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柒卷、關東篇 (上)  第九章、不平靜的初遇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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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了醫院以後,木下朝果帶著黑河守到護士休息室。「護士長」雖然是護理人員中職位最大的,卻仍然和護士們共享同一處空間。中年婦人自己倒覺得無所謂,反正有地方可以光明正大地坐著休息就夠了。
    
    開門進入之時,裏麵有兩三位護士正在喝茶。
    
    「不好意思,這孩子是我的朋友,請讓她在這裏待一下、不會惹麻煩的。我很快就回來。」木下朝果對她們笑著說道。
    
    護士們打量該名陌生的外來客幾眼、對護士長禮貌性地頷首表示同意,接著又繼續喝起自己的茶、聊著自己的天。
    
    於此同時,有一名模樣生嫩的小護士探頭進來。「護士長,不好意思打擾了、請過來一下好嗎。」
    
    「好的。」中年婦人以緩慢的速度舉起雙手、用力按住黑河守的肩膀,一臉慎重到不能再慎重。「守,妳就暫時先待在護士休息室裏麵,乖乖待著、不要亂跑啊!千萬、絕對——不要到處亂跑啊!」
    
    一副就是非常操心她大小姐會不會製造問題的樣子。實在太瞧不起人了。
    
    黑河忍不住露出五味雜陳的表情;不知道該不該讚同對方。
    
    木下朝果盯住年輕女孩腦後那束長過腰際的馬尾;梳理整齊的發麵、披散在肩頭與身後的玄墨發絲都映出閃亮亮的光澤,發質看似不錯、很柔順、很棒——挺想伸手摸個幾把。但是,頭發的主人卻不曉得在堅持些什麼,死活不讓人觸碰自己的頭發、總是在別人碰到之前就迅速閃掉,並且神情凶惡得彷佛想活生生咬掉人家手指或手臂的模樣。盡管不確定會不會真的發生這種悲劇,但是中年婦人不太敢冒這種沒必要的險,更不想和自己的肢體安危過不去。
    
    黑河無奈地點點頭、目送對自己千交代萬囑咐的中年婦人出門後,便暫且放下掛在自己肘關節上的行李袋和肩上的背包與甕;然後,描了一眼聚集在空間另一頭的幾名護士。
    
    盡管護士們都沒理她,然而還是有點不自在的感覺。每當麵對陌生人、和陌生人共處一室時,不自在的感覺就會愈來愈強烈。
    
    黑河拿出手機,屏幕上顯示著收到一封新簡訊的字眼。
    
    『這幾排數字是我的號碼和楓醫師還有拳館的號碼,有需要的話就撥過來吧。假如想我們的話也可以打喔!看到來電顯示的時候也不要覺得驚訝喔。』
    
    簡訊末端的署名是「黑澤」。
    
    這中年大叔不曉得怎麼搞的,在很多方麵都比女人更要細心;就連身為婦女之輩的三船楓都時常比他老兄大而化之又粗線條許多。敢情那大叔是曾經受過什麼刺激或挫折嗎?
    
    要說他不是同性戀,還挺抱著質疑的態度。
    
    黑河拿著手機,下意識想離開這處讓她感到心神不寧的場所、完全將婦人所交代「乖乖待著、不要亂跑」的叮嚀拋到腦後,雙腳自動走向門板,開了門就晃出休息室。其它護士們都正忙著把握休息時間,沒人有多餘的心思注意那名長發黑衣的陌生女孩的動向。
    
    於是,她大小姐就這麼在醫院裏四處溜達。不同職位的醫療人員與看護們來來去去、進進出出,病患亦然。黑河守曾經有幸待過急診室一小段時間,情形之混亂隻能用「戰徹來形容、片刻不得閑;對於周遭氣氛已經過度敏感的她不太能適應那種無法喘息的緊繃步調。偶爾為之還好,但是如果待久了、大概會比病患先精神崩潰。
    
    無論如何,夜晚的醫院果然很熱鬧。除了活人以外,非活人的數量也不少;每走幾步就會碰上一位。
    
    等時間再更晚一些,後者的數量就會增加更多吧。
    
    這是秘密,講出來肯定會嚇死一票活人。就算這屬於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實。
    
    感受著貼在胸前肌膚的護身符時不時微微發熱,溫度並不高,顯示「祂們」的危險度也不高。有些會緩緩飄過、然後毫無阻礙地穿進牆壁;有些會浮在靠近天花板的位置,有些則是或站著、或蹲在牆邊。她的雙眼看不見,不過能藉由感覺、在腦中描繪出其形體。形體不一;有些外表正常,有些慘不忍睹。
    
    黑河懶得理會那些有的沒的,隻管專注在手機這東西上。
    
    她所收到的訊息來源、也隻有和拳館相關的號碼們;除此之外就是船越賽車場的兩名賽車女郎、包括優秀青年兼專屬車手日向佑圭問她好不好的內容。
    
    網球部的那些人都毫無音訊。
    
    是還不知道有辦法能連絡上她呢?或是不想理她?
    
