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陸點伍卷【私生活片段】  第十八章、虎克船長與小飛俠(Ⅳ)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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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黑河才知道那些動輒麵目猙獰、憤怒叫囂、時不時要動拳動腳、而且還在身上到處刺青的「流氓們」……嗯咳、原來竟然都是賽車場的維修人員,有些則是職業賽車手或是純粹喜歡重機運動的玩家。
    『……車輛的維修人員?賽車手?重機玩家?開什麼玩笑、想騙誰啊!那些死流氓根本就是黑道份子不然就是討債公司的員工吧!而且還是資深的那種!不要小看我,不良少年或小混混什麼的,我從以前到現在也遇過不少。還是分辨得出來的!』黑河守激動得無以複加、雙手猛拍桌麵拍得砰砰響,無法停止破口大罵的舉動。
    深色的木頭桌麵隱隱約約浮現幾條不規則狀的皸裂痕跡。
    『每次看到那些家夥不是在打混摸魚耍流氓就是在喝茶聊天聚會,哪時候有在修車或練車了!哪時候、告訴我啊!混蛋!』
    「重機玩家」這種身分會讓她反射性和父親的形象連結在一起,而她所聽說的父親是那麼陽光爽朗又氣質清新的美好青年,也認為父親一定是這個樣子;同時,她也是因此才碰觸重型機車,實在不想讓「那些東西」褻瀆又辱沒了這個身分。唯一構得上這標準的,就隻有形象類似的日向佑圭。這位先生是名貨真價實、溫文儒雅的好紳士,據說在這間「流氓窩」裏待了超過十年,個性卻是始終如一的良好、絲毫沒受到環境影響——切切實實就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蓮。盡管和對方沒什麼話可聊,但是黑河守非常尊敬也尊重對方,從沒對他老兄大呼小叫過。
    船越老人自然不可能讀透她真正的心聲,隻是被她的反應逗得哈哈大笑。『老子也從沒想過,妳這種小流氓竟然會是醫學生啊。』
    『誰是小流氓啊!渾蛋!』黑河自認平常是非常淡然又鎮定的,也的確如此沒錯;唯獨牽扯到無緣相見的親生父親的時候,她才會表現出氣急敗壞的樣子。『還有,我這隻是短期大學的保健學科,不是醫學院。一輩子也當不成醫生的。』
    沒真正上過學校的船越老人擺了擺手。『沒差沒差、對老子來說都差不多啦。』
    比她大小姐更泰然自若的老人家對小姑娘作出的「流氓行徑」完全無動於衷、看也沒看那張被「徒手」劈成兩半的木桌子一眼,隻是揚聲呼喚著心腹,要他搬來新的桌子。
    『喂……妳究竟是想弄壞多少東西?不要仗著我們老大是個億萬富翁,就這麼毫不節製啊。』是男人的話,那也就罷了;然而中年男子還真的從未見識過,原來女人也可以比男人更加暴力、言詞犀利、出口成髒……重點在於——她是個仍然花樣年華的青春女性。
    『幹我什麼事?明明就是那張桌子太爛了、本來就快要壞掉了。偷工減料、豆腐渣工程!』
    黑河守盤坐在地上,兩條胳臂交叉在胸前,扭過頭、賭氣似地冷哼幾聲。她將無法在三船拳館或是任何地方展現出來的暴躁情緒與怒氣,全都保留到來這裏時才徹底發泄個痛快。也因此,威力是一般強度的數百千倍;活像顆灌氣灌到爆炸的氣球。
    或許,這就是船越賽車場會被她視為「秘密基地」的原因之一;能夠任意胡作非為的秘密基地。畢竟如同她父母的三船夫妻和黑澤先生都會管教她和限製她的言行。
