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柒卷、關東篇 (上)  第十章、隻要老實地接受好意就行了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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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河守跟在中年婦人身旁。後者沿途不斷向遇見的醫生護士以及病人和清潔人員等人打招呼。盡管隻待了幾個月,但是性格親切熱情又謹慎心細的木下護士長,已經收到了不少好評、在醫院內贏得不小的聲望。
    
    「護士長好、護士長再見——」
    
    有個被一名婦人牽著的小弟弟對木下護士長揮揮小手,用天真活潑又可愛的笑容道別。他身上穿著病患服、細瘦的前臂上插著點滴針,點滴架則由婦人拿著,可能是兒童病房的患者。
    
    ……小鬼,天X寶寶看太多的話對腦子不太好,會影響智商發展。
    
    曾經在相關課堂上帶過幼兒園和小學低年級兒童、實習時顧過兒童病房,黑河守多少知道和欣賞過一些兒童節目。一想起天X寶寶的內容,她不小心嗆到喉嚨、咳了幾聲。
    
    幸好小少年金太郎從不對「那種東西」產生濃厚的興趣。他小朋友曾經好奇想見識,不過被她阻止了;理由是看那種東西會變笨變遲鈍,更無法成為厲害的英雄。後來,被《Cool》和其它英雄漫畫與節目吸引注意力的遠山金太郎,就再也沒提過說想看那種幼兒頻道。並且金太郎自己也不想變得如她所說的那樣又笨又遲鈍,隻會重複無意義的語句。
    
    「阿守,妳怎麼啦?怎麼突然咳起來了?難道是空調太涼了嗎?」
    
    「……我沒事。」
    
    雖然知不知道都無所謂,不過黑河對於護士長剛才表現出特別注意哪位病患、還繞去病房關心的舉止感到好奇。並且問出了口。
    
    「啊?妳是說幸村同學嗎?」木下朝果偏過頭來望著她。「妳聽過格林—巴利綜合症嗎」
    
    「……不是很清楚。」黑河守相較拿手的部分偏向運動相關路線、運動傷害防治、保健照護與急救之類的項目,另外還包括了靜脈抽血和注射等工作;除了西醫領域以外,她對中醫調養和把脈、全身穴道分布也略懂一些,並且最擅長根據氣場強弱判斷人的生理健康與心理精神狀況。
    
    「『格林—巴利綜合症』是一種關於神經係統自身免疫性的疾病,發病的年齡層偏低。得到這種病的患者,會出現類似肌無力症的症狀。」
    
    肌無力症……要是沒記錯的話,這種病一般好發於年紀較長的人身上。
    
    格林—巴利綜合症剛好相反嗎?
    
    「那位幸村同學,罹患的就是格林—巴利綜合症。」中年婦人輕歎了口氣。「還隻是國中的年紀呢……真是讓人心疼的孩子。」
    
    黑河不曉得該響應些什麼,於是選擇沉默。
    
    在醫院裏頭,重病與重傷患者比比皆是,徘徊於生死關頭的狀況層出不窮;「死亡」更不是種稀奇的現象,已經見怪不怪。她自己也曾經從鬼門關前兜過了一圈才回來——受到槍傷而被子彈嵌進的大腿當下痛得堪比火燒、想站都站不住;雙手骨骼盡斷,當時還以為自己這一生就成了個廢人;沒穿妥防摔衣和其它護具、騎著重型機車在時速超過兩百公裏的高速中摔倒,還有能耐撿回一條命,隻能用「奇跡」和「幸運」之類的字眼形容。雖說當整個人被拋飛出去、碰到地麵的瞬間毫無感覺,甚至不曉得自己是怎麼從騎在車上變成躺在地上的;清醒之後才覺得疼痛宛如排山倒海般地大量襲來,渾身七零八落、頸骨脊椎腰部和手腳等各關節都不受大腦指令與神經係統控製。在那段休養的時間裏、無法隨心所欲地任意行動,對她而言簡直是生不如死。
    
    說起來,臨死前的感覺……是怎麼樣呢?
    
