國冠軍,付出自己的性命嗎?」
「……不可能付出性命。」幸村用理所當然的態度說:「要是死了的話,就什麼都沒了。」
「說得有道理。那麼,就想得簡單一點……把這當成是一種賭博吧。」黑河一手環在胸前,另一手擱在上頭、手指點著自己的下巴。「至於賭注,當然是你的性命。」
這種說法有什麼不一樣嗎?結果還不是都跟生命有關。
「怎麼樣?你敢接受這種需要豁出性命的賭約嗎?」她視線往上移動,望著天空。「贏了,就活下去;輸了,就隻是死去罷了。」
什麼叫「就死去罷了」,講得真輕鬆。幸村無法克製自己瞪向對方。「妳沒有嚐過死亡就近在眉梢的滋味,所以才能那樣事不關己吧。」
「你又知道我沒嚐過瀕臨死亡的滋味?」黑河意有所指地反問。
言下之意,彷佛是在指稱「就是體會過、才那麼說」。
「我自己辦不到的事情,不可能拿去要求別人。」黑河舉起左手,右指來回撫觸著上頭的繃帶。「你本身就是擔任領導者的社團部長,應該很清楚『要求別人都很容易』這種道理。」
大概是身為學校職員的緣故,她似乎有種隨時會丟問題給對方、促進思考和腦力激蕩的習慣。
「我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既然我辦得到,沒道理別人辦不到。雖然這當中也必須考慮許多不穩定的變因。」黑河停住撫觸繃帶的動作,一手往後伸、抓住長發。「但是,我卻會時常想著……既然別人辦得到,為什麼我辦不到。怎麼可能辦不到……怎麼可以。」
不知怎地,她覺得自己的手腳就是靜不下來。活像個神經質病患。
倒不如說是心情靜不下來。似乎一直處於煩躁狀態。
相較之下,幸村似乎穩定住了。「如果說,這真的是稱霸全國必須承受的結果……」少年隻是用沉穩的嗓音回答。
「那麼,我會戰勝它。」
幸村不曉得是否自己眼花而產生的錯覺——他總覺得對方的微笑裏似乎滲進了幾許欣慰之色。
一定是錯覺吧。這女的怎麼可能有那種心思。而且這種「鼓勵的方法」也未免太驚悚了。
「……人生無常。既然還有生存的機會,就應該好好把握。」當黑河說出這句有點勸世味道的話時,腦中浮現出的是亡於車禍事故的父親的身影,以及數年前她闖入船越賽車場想找傷害女孩的對象算帳、卻被船越老人一槍斃命的家夥們。
生命既堅強又脆弱。想以最低標準活著並不難,也可以不費吹灰之力便讓一條生命徹底消失。
「稱霸全國是嗎……」黑河守停頓片刻,又問了一遍。「你認為強者、或身為王者,需要具備哪些要素?」
這次她沒等對方回答,隨即轉過身,朝頂樓的門口移動。
「等一下。」
這回,喚住與被喚住的立場調換。
「妳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還把疾病的相關資料印出來、交給我的主治醫師?明明就是敵人不是嗎。」幸村稍微提高了音量。「妳之所以會仇視我們,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對於曾經徹底完敗過她所喜愛的那群人的敵對者懷抱濃厚的敵意。
「四天寶寺中學的校醫,而且還是如同遠山金太郎的姊姊一般的存在。」這項補充是柳蓮二在離開醫院之前,特別告訴他的。「既然如此,勸導我接受手術這種行為……和妳真正的心態,不是很自相矛盾?」
『——夜叉鬼為陰間獨有的鬼怪生物,是民間傳說裏的陰間的鬼差。全身皆黑,頭形如駝峰狀、無發、手持鐵叉,麵貌猙獰可怖……夜叉居住於地上或空中,性格凶悍、行動迅猛,相貌令人生畏,具有雙重性格,既吃人也護人、護法……雖然夜叉屬於鬼纇,卻是佛教的護法神』
具有矛盾的雙重性格
「哼、說親密什麼的……也還好,我也不是他們的夥伴、跟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謠言果然真是可怕,這種以訛傳訛的力量。」黑河守冷笑幾聲,站在原地、側身過來。「你說得沒錯。立海大附屬中學網球部……我確實很討厭你們,恨不得就在這裏替他們出幾口氣。」光是曾經大敗過四天寶寺中學這點,理由就已經夠充分。「不過,既然你們也知道我的身份是中學校醫、你們又剛好是中學生,就應該明白……這是我的職責。」
——雖然不像醫生那樣有資格動手術、能夠醫治疾病;但是,勸導病患接受治療,也是我的工作之一。
「妳看起來不像是會在意社會觀感的個性。」少年不假思索地順口回道。
「哼、你也很會說嘛。」長發黑衣女嗤笑了一聲。「然而,就算是醫生……但也不是任何疾病都治得了呢。」黑河守用不懷好意的音調補充。「起碼,格林—巴利綜合症好像就挺『棘手』的。」
幸村忍不住發出象征錯愕的一聲「唔」,本來漸漸消弭下去的火氣又再度燃升。
黑河守對於他的反應相當滿意,臉上露出討人揍的嘲諷表情。
幸村既感到火大、卻又覺得好笑。
還說什麼不親密、不是他們的夥伴,笨蛋都感覺得出來她有多重視他們。死鴨子嘴硬。幸村相信,假如她不是麵對個重症病人的話,早就衝上前痛揍對方一頓了吧。
「對了,」黑河彷佛想到了什麼似地、自己佇足腳步。「你最近……有遇到『什麼』嗎?」
「遇到什麼……什麼意思?」
