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柒卷、關東篇 (上)  第二十三章、就說了這不是cosplay啊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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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草處理掉不能吃的剩飯菜以後,黑河守跑去護理人員休息室,想找木下朝果取回自己應該清洗完畢的運動服裝。她的「處理方式」是偷偷拿去喂醫院附近的流浪狗。為確保不會引發問題,還特地挑了比較可愛乖巧的、趕走會凶人和咬人的。否則一旦傷了人,難保那些狗不會被處置掉。「隨便喂食流浪動物容易造成環境髒亂,好孩子千萬不要學……」黑河守蹲在狗狗麵前、對著牠的頭頂喃喃自語。狗狗則忙著吃東西兼搖尾巴,沒空理會這名怪人。
    
    「——護士長嗎?她現在不在哦。」一名和善的護士親切地回答了她的問題。「可能是去照顧患者了吧?護士長很熱心又細心、大家都很喜歡她,都搶著指名要她照護呢。」
    
    「……木下護士長的職位是『護士長』,管理和指派護理人員才是她的工作吧?並不是誰的專屬看護吧?實在有夠濫用資源……」而這些護士們似乎也樂得把一些麻煩的爛事丟給護士長去料理。
    
    黑河守一邊碎碎念、一邊撥打對方的手機號碼。結果從某個特大號的花色提包裏傳出手機的鈴聲。
    
    操、這大嬸實在是——
    
    終究忍不住在心裏爆了粗口。沒帶手機就算了,竟然還沒調成靜音,會吵到人……話說要是調成靜音模式的話就會聽不見……不對,醫院裏好像不能用手機……可是如果不能用的話,萬一發生什麼緊急狀況該怎麼辦?呃?算了,隨便怎樣都行。
    
    思考了一大圈,最後仍然回到了原點。看樣子,隻能暫時維持這副別扭不自在的模樣了。
    
    黑河將雙手往夾克口袋一插,挾帶滿腹怨氣返回會議室。
    
    途中,她又把手機拿了出來,用拇指推開掀蓋。對她來說,掀蓋式的手機有種莫名的安全感;意義等同於人必須以衣服蔽體。
    
    想聽聽他們的聲音,但是又不知道他們任何人的電話。昨晚,會在收到訊息的第一時間便意識到發訊者的身分,主要是因為看到數字就「立刻」想起號碼的來源是哪裏;雖然背不出詳細正確的數字,不過一旦看見、還是能稍微喚起點記憶。重點是,她原本就有特別留意白石少年的手機號碼,印象特別深刻。
    
    然而,主動打電話聯絡什麼的,一點都不像她大小姐會做的事情。黑河守是那種被動到會讓人氣憤跳腳的「終極慢熱」性格。
    
    「呼……」她闔起手機掀蓋,把臉轉回正前方。
    
    突然發現有位年紀頗大的人在對她招手。那隻手上下揮動,在她的視野邊緣形成不斷晃動的殘影。
    
    「護士小姐、護士小姐。」
    
    黑河停住腳步,顧盼了四周幾下。
    
    「妳還看旁邊做什麼呢?就是在叫妳啊。」
    
    ……護士小姐?我?
    
    黑河露出困惑的表情,對那位中年人指了指自己,中年人也點頭表示肯定。
    
    「……我不是護士。」她覺得自己的眼神正在死去。
    
    「妳都穿著護士服了,還裝傻說自己不是護士?別想欺騙老人家啊。既然不是護士,那穿護士服做什麼?啊……該不會是在玩那什麼時下很流行的『角色扮演』吧?把自己打扮得怪模怪樣的。我家兒子和女兒也很喜歡玩那種遊戲,老是在那種人很多的地方穿著奇裝異服、其它人也都是奇裝異服的怪樣子,我有時候還會去幫他們拍照呢……」
    
    ……不,意義似乎不太一樣,哪裏不對勁。黑河張開嘴,本打算再為自己辯駁幾句,不過在迅速思考了零點零零零幾秒鍾後、還是放棄了。又是另一種有理說不清的狀況。她已經學到別妄想試著解除這種麻煩的情境,隻會浪費力氣和口水。
    
