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柒卷、關東篇 (上) 第三十三章、被看穿的深層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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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的確是也想再來拜訪沒錯。黑河守搔搔頭皮,順手撥了一下馬尾。外頭有兩名穿著製服背心的女店員正在把脫落的促銷用紅布條重新掛好。而用來墊腳的木梯正晃得厲害。
「小心一點啦、扶好……」站在梯子上的女孩的聲音裏充滿了心驚膽顫的情緒。
「不行,這個梯子已經爛得差不多了、快要壽終正寢了,感覺好危險。還是去換一把……」協助扶持梯身的女孩還沒回答完,木梯就發出「啪啦」幾聲、梯腳頓時折斷。梯子上的女孩驚呼出口、眼看就要跌落下來,梯子旁的女孩則是連反應都來不及。
不過,梯子上的女孩並沒摔在地上,而是穩穩地被接在某個懷抱中;那堵狹窄的懷抱並不寬敞,卻強而有力。
沒受到預料中的疼痛,躺在某人臂彎裏的女孩好奇地緩緩睜開眼睛。「……咦?」她迎視著接住自己的什麼人。由於背光因素,看不清對方的長相。
「還好嗎?」傳入耳裏的嗓音並不高亢,卻也不如男性那般低沉。
女孩愣怔著,被對方放下、扶起、雙腳站穩在地麵。這時,女孩才發現「救命恩人」……原來是一名女性。
一名黑發長過腰際,身穿黑衣黑褲黑鞋背著黑色背包、容貌白皙清秀卻沒什麼表情的年輕女子。
竟然是女的啊……真可惜,本來想好好道謝的說;假如是帥哥的話就好了,搞不好還能獲得認識甚至「交往」的機會……從毀損梯子上跌落下來的女店員完全深陷在自我幻想的小世界中,連打工的同事正在頻頻呼喚與搖晃她的身子都沒發覺。
「——發生什麼事了?剛剛那是什麼聲音?」一名身材矮小的阿姨匆匆忙忙地跑出來,第一眼就看見碎裂開來的木梯。「這是……」
「店長,剛才我們想把鬆脫的布條掛回去,就拿了梯子來。本來還以為它應該撐得住,可是沒想到就這樣壞了……」學生模樣的年輕女店員趕緊向對方鞠躬道歉。
那位阿姨望了望隨風飄蕩的紅布條,溫和地安撫年輕女孩們。「那個沒關係的。倒是妳們要不要緊?有沒有受傷?」
方才「曆劫歸來」的那名女孩搖搖頭。「沒有受傷。我摔下來的時候,這位……跑來接住了我。」
店主這才注意到現場多了一名渾身漆黑的訪客。猛一看,還以為隻是一枚人形影子。「咦?是妳啊、昨天那位……」先一步搶走某泡泡糖紅發少年的寶貝巧克力泡芙的程咬金。
黑河守朝婦人微微欠身。「……您好。」
「昨天的泡芙好吃嗎?」
年輕女子點了點頭。「……是我嚐過味道最好的。」
婦人露出放心且和藹的笑容。「那就好了。妳今天想要什麼呢?快進來,慢慢挑慢慢看。」
「那店長,我們先把這塊布條固定好後就進去。」
「嗯、得再拿把堅固一點的梯子才行,這樣才不會又掉下來……」有幾名路人正巧經過,不幸被被風吹起來的布條襲擊頭臉。
