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陸卷  第四十四章、毒與抗體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7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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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貓「十六夜」還趴在原位,睜著一對翡翠石似的大眼睛,動也沒動地像一尊活生生的貓型雕像。烏鴉「兩儀」整隻隱藏在茂密的枝葉中,兩顆黑色石頭般的眼珠子偶爾會閃爍著細光。沒有人發現牠們的蹤跡。假如一抬頭發現上方有隻體積過度龐大的烏鴉,應該會嚇壞不少人。
    彷佛是因為擔心她而意圖陪伴才來的;這一貓一鳥。
    ……想太多。牠們是野生動物,怎麼可能會擔心人類;況且她從來就沒照顧過牠們,既非夥伴更非飼主的關係。黑河又低下頭去。
    動物和人之間的關係尚且簡單;不過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又是如何?
    譬如說,她和網球部那些人之間的關係……
    思考這種問題實在太麻煩太費力了,會殺光數量已經很稀少的腦細胞。這對於智商普通的平凡人而言是件再悲慘不過的事情。黑河守之所以名列前茅的原因並非天資特別聰穎過人,而隻是將用來培養興趣或專長的其它時間統統花費在課業上、以及盡量擠出空檔習得一些最低限度保護自己的技能罷了。
    為了那些僅剩不多的腦細胞著想,黑河守決定繼續當隻鴕鳥。她覺得自己上輩子應該不是螞蟻,而一定是由鴕鳥轉世來的。
    忽然她聽見有聲音在呼喚自己。
    「——黑河小姐。」
    「幹什麼?」黑河守抬起眼皮看了看牆上的掛鍾。午休時間也太漫長了點,怎麼還沒結束。
    「妳以前的學生生涯是怎樣的啊?」
    紙本的一頁翻過。「沒什麼好談的,乏善可陳。」
    「怎麼會乏善可陳,應該多少有交些朋友吧。」豐臣秀子神情雀躍地湊近對方,「妳的朋友都是些怎樣的人呢?一定也是很不錯的對象吧。」
    「我沒有那種東西。使用『很』這種副詞的根據是從哪裏來的?」黑河兩束失焦的視線滯留在句子與句子之間的狹窄空白處,一個字都沒讀進腦子裏。
    「怎麼可能會沒有?俗話說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就算再怎麼孤僻、不願和別人親近,人生在世也一定會和什麼人有所交集的。」
    黑河守認為女導師的出發點和用意應該是好的,態度也相當誠懇和正麵、字字珠璣又有道理——但是她卻總莫名其妙感到陣陣火大;出自豐臣秀子之口的每一句都活像在火上加油。
    「就說了我沒有朋友那種東西,煩死人了、妳們都出去。」她忍無可忍地壓低嗓子怒斥。
    「可是,我還覺得有點不舒服……」後藤詠世用可憐兮兮的聲音說道。
    「……我看妳的食欲好像還不錯,吃咖哩麵包的速度挺快的、也咬得很大口。」
    女學生傻笑了幾下。
    黑河守瞪著少女、以及同樣傻笑個不停的女導師,歎氣歎個不停。
    「……我高中的時候,有個姓千橋的女孩……」
    豐臣秀子和後藤詠世都一致專注地盯著她瞧,不由自主屏氣凝神。
    回想著過往的黑河在不知不覺間,將正注視自己的少女後藤詠世,和記憶中那張還不甚模糊的女孩臉孔重迭在一起。
    ×
    記得那時正逢四月的開學季,有些學校還沒從冬季製服換穿成夏季製服。
    那是個仍然殘櫻飄落的暖春季節。就如同剛開學的時候,她在耍寶正門口巧遇網球部三人一樣。
    一名初入學的高中一年級女生身上穿著夏季製服,戰戰兢兢地走向一棵櫻花樹;坐在那棵樹下的也是個女孩。黑發長過腰際,用深色發繩在後腦杓綁成一束;穿著一身深墨藍色的西裝式長袖製服;大阪女子高中的冬季製服。內裏的襯衫和領帶分別為純白與淺紫色。冷肅端莊的氣質中不失溫暖柔和的韻調。
    還穿著冬季製服的長發少女坐在櫻花樹下,耳中掛著一副耳機,戴著斷指手套的雙手上捧著一本以和綴形式裝訂而成的古書,身旁擺著登山式的黑色背包;雙腳套著一雙和製服極不相襯的深色運動鞋,腳踝處各有一塊不自然的隆起。
    明明同樣都是女的,身穿夏季製服的女孩這方卻莫名有種心跳加速的感覺。坐在櫻花樹下的那個人眼目垂斂,過幾分鍾便會翻過一張書頁。其臉龐圓潤,眉宇間卻盤繞著一股無法被忽視的凜然英氣。