    「……請問,有什麼事嗎?」
    
    不管性別是男是女,總而言之,絕對不要想和年長者比賽辯論;更遑論辯論項目從來就是嘴巴笨拙的她的最弱點。她隻有辦法單方麵提出自己的意見,卻不太能針對對方的問題或是言談內容回答問題。總覺得自己老是在引起人家誤會。這種糟糕的體質也未免太困擾。
    
    中年人往旁邊一指,她也順著對方的手指望去。
    
    有名穿著病患服,留著一頭深藍色鬈發的人正靠在牆邊。
    
    「那位看起來好像需要幫忙,妳快去瞧瞧吧。」
    
    中年人坐在椅子上,精神和健康貌似都不太理想,也穿著住院病患服,並且鼻子裏還插著輔助呼吸器,一手握住掛著點滴瓶的金屬杆。
    
    黑河守這才想起自己頭上似乎被強製戴了護士帽,不小心被誤會也是理所當然的。她歪著嘴巴歎氣,然後慢慢走向那抹偏藍色係的背影。
    
    總覺得……這背影似乎有點熟悉,發色和發型也很熟悉……
    
    她還沒在腦中將信息整理完畢然後得出結論,對方隨即轉過頭來。
    
    「……啊。」兩個人都同時發出細微的語助詞。
    
    黑河沒將雙手拿出夾克口袋,隻是淡淡地丟了一句:「還好吧?」
    
    是格林—巴利綜合症的病狀發作了嗎?
    
    她稍微伸長脖子往前探頭、看了看對方的頸項部位。嗯……有一點點「喉結」的突起,雖然並不明顯。這家夥果然是「男」的。真遺憾……黑河守毫無誠意地總算確認了對方性別。
    
    雖然心裏不希望任何人來幫忙,不過幸村精市仍然稍微吃了一驚。
    
    這女人是怎麼搞的?就算再怎麼無知或狀況外,應該多少會顯現出些許擔憂的表情,並且應該是問對方「需不需要協助」或是直接伸出援手吧。
    
    「你怎麼好像很訝異的樣子?」黑河稍稍偏了偏頭,神情十分不以為然。「需要扶你一把嗎?」
    
    而她那副不以為然的神態使幸村有種被徹底看扁的感覺。
    
    「……不必,我自己會走。」
    
    怎麼樣也不想接受這種家夥的幫助。
    
    幸村扶著牆壁,一寸一寸往前移動,舉步維艱。
    
    走了幾步後,幸村發現那女人還跟在自己後麵。
    
    「不好意思……」此時,他也才發現自己連對方叫什麼名字、是什麼人都不曉得,隻知道她絕對不是這間醫院的員工,並且應該是從近畿地方來的。
    
    然而,不管對方是誰、來自何處,都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完全不重要。
    
    「……不好意思,請不要一直跟著我。」
    
    「不行啊。」對方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拒絕得很幹脆。
    
    「為什麼?」幸村精市用困惑又難以置信的眼神斜睨對方。既然沒有半分想幫助他的意願、更是非親非故的,那麼還留在這裏,豈不是自找無聊。實在想不出不離開的理由。
    
    「如果剛好有護理人員經過,我就會閃人。」言下之意,就是仍然無法丟著他不管吧。這話倒是挺有道理。「但是,如果你在有醫院的人來幫忙之前、就不小心死在路上的話,我還能立刻把你送到停屍間去。實習的時候,我很常負責這種『搬運死人』的任務、已經很看習慣屍體了,所以你不用擔心。」
    
    ……誰在擔心這種事情啊!也不會擔心這種事!
    
    幸村精市頓覺雙腿一陣無力、腳底一滑、險些當場摔倒在地。
    
    這女人究竟是怎麼搞的?明明就長了一張人模人樣的清秀臉孔、穿著一身天使般的護士白衣,骨子裏卻似乎比魔鬼還要邪惡毒辣、從口中吐出比墨汁更黑的言語。當她講出那些話時,除了嘴巴四周的皮膚與肌肉以外,連眉毛末梢都沒動一下。
    
    根本就是詛咒、絕對是詛咒。
    
    無論她對孩童再如何溫和友善,都和已經「不是孩童」的他毫無關聯。倘若再繼續跟這女人待在一起,肯定連靈魂都會一起墮落到地獄的最底層。幸村更想逃離現場了。奈何動作卻快不起來。
    