    假如真的是不想理會的話,這也是她自己活該、自作自受。
    
    黑河守一邊歎氣、一邊試圖熟悉新手機五花八門的各種功能,不經意路過了某間病房。
    
    「……那幸村,我們就先走了。」
    
    兩名高頭大馬的年輕人現身在她麵前的一間病房門口。
    
    就當與之擦身而過的同時,她的視線餘光也被某樣東西吸引、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又是那套黃底黑紋的運動服裝,已經是第三次目擊了
    
    是哪間學校的……隊服?球衣?
    
    而且也都背著網球袋。
    
    網球部?網球校隊?國中生?還是高中生?
    
    瞧瞧那種百八的身高、起碼多出她一顆頭,同時還身形魁梧壯碩得驚人——實在很難想象隻是未成年的國中生;但是,隻要一思及自家某幾位外貌超齡的家夥,卻又覺得不怎麼奇怪。
    
    現在的中學生夥食不錯,發育良好……良好過頭了。尤其是那個戴黑球帽的家夥,臉上的皺紋和棱角輪廓是不是有點深……根本是位大叔偷穿兒子的衣服吧。
    
    「嗯?」柳蓮二稍稍回頭,後方不遠處有名長發黑衣、雙手都戴著墨色連指護腕的年輕女子正側身站著、朝他倆望過來,眼中充滿了疑惑和打量意味。
    
    一身漆黑的裝扮在這處幾近雪白的環境中,顯得異常突兀。活像一道具現化、擁有實體的人影。
    
    「弦一郎,你認識她嗎?」如果是類似「崇拜」或者「愛慕」等眼神的話,柳倒是多少還能夠理解,畢竟經常被如此對待。這並非往臉上貼金的自以為感想,而是血淋淋的事實。
    
    然而,那名女子的目光卻銳利得有如刀割;一頭柔亮豔麗的黑發長得不可思議,容貌清秀、卻臉色嚴肅,並且周身環繞著謹慎戒備的氛圍。
    
    有如王者一般的氣質。
    
    不對。和王者相比,更像是某種具有強烈攻擊性的東西。
    
    『一旦跨越雷池,就會被撕成粉碎、被拖入浩劫之地;並且再也回不到現世』
    
    和王者的身分相比,更適合擔任守護王者的職位。
    
    奇異的感覺。難以言喻。
    
    即便是不認識的陌生人——但是到目前為止,也沒人膽敢用那麼無禮的注視對待他們。放眼神奈川縣地區,有誰不知道校風文武並重、大名鼎鼎的立海大附屬中學。
    
    是外地來的嗎?柳蓮二幾乎是出自神經反射地做出如是判斷。
    
    真田弦一郎也轉過頭,發現應該是名異性後,旋即把臉轉回正麵,並且板著臉孔、用譴責的口吻對柳道:「太鬆懈了。」
    
    被無故責備的柳蓮二摸摸鼻子,和副部長一同步向醫院大門。
    
    黑河視線還未從漸行漸遠的兩人身上移走,手中的手機隨即震動了起來。
    
    「妳這孩子!叫妳不要隨便亂跑還跑,是把老娘的叮嚀當成耳邊風啦!想要老娘狠狠修理妳嗎!不要在醫院裏逛到迷路啦!」中年婦人的大嗓門連幾裏外的地方都能聽得見。
    
    「我不會迷路……」回答到一半,黑河立刻停住、並且改口。「是……我馬上回去。」
    
    她總是將一項「絕對鐵則」謹記在心,那就是——永遠不要企圖和年紀大的人類作口舌之爭;尤其是「年紀大的女性人類」。
    
    此刻,黑河守已經無暇去在意「為什麼會重複撞見相同的隊服」這種問題,迅速從來時的原路盡快折回。才剛一腳踏入護士休息室的門坎,中年婦人就立即衝著她囉哩叭嗦了近半個小時——什麼「不乖不聽話叛逆反骨壞孩子」之類的可笑內容統統都搬出來了。直念到年輕女孩渾身虛脫陣亡在地、三魂七魄全出了竅隻剩一具空殼,木下朝果才表現出神清氣爽的樣子。
    