    已經記不得了。
    
    
    『……想死一遍看看嗎……玄野川守』
    
    腦海中浮現出一名麵容清秀、黑發血瞳的少女身影。少女的神情清冷淡漠,約莫國中年紀,穿著一身黑底花色的和服,右腕上掛著一串念珠。
    
    不好意思吶、看樣子連閻王都不想收我。
    
    『愛殿下』
    
    
    在心中默默向少女道了個歉,黑河繼續將心思放回同木下護士長的對談上。
    
    「真可憐吶……明明就是那麼有希望的網球選手……」
    
    無精打采的她不經意聽見熟悉的詞彙,雙眼驟然大亮。
    
    「網球?」
    
    「嗯、是呀。」木下朝果往黑河臉上端詳了一會兒。「怎麼啦?看妳突然精神這麼好……難道妳是對幸村同學有興趣?」婦人自己也揚起滿是興味的詭笑。
    
    「……並沒有。」隻是對他從事的運動項目有興趣而已,這位大嬸可能沒聽清楚她下意識溜出口的名詞。黑河用不以為然的眼神望回去。根本連對方長得是圓是扁都不知道、怎麼可能會感興趣,意義等同於對「空氣」感興趣吧。
    
    「說的也是,妳年長了他那麼多歲,而且又不是個注重外表的人……」
    
    ……這可不一定。
    
    黑河守在萬分之一秒內讓白石藏之介的臉蛋與身姿顯影在腦中;並且掩麵歎氣,為如此膚淺的自己感到萬分可恥。
    
    不、沒這回事,他的性格也占了很大的因素、是最大的因素;她喜歡的主要是他的個性,對待這麼不識相的她也同樣溫柔體貼的個性。黑河在心中用力地說服自己——重點在於內涵,皮相隻是附加價值雲雲。
    
    這種鬼話講出來連鬼都會被笑死。
    
    木下護士長沒察覺到身邊的年輕女孩正腹誹得盡興,徑自捧著臉,笑得非常不好意思。「哎呀、我真是的,一下子忘了妳又還沒看過他。妳應該對那種纖細的類型不感興趣吧。」婦人一手捧著泛紅害羞的臉、另一手還做出招財貓似的揮擺動作。「幸村同學不僅是纖細的類型、更是個萬人迷唷!但是他本身冰清玉潔、很愛惜羽毛的,要追到他可不容易呢。」
    
    是的,我傾心於「陽光爽朗」的類型;並且已經心有所……
    
    哎呀、煩死人了,我在自言自語個什麼勁兒啊!混蛋、別動不動就往這種方向聯想。
    
    黑河一邊在心中熱烈地痛斥自己,一邊冷聲回答對方。「……那還真是不幸。」替隻能望梅止渴的癡心少女們感到不幸。
    
    「就是說啊……再說,他身邊已經有阿翎了。阿翎是個好孩子,長得漂亮、氣質優雅、又懂禮貌……」中年婦人不曉得把自己帶到了怎樣的奇妙情境,學起懷春少女那樣耍憂鬱、幽然歎息。「要是我『早出生個四十年』啊、肯定——」
    
    ……都已經幾歲了還來這招,會使人產生反胃感的啊。
    
    信奉偏激派務實主義的黑河守試圖想將對方從虛幻並且「絕對」不可能實現的美夢中拖出來。「木下護士長,等時光機器被發明出來後,您大概已經沒機會用到了……」
    
    尾音剛落,她的頭頂隨即被憤怒的手刀敲了幾下。「討厭、妳這孩子就會煞風景!這點做夢的權利都不給人!」
    
    「我隻是實話實說……」黑河守摸摸被打擊到的部位,一臉無辜。「話說,『冰清玉潔』又是怎麼回事啊?為什麼一個國中少年會被形容成這副模樣?這應該是用在『女人』身上的形容詞吧。」
    
    有哪個男的會高興收到這種稱讚?要是被那位幸村同學聽到的話,他會想哭的吧。而且區區一隻國中毛孩,用什麼追不追的實在言之過早了吧?這些家夥腦子裏到底都裝了些什麼啊?到底都被哪類奇怪的戲劇或小說洗腦了啊?黑河守覺得自己眼神又死透了。
    
    「哎呀、其實不瞞妳說……」木下護士長湊近黑河耳邊低語,「幸村同學長得比女孩子還要漂亮,身材也……隻要有他在啊、四周就好像『光芒萬丈』一樣——啊、不過這點千萬要保密唷!他很不喜歡被當成女孩子看待的。」
    
    ……這不是廢話嗎。
    
    在她的記憶中,除了假同性戀金色小春以外,應該沒有男的會故意扮成女人和喜歡被當成女人吧。話說回來,他小子的F罩杯與花癡透頂的言行裝扮實在都教人難以恭維。
    
    強忍住吐槽和意欲抓狂的衝動,黑河冷眼斜睨中年婦人三八兮兮又心花朵朵開的樣子。這位大嬸似乎忘了自己「已婚」、子女都已經成年都結婚生小孩了,重點是她老人家身邊還有「丈夫」這種東西——忍不住為木下大叔感到悲哀。雖然素不相識,然而也不禁要替那位光芒萬丈的幸村少年掬幾把同情之淚。話說「光芒萬丈」又是什麼形容詞?神明下凡嗎?
    