    盡管多少感覺得到、從神情也看得出來,然而黑河守完全無視對方內心的掙紮,維持在離幸村斜後方幾步的距離慢慢行走。
    
    實際上,她很能體會對方的心情。之前她自己重傷住院時也是這樣,不管再怎麼行動困難,也死活不願意接受幫助。
    
    隻不過,身體方麵的外在傷勢尚有會痊愈的一天,那格林—巴利綜合症這種病,又是如何?既然是會影響到神經係統的免疫性疾病,也就是說,這是一種免疫功能會攻擊自身的病。
    
    本來應該抵禦和清除外侮的免疫係統,卻反過來打擊內部。
    
    自己攻擊自己……嗎?
    
    「喂、你真的不需要幫忙嗎?」
    
    「……不需要,所以請妳離開吧。」
    
    幸村也看得出來對方心不在焉又意興闌珊。和幫助他人這種事相比,她似乎更傾向於進行自己的思考活動,沒有絲毫想伸出援手的意圖。
    
    這是向來情緒穩定又脾氣良好的幸村精市第一次如此想對什麼人翻白眼吐槽、並且趕走對方。就連去年被不知死活的菜鳥新星切原赤也公然挑戰時,他也隻是覺得有趣和興味。多虧了這副給人感覺「毫無殺傷力」的外表,幸村不確定自己遇過了多少「不識相」的家夥,差不多快要習慣成自然;然而眼前這女人卻算是程度最嚴重的一個。嚴重到不曉得該如何應對。
    
    黑河自己也不以為意。因為她的確是不怎麼想協助對方……既然對方都這麼堅持了,那就更不方便插手、更沒有插手的理由。
    
    下午的研討會行程已經開始了,不過她依然跟在對方後頭。
    
    彷佛在那抹倔強的背影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除了是不想麻煩別人,更是要為了維護自己的尊嚴。
    
    可笑。「尊嚴」這種東西,無形無色無味、看不見聽不到摸不著更不能吃。尊嚴一斤值幾兩重?有什麼意義?價值何在?
    
    愚蠢的行為。
    
    然而,她自己也是同樣愚蠢的人類。
    
    為了保住尊嚴和麵子,連生命都能夠舍棄,甘願承受超乎尋常的挫折與苦痛;古代武士甚至因此發展出「切腹」這種不人道的自我懲戒方法。
    
    這家夥也想效法武士精神嗎?
    
    「……幸村精市。」
    
    猛然聽見了自己被名字被叫喚,一手扶住牆壁、且蹲踞在牆邊的幸村稍稍轉過了頭來。
    
    「妳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用膝蓋想也知道,一定是木下護士長透露給她的。
    
    黑河沒回答這項提問,也沒有回答的必要。「你在堅持什麼?想維護什麼?」她雙手插在夾克口袋裏,居高臨下地俯視對方。「對你來說,自尊很重要嗎?」
    
    她雙眼盯住著眼前的人,視線卻彷佛穿透對方似的。
    
    幸村覺得她這問題彷佛天外飛來一筆——沒頭沒腦、莫名其妙,一時間不曉得該不該回答、該如何回答。他一手靠在牆上支撐著自己。想握起拳頭,卻氣力盡失。
    
    自尊,當然重要。
    
    ——對於王者立海大附中而言。
    
    為了鞏固王者的自尊,必須確保能獲得勝利、將勝利把持在手中。
    
    身為王者之領頭者的他,更是如此。
    
    「……那是當然的。」幸村握不起拳頭,隻能咬緊牙關。「自尊對我來說,比任何東西都更加重要。」
    
    「那麼、你,」黑河眼角餘光瞄見兩名護士小姐匆匆忙忙趕來的身影。大概是來迎接這小子的。
    
    也差不多該是時候退場了。
    
    「有承擔痛苦的覺悟嗎?」
    
    幸村整個人靠住牆邊,雙手和雙腳、乃至於全身都漸漸失去力量,身子漸漸往下滑,眼前的視野逐漸被漆黑填滿。隻聽得見護士呼喚自己的焦急聲音。
    
    ——以及,彷佛來自地獄深處的低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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