    ……神清氣爽個鬼啦!這老太婆一定是個虐待狂、絕對是個虐待狂;而且還是專門來虐待她的。倘若真的是不聽話又反骨的壞孩子,哪可能會乖乖站著接受訓話。黑河守麵朝下俯趴在地、兩邊耳道嗡嗡作響得厲害,滿腹怨尤無處可發。
    
    「我收拾好啦!阿守,我們走吧!」
    
    黑河任由自己的衣領被婦人拎住,扛起自己的所有行囊、拖著千斤重的雙腳跟在對方後頭。
    
    
    在真正打道回府之前,木下護士長還特別繞到了某間病房去。是她不久前才經過的病房。此時,離會客結束還有一段時間。
    
    「……幸村同學,好好休息吧。晚安」
    
    「是,護士長晚安。」
    
    因為不認識病患、病患也不認識她,所以黑河守就不跟著湊熱鬧、暫時留在外頭等候。她斜瞥了一眼掛在房間外的門牌。
    
    牌子上所書寫的尊姓大名是「幸村精市」。
    
    木下朝果走了出來,關上房門。「這次真的好了,我們走吧。」
    
    在轉身之際,黑河眼角餘光似乎瞥見一道亮得刺眼的銀光一閃而過,於是反射性回頭。
    
    那道銀光的本體是一頭幾乎和醫院內潔白的牆壁合而為一的銀發,銀發的主人是一名少女;一名身材高挑,臉蛋美麗的女孩;身上穿著的似乎是某間學校的學生製服。
    
    隻不過,女孩看起來不知怎地,舉止有點畏畏縮縮、彷佛在擔憂害怕著什麼。發現有人在注意她,也小心翼翼地注意回去。看得出來她很努力不想被察覺到自己正露出打量的眼神,隻是仍然被察覺到了。
    
    黑河發現自己瞪得愈凶,女孩的表現就愈顯恐懼。這是理所當然的。女孩的反應頗神經質,忐忑不安的情緒甚至透過了空氣傳導感染到她身上,使得氣氛有些緊繃。
    
    女孩雙肩微聳、背脊微駝,以躡手躡腳的詭異姿態悄悄摸到了病房外;接著迅速開門、迅速閃身進去、再迅速且靜靜地關上門。
    
    黑河守稍稍顰起雙眉。
    
    ……搞什麼東西啊?
    
    「木下護士長。」
    
    「嗯?怎麼啦?」
    
    由於實在受不了好奇心洶湧泛濫,所以她還是提出了疑問。「那個銀發的女孩是誰?偷偷……跑進剛才您進去過的那間病房……」
    
    「哦?她啊。」木下朝果也回頭望了那扇門板一眼,麵帶笑意。「她叫做宇垣翎,因為常常、每天都來探望幸村同學,所以我們都開她玩笑、說她是人家的媳婦兒!」
    
    「……不管是這個或那個、應該都還隻是中學生吧?請不要這樣好嗎。」身為半學校教職員的責任感導致黑河守總是會不由得朝「道德倫常」那條路線思考。但是,她自己卻破壞了這項規矩——喜歡上未成年兼同校學生的對象——根本沒資格也沒立場指責別人。
    
    然而,促使她更加注意對方的,不隻是那副相對漂亮的外表;更重要的是,在女孩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不尋常的氣息。
    
    確切的個中原因,黑河自己也說不上來,也不可能知道;就隻是覺得不尋常,和一般人不同。不過,並非現世與彼世那種區別。女孩的確是活生生的人類沒錯。
    
    她本來還想丟更多問題——譬如說,那女孩是「從哪裏來的」、「原本住在哪裏」、「現在住在哪裏」、「搬過家嗎」、「是當地的居民嗎」,甚至像是「她是日本人嗎」或「她移民過嗎」之類的條目;但是,卻又擔心長輩可能會懷疑或者覺得怪異,於是隻得作罷。黑河守給人的感覺與氣質向來就是「冷漠」、「不會多管閑事」,隻顧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倘若突然來這麼一下,肯定會將老人家嚇得不輕。盡管實際上她本身挺雞婆的。
    
    既然不方便詢問、並且思考再多也沒半點用處,因此,她就把這件忘掉也無所謂的小事給拋到九霄雲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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