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踏出船越賽車場的簡陋接待室大門後，白石才重重地吐出一大口氣。
    
    「呼……真是個忙碌的情人節啊。」
    
    「對不起，讓你陪我這樣東奔西跑的……」
    
    「嗯、我也覺得……一般『跑』和『陪跑』的性別似乎反過來了吧。」
    
    「你會累嗎？要不要去什麼地方稍微坐著休息一下？」盡管對方用打趣的口氣回答，黑河依然一臉歉疚、仔細審視著對方神情，唯恐漏掉他一絲半毫的不悅。
    
    男方偏著頭、斜眼瞧向女方，思考了幾秒鍾。「妳還要再去三船拳館吧？」
    
    黑河點點頭。
    
    「那就等去完以後，再一口氣休息個夠吧。」白石笑著說道，走向那台體積稍小的重型機車。車身以黑為主調，表麵刻劃了幾許銀色線條作為簡單的裝飾。不管是黑或銀白，都在光線的洗禮下顯得耀眼奪目。
    
    「真的可以嗎？不要勉強哦。」黑河跟上他，表情擔憂。
    
    「不要勉強的是妳自己才對。」白石也替她擔憂回去。「我覺得，等等三船師父一定會嘲笑妳、說做這種事一點都不符合妳的個性……」
    
    「沒關係啦。反正那老頭常常這麼不識趣，我已經習慣了。」
    
    
    到了三船拳館，果不其然被取笑了——兩個人被三船友道一起取笑。
    
    「人家是夫唱婦隨，你們卻相反、根本就是『婦唱夫隨』！」
    
    三船楓一邊跟著大笑、一邊用巴掌狂拍自家丈夫。「討厭啦、你這死老鬼，對年輕人講些什麼呢！不要胡說八道啦！」
    
    「藏小子，跟著這丫頭四處闖蕩、一定累死了吧！」三船友道被老伴用巴掌狂拍、他就也用巴掌去狂拍少年的背部。
    
    「……不、還好。」白石被拍得腳步踉蹌、咳嗽連連，但是依然回以風度翩翩又禮貌性的微笑。「雖然累是會有一點……不過剛好可以增廣見聞、體會一些我們平常體會不到的事物，我自己也覺得很有趣。」
    
    「什麼呀？你小子就這樣甘願被她牽著鼻子走嗎？」
    
    「臭老頭，你少在那邊挑撥離間。還不住手、想拍到讓他得內傷嗎？」黑河守迅速隔開兩人——站到白石身前、雙手插腰、盛氣淩人地麵對渾身肌肉的光頭中年男子。「要就要，不要拉倒。反正我還可以拿去喂狗！」儼然像一隻保護小雞的母雞。
    
    「守，狗不能吃巧克力，會死掉的。」少年不曉得第幾度提醒年輕女子。她大概是氣昏頭了、腦子也變得不好使，老是記不住。
    
    「唔……那就喂貓吧！」黑河守認真地思考起來。「『太極』和『四象』、『八卦』牠們會不會吃呢？還有你家那隻白的……『十六夜』是絕對不會感興趣……」
    
    「不、我想貓應該也不能吃……」
    
    「好啦、守，妳不要生氣，妳也知道館長是故意這樣的。他總是這麼故意嘛。」管理人黑澤微笑著安撫她，「謝謝你們特地送來。」
    
    「不管如何，這孩子真的是開竅了很多，我真覺得高興……」三船楓感動得頻頻拭淚。「白石君，真的很謝謝你對她的付出、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才好……」
    
    「就是說啊！藏小子不知道被整得多慘、受了多少傷、作了多大的犧牲才收得到這種結果！算是苦盡甘來啦！」三船友道飆著會吵聾聽覺的大嗓門、再次用力往少年肩膀猛拍。
    
    「不會的，還好……雖然過程真的有點辛苦。」白石邊咳邊回答。
    
    「哼、你們懂什麼？這也是一種增加社會經驗的方式欸。」黑河守毫無反省之意，態度依舊大剌剌並且理直氣壯。「我是在教導他認識這個世界，知不知道。」
    
    「這種認識世界的方式也未免太粗暴了點吧……」黑澤先生苦笑著說。
    
    「呃、其實……我不僅認識了更多世界的不同麵，而且也能借機鍛煉自己。」白石頓了頓，「……不管是哪種方麵。」
    
    「哎……你這好小子、還真會為她圓場啊！」三船友道無奈地長籲短歎。
    
    「不，我是說真的。」少年憋笑憋得肚子痛。被年輕女子瞪了幾眼。
    
    「好啦、今天是那什麼節日呢！你們應該要自己去好好慶祝一下才對。」三船楓終於感動完了以後，催促著兩名年輕人。「快走吧、去找個地方好好培養感情。啊！一定要找隱密一點的地方喔！這樣想做什麼的話才不會被發現……」
    
    「隱密發現個頭啦！這家夥才幾歲，我才不想被判誘拐未成年的罪名被關進監獄呢！」黑何守氣急敗壞地大呼小叫。
    
    「妳這丫頭應該進監獄裏去關一關，看看會不會老實點。」
    
    「渾蛋老頭、講那什麼話！」
    
    「哎、反正再等也沒幾年了，再三年……假如你們是『真愛』的話，那一定可以……」三船友道突然靈機一動。「對啦！你們那個個子很高的副部長，不是也和『很漂亮』的女老師、呃、那個……」中年男子猛然發現自己被狠狠瞪住——視線來源則是他親愛的老伴，於是迅速閉嘴。
    