    「哎、不談這些了。妳今天晚上要住在哪裏?」閑聊期間,一中一少也已經步出了醫院大門。
    
    「學校有替我安排旅社,應該就在附近……」黑河邊回答、邊準備要從背包裏找出不曉得被塞到哪邊去的字條。
    
    以「進修」和代表四天寶寺中學的名義參加醫學研討會,交通費和食宿費都是由學校負責;倘若不是如此,她是打死也不可能會花自己的錢接受這種無聊透頂的任務。
    
    「旅社?說得也是。」中年婦人點了點頭,卻又迅速搖頭。「但是不行。」
    
    黑河露出吃驚的表情。「呃?」
    
    「妳一個年輕女孩,怎麼能隻身住在外頭呢?太不安全了。要是在旅社裏發生了什麼意外,像是有誰想對妳怎樣、又沒有熟人可以求救的話,那該怎麼辦才好?」
    
    「不,事實上……」黑河守實在不忍心告訴對方,其實她周遭的「普通人」們應該比較需要被操心安危。重點是,「有誰」、「想對她怎麼樣」這句話組合起來本身就有語病、有哪裏不對勁——是一開始就不會、不可能成立的假設。除非對方是個想越級打怪的「勇者」、再加上活得不耐煩想早點投胎。
    
    木下朝果凝視著她半晌,頭上倏地冒出一顆大電燈泡。「這樣吧!妳來住我家。」
    
    黑河眼睛張得更大、嘴巴張得更開。「……什麼?」
    
    「這幾天妳就住在我家,明天早上一起去醫院,反正研討會是早上就開始了。嗯!就這麼決定了!」
    
    一旦被史上最強生物歐巴桑拍板定案並且被堅持到底的事項,翻盤的機率不僅是微乎其微,可以說根本就是負值。
    
    「可是,住宿費用已經付了……」黑河用右手努力翻了老半天,還是摸不到寫有旅社名稱和電話號碼的紙。這個骨灰壇、不對,這個像甕的東西還真不是普通的重,不知道裏麵究竟裝了什麼鬼東西,有種身高被愈壓愈低的錯覺;本來就已經是個矮冬瓜了,再繼續壓下去,搞不好會變得比「現在」的小金還矮。除了承受著身高可能會被壓低的風險之外,拉住繩子的左手也被勒得隱隱作疼。
    
    「反正是學校出錢不是嗎?妳本身又沒損失。」中年婦人回答得理直氣壯,甚至還不自覺挺起豐滿的前胸。
    
    ……話是這樣講的嗎?
    
    「可是,這樣會太麻煩……」
    
    「我家現在就隻有我和老伴,不會麻煩到的。平常就隻有我們兩個老的在家,家裏安安靜靜的、實在很寂寞呢!」木下朝果沒所謂地揮擺幾下手掌。「而且我們家後院有一小片竹林和池塘、還有和式裝潢的房間,妳一定會喜歡!」
    
    實際上,黑河挺想回答對方「就算多了一個我,也不會熱鬧到哪裏去的……說不定還會變得更死氣沉沉」之類的話;但是卻又遲疑著、沒直接發言拒絕;不忍心見到對方沮喪失望的樣子,不忍心讓對方的期望破滅。
    
    「好嘛——妳來住我家,反正就隻有兩三個晚上、沒關係吧?不會被發現的。而且還不必花錢住宿呢!省下的那些錢,還能作別的用途啊、多好!校長先生或什麼總務主任那些家夥會很感謝妳為學校著想的!」
    
    費用已經繳出去了,最好是拿得回來……
    
    然而,拗不過對方的堅持與懇求,再加上黑河守覺得自己已經吐槽吐得有點沒力又相當疲倦、挺想立刻倒頭就睡,隻好乖乖接受順從木下護士長的好意與安排、讓她老人家拎回去。
    
    黑河向來總銘記著一項鋼鐵般的準則——永遠不要試著和年紀大的人類、特別是年紀大又性別為「女」的人類討價還價,因為結局隻會是慘敗。
    
    盡管這輩子是沒機會也不可能周旋在什麼養眼的帥哥美男之間,起碼有慈祥的長輩關注,也不算太壞;雖然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又做了什麼、打動了這些歐巴桑和歐吉桑的心門,反正就當是孝順老人家、老人家高興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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