    『……妳少在那邊強詞奪理,別想推卸責任。』中年人突然感到一陣頭疼。
    打從她大小姐會時不時占據在船越賽車場裏以後,他們所有的成員就似乎都罹患了「偶發性偏頭痛」和「間歇性胸悶」與高血壓等慢性症狀。連起初那些惡行惡狀的流氓們,都被她壓得死死的——在舉辦過一掣無差別格鬥擂台賽」之後,黑河守獲得了壓倒性的全勝。『……一對一的話我是不可能會輸的,就算以寡擊眾也有以寡擊眾的戰術。』……坐上冠軍寶座後,武鬥派壓寨公主曾經用不以為然甚至鄙視的口氣當眾發表過諸如此類不可一世的勝利宣言。氣得所有大小流氓差點在車場內掀起一陣連身為經營者的老人家也遏止不了的暴動。
    『啊哈哈哈——沒關係、沒事的!不過是張桌子,花不到多少錢的。』船越老人又揮了揮手,模樣慈祥得像個任由孫子撒潑的好爺爺。
    老人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名冷血無情的軍火走私龍頭,昔日那股野心勃勃的狂猛氣勢已經隨著歲月的推移而煙消雲散。
    『那至少換張金屬桌子吧。』中年男子繼續提出建言。他就不相信那個小娃兒連金屬製的東西也有辦法空手破壞。
    「那個小娃兒」抬起眼皮斜睞向中年人,眼中流露出「別小看我」等意味。
    『不、老子喜歡木頭材質的,就要木頭的。』
    事實上,老人並不會太過拘泥於這種日常瑣事,東西隻要有、能使用就好。之所以那麼堅持,隻是因為當她用手刀劈斷木製桌麵時不至於太費力罷了。
    「這是什麼寵孫子的方式啊……簡直是失去正常判斷力了。」、「根本就是『盲目』。」、「愛她、就是要讓她盡情破壞——像不像那什麼、周幽王拿錦緞給寵妃褒姒撕扯又亂點烽火台的曆史故事?」、「渾蛋、不要這樣比喻啦!這種愛實在太恐怖了!會導致國家社會滅亡的啊!」、「就是說!而且老大的眼光才沒那麼差吧?好歹人家褒姒是個會撒嬌又能魅惑人心的超級美女,那小鬼卻活生生就是隻夜叉轉世來的,隻會耍狠和搞破壞……」
    賽車場內的人員們曾經針對船越老人與黑河守之間的微妙關係作過上述的討論。連船越梢有時候都會開玩笑著抱怨「爺爺對黑河君比對我還好——」。
    洞悉入微的老人自然清楚小夥子們背地裏談論的內容,但是他完全不放在心上。其實,她的無禮態度讓他覺得十分親切。
    打從初次相遇的那一刻起——即便黑河自己沒特別提過、也從未提起和拒絕提起,船越老人也立刻明白她不是普通人。從前在國內外來回奔波的期間,也見識過不少特殊現象和擁有特殊體質的人類。真真假假,見多識廣的老人還是有辦法辨識得出來。
    在這個世界上,本來就存在著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而黑河守正是這些「不可思議」中的其中一員。雖說如此,她的能力卻又並非強得驚動萬教、天下無敵會震斷神經或嚇破肝膽的那種程度;對於活到快八十歲的老人家來說,這個稍微和靈異與靈能扯上點邊邊的小姑娘的存在,頂多隻能算是生活中那一點點增加樂趣用的調劑。
    不過,既然茫茫人海之中有緣相遇,理所當然是該好好利用……咳咳、小小委托任務一下。
    『小鬼,老子是生意人、不是慈善機構,不可能無條件免費幫妳;不管做什麼,都必須保證一定能獲利才行。關於這點,妳最好要給老子深深地刻在腦子裏和心上,聽見了嗎。』船越老人執起拐杖敲了敲地麵。這是他要人專心聽他講話時,總會出現的習慣動作;用敲擊時發出的喀喀聲引起對方注意。