當兩名女工讀生合力搬了一把全新的鋁製梯子出來、正要踩上去的時候,旁觀了片刻的某顧客突然出聲:「請讓我來吧。」
「呃?」店主加工讀生等三名女性同時望向發聲來源。店長阿姨稍顯困惑地開口:「妳來?可是妳是客人……」
「這麼一點小事、沒什麼。」黑河守搖搖頭,在人家同意之前便徑自兩三下攀上梯子、跨坐在頂端,迅速綁妥布條的繩子,再一溜煙爬下來。整段過程速度快得肉眼幾乎捕捉不到。
婦人忍不住噗哧一聲。看在她眼裏,留著一頭長黑發兼一身黑色係打扮的年輕女子活像一團黑黑的「不明物體」,悄然無息地滑上梯子又立刻滾下來、可謂迅雷不及掩耳。兩名女工讀生也被她的身手矯健逗笑個不停。至於當事人自己則是完全不明白她們為何呈現出如此歡樂的反應。
「妳真了不起、動作機伶又利落,而且還很體貼,一定是個『很棒的員工』喔。」
黑河守絲毫無法判斷這句話究竟是褒亦或貶。若要從好的方麵來想,意義是不錯;但若要從不好的方麵來檢視……似乎也還可以。從各種麵向來看,她的確會是個認真負責又勤快的「勞工」無誤,聽命行事、一板一眼、一個口令一個動作,並且效率極高,同時絕對忠誠;卻也因此缺乏想象與創造力——換言之就是「永遠當不上老板或企業家」。黑河守兩眼一翻,停止繼續思考這種無聊的事情。
「那麼、既然布條的問題已經解決了,那我們就都進去店裏吧。」店主阿姨對黑河招招手。「孩子、跟我來吧,我請妳喝茶。」
占地麵積不大的甜品店內被裝潢成歐式鄉村風格偏可愛路線的造型。溫暖的空氣中飄著香甜甘美的味道。除了外型五花八門的精致蛋糕以外,還有許多灑滿彩色巧克力豆或糖霜的麵包。黑河守看著看著,差點讓控製不住的口水暢流一地。
「真不好意思,我先去忙,妳就在這裏稍微坐一下吧。」婦人端來一壺熱騰騰的花茶擺在小桌上,又拿來一麵瓷製的碟子、上頭放了幾個小麵包。「這是我們的新產品,裏麵是蜂蜜餡。妳吃吃看、合不合口味。這邊還有巧克力餡的。看妳喜歡哪種,就盡量吃吧。」
實際上,黑河不太明了自己坐在這裏的用意和意義是什麼。人家不需要她幫忙,她更幫不上任何忙。不過,既然是人家特別招待、有免費的……美食能夠享用,那麼她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盡管對黑河守來說,不久前所做的那點小事根本就隻是舉手之勞,如同「撿起垃圾丟進垃圾桶」這個簡單舉動罷了。
望著店長和工讀生們忙碌不堪的背影,她沒來由想起了之前和網球隊隊員們一同去喝下午茶的情形。盡管嚴格說來,她是被強硬地拖去喝下午茶的;然而,假如她是真的由衷不願意被擺布,那麼誰也奈何不了她。
因此,仍然可以解釋為——在她的內心深處,是渴望和那些家夥同行的。也的確是如此。和他們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過得那麼充足踏實、快樂有趣,並且深深銘刻在心上、難以忘懷。
……不知道那些家夥現在在做什麼。是在練球呢?還是輪到舉行搞笑講座的日子了呢?
黑河單手撐著臉頰、另一手拿出手機,拇指按在鍵盤按鈕上、點進由白石的手機號碼發來的簡訊。然後就瞪著「還好嗎?」那幾個字出神。
好想回應。
要不要回應?該不該回應?能不能回應?回應些什麼好?