「就是一些不會發生在日常生活中的現象、或是從來沒碰過的怪事。」她有點在意從對方身上感受到的不尋常氣息。
幸村盯著對方,然後不自覺把她和夢裏的夜叉神官的樣子重迭在一起。
「三途之川的管理者」嗎?似乎沒有人比她更適合這種職位和工作了。
穿著黑色和服的老婆婆,開滿黑色曼陀羅的賽河原,通往冥府的黑色河流,名為「魍魎」的小怪物,吞噬之井,血,殘缺不全的亡者和屍骸……
還有,那隻想對他不利的黑貓。長著兩條尾巴的黑貓。
這些應該能算是不會發生在日常生活中的現象和怪事吧?起碼他長到這麼大以來從沒碰過。幸村不太確定。
隻要稍微察看對方的臉色,黑河就大概心裏有些底了。雖說即使不必親眼察看也無所謂。
「看你一臉狐疑的樣子……那我這麼問好了。」黑河握起拳頭擺在嘴巴前方,讓音量顯得微弱。「你曾經見過『一隻黑貓』嗎?」
——一隻雙眼碧綠、耳朵缺了一小角、前額有一塊白斑、周圍散布著細小斑點——渾身是濃墨色的黑貓。
幸村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幾步,神情更加驚詫。
這女人怎麼會知道?怎麼可能?怎麼會有這種事。
作噩夢的事情,他隻對宇垣翎提過;而且翎並沒有看過那隻黑貓。重點是,少女絕對不會任意泄漏和他有關的信息。對象是那女人的話,就更不可能。他感覺得出來,翎對長發黑衣女也懷有警戒心。盡管不曉得原因是什麼。
看在黑河眼裏,少年的反應已經一覽無遺。
那麼,她的「下一件工作」就是…
盡管不在預期之內、即便采取了行動也不見得會產生效果,卻還是必須有點動作。
黑河守推開樓頂的門,走進陰暗的樓梯間。墨色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幸村拉回視線,望向外頭的景物。
那個長發黑衣女……到底是什麼人?
難道她看得見常人看不見的東西嗎?
不是……普通人類?
除此之外,從短暫的言談中,幸村便能深刻感受到她對四天寶寺網球部的重視,否則就不會用那種既尖銳刻薄又充滿攻擊性的態度對待他。說實在話,不僅是幸村本身、包括他的其它隊友,大概都沒有受過這種待遇。大部分人依然是尊敬他們的;頂多就是不把他們當偶像、而是看作平常人一樣,自然應對。
然而,那女人即便想為了重視的對象出氣,卻一方麵還是鼓勵他接受手術……盡管「那種辦法」實在教人難以恭維。
如果對象不是他幸村精市的話,換作一般普通人肯定早就被打擊得體無完膚、一蹶不振了。
如果……「不是他」的話……
幸村驀然一驚。
難道那女人正因為對象是他,所以才——
究竟是個怎樣的家夥,那個長發黑衣女。
辦得到那種事嗎?所謂「看穿人的本質」之類的。
他不確定對方究竟是否真的具備能看穿人的能力,倒是覺得對方完全無法被看透。
她整個人被陰暗、負麵的氣息層層包圍,措辭尖銳犀利、態度冷酷無情。
就彷佛生存在「另一個世界」一樣。
而那個世界,並非人類能安然存活的地方。
『一個是陰間的鬼差、又為吃鬼的神、半神半鬼的身分;另一個是被譽為「神之子」的角色,高高在上』
兩者有如雲泥之別,注定無法和睦相處。
不過,幸村想對方說的沒錯……他給自己的壓力確實太大了。
過重的壓力而導致疾病產生,應該已經算是醫學方麵的常識。
因為過度渴切和追求勝利的念頭、煩惱與心理障礙引發了壓力,而這股壓力又進一步造成疾病。而且這種病,還是屬於自體免疫係統出問題的病症。
這應該是黑河守真正想表達的意思之一吧。
假如把格林—巴利綜合症視為一種「自身打擊自身」的病,那應該就是如此解讀。
所以那女的才會說——他的敵人,就是「他自己」嗎。
從以前到現在打敗了數不清的對手……現在終於輪到自己了。
既然自詡為王者,就應該拿出王者的態勢。連自己也得戰勝。
並且,在擊敗誰之餘,更不能遺忘——所謂敗者的心情。
可笑。都已經打敗人家了,還要考慮對方的心情。那一開始別動手不就好了嗎。勉為其難、不得不打敗人家,這算什麼?
果真矛盾。
雖然實在百般不願意承認,但她的話確實有道理。說服力極強。
說不準,這可能是她自己的經驗談。
——以生命作為賭注
很會說啊。這家夥。
轉念一想,利用養病的這段期間好好休息,也未嚐不可。有真田和柳在、再加上「高傲的自尊心」……想必大家不會怠惰的。
「嗬嗬嗬、有趣……」
既然那女人曉得用這種策略對付他,那麼就應該也了解——他並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既然她毫不留情地出手攻擊,他也會有相對應的辦法反擊回去。
幸村拉著披在肩上的隊服外套,步向樓頂門口、走下樓梯。
他一路走走停停,最後總算是問到了目標的所在。
「——木下護士長,您好。」
「哎呀?幸村同學。」中年婦人既高興又驚訝。畢竟誰不喜歡欣賞美的事物。「你怎麼啦?突然來找我。」雖然就年齡而言,麵前的中學生當她孫子都綽綽有餘。
「是這樣的。我隻是有點問題想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