    「死老鬼，你剛剛說……漂亮的、什麼啊？」三船楓將一邊眉毛愈挑愈高。
    
    「呃、我說的漂亮嘛……當然、就是……」三船友道兜轉眼珠子幾圈。和同樣是光頭卻瞇瞇眼的石田銀相反，他老人家的兩顆眼珠子比銅鈴還大。「當然就是妳囉！漂亮老婆——」
    
    「不要再狡辯了！你這個臭老鬼，去死吧！」
    
    「嗚哇啊啊啊啊——」
    
    為保護未成年人與年輕人的心靈，管理人黑澤趕緊擋住兩人視線，「你們快走吧、這裏我來處理。」可以的話，最好能也替他們防禦中年婦人的河東獅吼功。
    
    「真受不了，吵死人了……」黑河抓起白石的手腕，朝拳館門口走去。
    
    「黑澤先生，改天見。」
    
    穿著筆挺襯衫的中年男子笑著朝對他敬禮道別的少年頷首。「謝謝你們特地跑這一趟。」
    
    
    走下拳館的樓梯後，白石又重重地吐出幾口氣。「黑澤先生說的沒錯……真的是特地跑一趟啊。」
    
    「嗯，這次是真的送完了……你休息一下吧。」黑河守無意識地對他淺淺鞠躬。
    
    「妳真是，不要這種充滿歉意的表情啊。否則反而會讓我內疚的。」白石舉起一手撫上她的臉。拇指指腹輕輕滑過她左眼下方那道小傷痕。「妳既沒強迫我、我也沒勉強自己跟著妳來。一切都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而且，要是不偶爾和妳一起出現、向長輩打打招呼，他們還會以為我對妳不好、平常總是虧待妳，才不敢露麵吧。」
    
    「呃、其實我是覺得好像是我這邊常常虧待你……不對、是害你受傷才是，不管是身或心兩方麵……」女方依舊一臉歉然，倒是男方不以為意地朗聲大笑。
    
    「不要這麼說。除了妳，我再也找不出第二個這麼重視我的對象了。」
    
    男方的直接坦率總是搞得女方支支吾吾、麵紅耳赤。對於生性頑固別扭的黑河守來說，這種方式遠比粗魯暴力更來得具有殺傷力。
    
    因為你很好、對我又好，所以我才對你好——女方的呢喃聲低得聽不清楚，不過白石仍然聽見了。他心弦一緊，忍不住傾身向前、將女人摟在懷裏。這招讓黑河守的生命值瞬間狂掉，直降到負值。
    
    ——假如要就這樣死去的話、也心甘情願。她經常如此認為。
    
    「隻是因為我對妳很好，所以妳才對我好？」少年將臉埋在女人的肩窩處，讓淡淡的洗發精香氣飄進鼻腔。「那阿銀和小春他們對妳好，妳也是抱著相同的心情在回應嗎？」
    
    洗發精的氣味中隱約摻有檀香的味道。這是屬於黑河守本身獨有的味道。
    
    「呃、不，不是那樣……」
    
    不隻是那樣，意義完全不同。然而，假如真要當著對方的麵說出「喜歡」這種字眼，果然還是有點心理障礙——是還有極大極深的障礙尚等待著必須跨越。女方清楚男方隻是故意那麼問。倘若運氣好一點，說不準能從賭氣的她口中獲得罕見的「告白」。
    
    「噗、好啦，不逗妳了。」白石舉起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梳理那頭長長的黑發。長發的主人還沒將它們綁起來。
    
    「守……妳真的很喜歡我，對吧。」
    
    黑河守以幾乎難以察覺的小動作點頭。
    
    這樣就夠了。對白石藏之介來說。
    
    「到處送巧克力的……其實妳根本就是『情人節版』的聖誕老公公吧。不對，妳應該是愛染明王派下來的使者。」
    
    「少胡說了。我給他們的都隻是義理性質，和愛染明王的特性一點關係都沒有。」
    
    「說的也是。因為那種『特殊屬性』的巧克力是我的嘛——隻有我才能拿的啊。」然後，少年收到了不痛不癢的一記肘擊。「那、麼——我要再打開囉。」
    
    「開什麼？」男方放開雙手，女方也順勢離開他的懷抱。
    
    「當然是，這個啊。」白石重新拿出她送的盒子，掀開盒蓋。「妳特別做好送我的愛染禮物。」一隻隻深咖啡色的獨角仙各占據著一個方格。盡管身為製作者本人，黑河依舊忍不住對著它們發笑。
    
    「這些カブリエル真可愛——」白石小心翼翼地捧起一隻獨角仙。「妳真的很厲害，竟然能做得這麼相似。」
    
    「我講過了，是因為模型本身做得很像的關係啦。」黑河自己也陶醉在自己所做的甲蟲中。直到感受到一陣灼熱的視線後，她才發現自己一直被注視著。「你、你幹嘛這樣瞪著我看……」
    
    「守，妳是不是、終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