此刻正值放學兼「點心」時間,店內人潮洶湧,消費者以學生族群和婦女為主;顧客走了一波又來一波,店長和工讀生忙得像陀螺一樣團團轉,沒有絲毫喘息的空間。應該是廚房的位置一直飄出新鮮糕點的香味。店長阿姨隻要逮到空隙,就會對黑河守投來充滿歉意的笑容;後者則是會搖搖頭表示不介意,接著繼續喝茶和吃點心。她坐在最靠近角落的地方,不必太擔心會擋路或妨礙人家作業什麼的。
黑河繼續瞪住手機屏幕恍神。
想聽聽白石的聲音什麼的暫時擺在其次,最重要的是……
想跟他道歉。
不知道他傷口複原的情況如何。
黑河守往桌麵一趴,開始無止盡地反省與懺悔自己的言行。
總覺得,自己真的時不時在幹些需要道歉的蠢事。不是「覺得」,就是如此。
倘若意識得到的話就算了,麻煩的是那些意識不到、也不覺得自己有問題的部分。
「沒自覺」永遠是最可怕的;就如同無心的傷害所造成的結果,往往卻比有心的傷害更嚴重。想苛責也不是,不苛責也不是。
說不定,白石對她的感覺就是這樣;責備也不是,不責備似乎也不行。或者該說,所有認識她的人,都必定會產生這種感觸。
就好比知道是一回事,實行又是另一回事;俗話說的好,知易行難。
黑河守自己也清楚,卻不曉得該如何改善、從何改善。長到這種成年年紀,她的性格幾乎已經定型了;頑強得動搖不了。
「——孩子,妳在煩惱什麼嗎?」
黑河循聲抬頭,店長阿姨正站在麵前對她微笑。
她還沒搖頭,對方便又接著說:「看妳拿著手機、好像掙紮了很久……是在考慮要不要撥電話嗎?」
黑河環顧著店內幾圈。人數不知在何時減少了許多,大概是接近晚飯時間、人們都要趕回家了。櫃台有工讀生負責,因此店長就移動過來陪她。
「不是……我……沒想要打電話……」
「真是不好意思,把妳晾在角落這麼久……現在才有空跟妳聊聊。每天像早上啊、傍晚這些時間,總是最忙的時段。」阿姨坐到她旁邊的位子,「妳是從大阪來的嗎?住在哪個地區?」
黑河守回答是四天寶寺區。
「是那裏啊……那附近應該有不少有名又古老的觀光景點吧?有機會的話、我也想去玩玩呢。」店主阿姨雙手在桌上交握,臉上浮現出向往的神情。「如果我去的話,妳可以當我的地陪嗎?」
黑河守猶豫了片刻。婦人稍稍向前傾身,她也稍稍將身子往後仰;下意識和對方保持著距離。
「抱歉,妳不習慣和人太過靠近吧。」婦人歉然一笑。「生意做久了,難免能培養出一點看人的眼光。」
看人的眼光?
——妳看起來,很寂寞。
婦人溫和的聲音回蕩在耳朵裏外。彷佛被看穿了心思,黑河禁不住微微瞠大雙目。
「如果被我猜中了,那就不好意思囉。有時候我猜得還挺準的呢。」婦人眨了眨眼睛,模樣顯得淘氣俏皮。「大概是因為從妳身上感覺到孤寂的氣息……所以我才會想和妳多聊聊吧。」
等了幾分鍾都收不到對方的響應,甚至連點動靜都沒有,婦人用帶有更深幾分歉意的聲音問道:「抱歉,妳是不是覺得我太雞婆了?現在的年輕人可能不喜歡老人家叨叨絮絮……」
彷佛這時才醒過來似地,黑河緩緩搖頭。她本來回答「反正我已經很常被老人嘮叨」,不過又擔心麵前的店長阿姨誤會——被暗暗指稱「年紀大」什麼的,於是保持沉默。
性格親切又健談的店主阿姨繼續朝別的話題路線發展。「妳的頭發留得好長、都超過了腰部呢,而且又黑又漂亮。平常有在保養嗎?是因為喜歡嗎?還是為了發願或什麼原因留的?方便做造型?」雖然根據對方那副和「打扮」完全扯不上邊的外表判斷,最後這項因素肯定不成立。
「唔、這個……」
見對方支吾其詞似乎有口難言,店主阿姨也不勉強她,一徑微笑著、轉換話題。「孩子,妳覺得我們店裏的東西好吃嗎?」
「不難……好吃。」黑河守硬生生臨時更改了「不難吃」這種毫無誠意的說法。
婦人的笑容摻進幾分安心與寬慰。「那妳還要不要什麼?隨意看看吧。呃、當然,除了招待用的以外,其它不是免費的哦。」收到工讀生的求救眼神,店長邊說邊起身、準備前去支持。
「那個……」
「嗯?什麼?」
「我……」黑河守斂下眼眉,有些過長的瀏海擋住了視線。她不自覺地用雙手握緊黑殼銀紋手機機身。
「想請您做一樣東西,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