    『……用膝蓋想也知道,不用一直強調了。』年輕女子嘴裏含著顆糖,橫了老人一眼。她的一邊麵頰呈現出一小塊不自然的隆起。『那你想怎麼樣?』
    『也不怎麼樣。替老子辦點事就行了。』
    ×
    有一回,船越老人吩咐自家心腹拎了黑河守隨他去一個地方;開車需要一段時間和距離的地方。
    『小鬼,妳看見什麼了嗎?』
    還沒抵達目的地,黑河隨即感受到陣陣陰風。
    還沒走近,遠遠便望得一片滿坑滿穀的墓碑。
    墓碑們有石塊材質的、也有木板材質的,東倒西歪淩亂不堪,還有更多的無主墳;有些桶棺邊緣露出了被風雨衝刷過後的泥地。所見之處雜草叢生、盤根錯節,完全沒有可供行進的空間;況且,裏麵不曉得會躲些什麼東西,無法貿然走過。。
    這處不曉得是哪裏的荒郊野嶺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植物和潮濕泥土的味道、以及生物與有機體靡爛腐朽的難聞氣味,吹拂在肌膚表麵,有種擺脫不掉的黏膩感、冰冷難耐;待久了會產生頭暈目眩的不適感。並非感官機能正常的人類有辦法久留的場所。
    『……老頭子,你帶我來亂葬崗幹什麼?』
    『老子隻是好奇、抱著想求證的實驗心態,測試妳的體質真假。』船越老人坐在輪椅上,左眼帶著眼罩,右眼睜著四處張望。『妳有看到什麼嗎?』
    『什麼都沒看到。』習慣戴著墨色斷指手套的雙手握在輪椅的把手上,黑河因著老人的意想天開而沉沉歎息。
    『就算沒看到,起碼也感覺得到吧。』
    『……什麼感覺都沒有。』她正試著讓輪椅在凹凸不平的路麵上還能盡量保持平衡穩當的狀態、別顛簸得太厲害,實在沒有多餘的心思應付老人的問題。
    『臭小鬼,小小年紀的就學會說謊,這樣不好。』老人看著黑河走到前方,伸腳移開樹枝或石塊等障礙物。她腦後那束黑發不曉得留了多久、長度過腰。沒人知道她留長發的原因,事主自己也不肯透露半分。
    『小鬼個頭,我已經成年了。』
    『在老子麵前,沒人敢不承認自己是小鬼。』
    ……此言倒是不假。
    年過七十即將邁向八十大關的獨眼老人拍了拍輪椅扶手,又急切地追問:『怎麼樣?到底有沒有?』
    『就算我真的感覺得到,那又如何。』嚴格說起來,是「滿坑滿穀」都是——隻不過礙於某樣物品,不管是好的或壞的、都不敢貿然接近。黑河感受到貼住胸前肌膚的護身符正在微微發熱——那個以白色字體寫有玄野川三個漢字的黑底護身符。這個從早逝的父親那裏得到的東西,是黑河守最重要的寶物之一;一直以來,就不斷地幫助她抵擋掉各式各樣的不潔之物;那些被她的體質吸引而來的不潔之物。
    『那妳說說看,妳看見了些什麼?』
    老人不曉得在期待著什麼,雀躍得像個正在遠足的孩子。
    『我說了我看不見。』這也是實話。
    『少來!那就說說看,妳感覺到什麼?』
    『……再囉嗦小心我把你丟在這裏喂野狗。』
    『妳小鬼才不會真的這麼狠心。』
    『你又知道我不會這樣了?』
    『囉嗦!老子就是知道!老子走過的橋比妳走過路多了不曉得多少!』
    『倚老賣老的老頭最討人厭!』
    『就算妳討厭,也掩蓋不了老子能當妳爺爺的事實!』
    『我才沒有這麼欠揍的爺爺!』要爺爺的話,自家倒是已經有一個;而且歲數遠遠大於船越老人許多,超過了「人瑞」的極限。無論如何,她身邊實在不缺年紀大的人類了。
    『混帳小鬼!有老子當爺爺是妳的榮幸!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不信的話妳去問問小梢那丫頭!』
    『混蛋!我又沒有被虐症、才不想要這種寶!』
    性格同樣幼稚的兩人就這樣僵持了好幾分鍾。最後,因為老人在這種陰氣森重的地方待得過久、身體終於感到不適,才由黑河推著輪椅返回。走向停在一段距離以外、外表坑疤破爛的豐田汽車。開車送他們來的中年男子正叼著一支長煙管,等在車子旁邊。
    『看吧!妳沒把老子丟在這裏吧!老子說的果然沒錯!』船越老人得意洋洋地翹起鼻子。
    『……就算我丟著你,那個臭大叔還不是會來接手。』黑河沒好氣地撇唇冷哼。
    『小鬼,來當老子的保鏢或打手吧!』途中,船越老人對替自己推輪椅的黑河守說道。『包吃包住,而且還有這輩子花不完的錢!怎麼樣?這樣的條件夠不夠優渥?還是說妳不滿意,想要怎樣的條件盡管提出來!』
    『不要。』她連思考半秒的時間都沒花費,想也沒想直接回絕。『那些錢你自己拿去填棺材吧。』
    負責開車的中年人剛好聽見,不小心被煙嗆到、忍不住噗哧一聲。明明不是什麼好話,卻有種莫名的喜感。
    『填啥棺材!出口沒好話的死小鬼!當心老子釘草人詛咒妳!』罵歸罵,老人本身也不怎麼放在心上。倘若這小妮子哪天溫柔以待,他們可能還會以為她撞壞腦子或是被外星人抓去掉包洗腦了。
    『彼此彼此,詛咒對我沒用的。』
    一老一小沒立刻上車,而是慢悠悠地走在路上,看在沒聽見對話內容與不知情的路人眼裏,可能還會錯認為是一幅孝順的孫子替爺爺推輪椅出門吹風散步的場景——祖孫兩人共享天倫之樂、氣氛煞是溫馨美滿。
    閑晃了片刻,兩人才坐進那輛豐田汽車中。黑河站在旁邊,看著中年男子用公主抱的方式將老人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後座,然後收起輪椅。
    『就算身子殘缺,不過老子畢竟是個男人……讓男人用這種對待女人的樣子抱著,感覺還真是個丟臉吶!』引擎發動後,船越老人自嘲地哈哈大笑。中年男子握著方向盤,不以為意地勾勾唇角。
    『老頭子,你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裏?』坐在副駕駛座的黑河守透過照後鏡,又問了船越老人一遍。『還有,年紀大了就要認份、該服老,有人服侍就已經夠幸運了,少在那邊抱怨東抱怨西。』
    『這地方……』後座的老人沒理會對方的酸言酸語,慢慢闔起了右眼。
    ——是老子的母親的長眠之地。
    經過一番努力的追尋和調查,最後,船越老人隻曉得母親被當時村裏的居民草草葬在離村外不遠處的亂葬崗。但是,哪個墓是母親的、又究竟有沒有立墓碑,他完全沒能耐找出來。經過了半世紀的時光,雖然勉強熬過了戰火肆虐,不過那個村子也早就成了一處鳥不生蛋的廢墟。
    『假如可以的話,老子很想再見母親一麵……』
    即使隻能聽聽聲音也罷。
    透過照後鏡,黑河盯住老人那隻閉著的右眼以及滿臉的皺紋。
    雖然並不是特別想、也不太願意使用;然而,為了成全老人家的心願,她仍舊施行了降靈術。
    ……不,不是為了成全老人的心願。無論什麼事,黑河守總是以自身的角度為出發點。覺得對自己有利的、有用的、和自己有關係的,她才會去思考和行動。
    或許,是為了在潛意識中……想和亡故的父親見上一麵的那個自己。雖然她從沒實際嚐試過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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