    周遭無風,空氣彷佛停止了流動。
    站在一段距離之外,已經換穿上夏季製服的女孩提心吊膽地開口。
    『那、那個……』
    樹下的那個人感覺到有人的氣息接近,稍稍抬起了視線。
    那並非淩厲的掠食者的眼神,而是一雙毫無情感的視線。
    女孩頓時感到心慌意亂,臉蛋燒得更燙更紅。
    『妳——是黑河守君吧?我姓千橋,千橋美紀子。是——和妳同班的同學。學期剛開始,老師選我出來當班長……』
    女孩因為緊張的情緒影響而講話有點結巴。
    『第一堂課快要開始了,差不多應該要回教室去……』
    女孩對話的那個人闔上了書本,將之收進背包;耳機還戴著,然後站起身。
    那雙黑眸不具絲毫溫度,不存在任何情緒波動。
    像死人一般的眼睛。似乎就隻是一具會動的屍體。
    接著,她悶聲不響地大步越過好心跑來找人的女孩,徑自朝校舍樓走去。那把濃墨色的黑發長而豔麗,像一串全新的流蘇裝飾。
    『啊!那個,請等一下——』
    穿著夏季製服的女孩急忙忙地追在穿著冬季服裝的少女後方。
    ×
    不算是開端,也不算是結束的相遇。充其量隻能算是萍水相逢的偶遇。
    而這樁偶遇卻使勁地烙印在心上。成了抹消不去、最嚴重的瘡疤之一。
    ——那個女孩,也是個無條件原諒她的完人。原諒這個犯下大錯的她。
    握在雙手中的紙本兩邊瞬間「劈啪!」幾聲被捏得稀爛。女導師和女學生都嚇了一跳,麵麵相覷。
    「……黑河小姐,妳還好吧?」
    墜入回憶的被呼喚者彷佛聽不見周遭的一切聲音。自成一處世界。
    「千……橋……」
    從緊咬著的牙縫中擠出這個姓氏。過長的瀏海遮住盛滿各種情緒的閴黑雙眼。
    除了黑河守以外的兩名女性都露出憂心忡忡的神情。
    黑殼銀紋手機依舊持續在震動著,來電者依舊是那排未知號碼的數字。
    ×
    時間回溯到幾十分鍾前。
    照往例,吃到破產大樓餐廳裏向來人聲鼎沸,熱鬧得像一鼎炸開了的大鍋。
    不過,一貫不落人後吵吵鬧鬧的網球部校隊,今天卻顯得有點沉默和沉悶。
    「——一定是因為阿守不在的關係啦!」遠山金太郎站在椅子上,用堅定無比的態度下了這樣隨便透頂的結論。「隻要有她在的時候,不管是小春啊裕次啊還是阿光啊或謙也的也都會一起吵得要命。所以一定是因為她不在,大家才會無聊得沒話說。」
    「喂、你那是稱呼前輩的態度嗎?你這小子實在應該好好再教育。」忍足謙也白了小少年若幹眼。「最吵的你沒資格嫌我們很吵,有你在就一點都不無聊了。快坐下來、乖乖吃飯。」
    天不怕地不怕的野生小少年一腳踩在桌上,用隨手抓來的湯匙指住部長的鼻尖。「白石,為什麼你早上會跑去找阿守?」
    「當然是有事才要去。我都還沒找你算蹺掉晨練的帳,竟然先指責我起來了。」部長以慢條斯理的優雅動作吃著叉燒拉麵。「就算你還是個一年級新生、不是高年級的前輩,但是身為校隊正選竟然徑自蹺掉練習像什麼話?這不是給其它部員當了最壞的榜樣嗎?假如被部員們誤會校隊隊員握有特權可以想練就練、不想練就偷懶的話,這不是就糟糕了?我們從前輩那裏繼承下來的優良傳統可是會被破壞光光的哦。假如是黑河的話,也一定會讚同我的想法。你也很了解她的個性不是嗎?要是讓她知道你不乖乖練習,一定會很生氣不高興的吧。」
    「唔呃……」一連串振振有詞的指責惹得金太郎縮起瘦削卻強壯的肩膀。確實今早他跑進保健室時,那個板著陰沉麵容的冷氣女、劈頭丟出的問話就是「小金,你的晨間練習呢?」。
    然而,小少年並不甘就此認輸,再度打起了精神、改變湯匙指著的方向。「所以我都說了,千歲也沒去練習啊!」
    「小金,很遺憾的、在你蹺掉練習的同時,我就出現囉。」搞失蹤成習慣的千歲千裏難得和夥伴們一塊兒用餐。
    「咦咦——怎麼會這樣?!你怎麼沒跟我站在同一陣線!」小少年突然有種遭受背叛的感覺。
    「結果要被修理的隻有你一個。認命吧、金太郎。」財前光用風涼的口氣將了對方一軍。
    「嗚噫……」害怕歸害怕,不過拜高達三點六的超強視力所賜、小少年眼尖地瞄到部長的右手邊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樣;袖子底下似乎覆蓋著什麼東西。「為、為什麼你的右手手臂上也綁著繃帶?」
    「這個啊?這就是我去找黑河的理由啊。」
    「找阿守的理由?是什麼?」
    「因為,其實這是……」白石放下筷子,先舉起左手、再指了指右上臂。「我原本在左手這邊的毒,跑到右手這邊來了。」
    小少年愣了幾秒鍾,才驀然把一雙琥珀大眼瞪大到不能再大。
    「咦欸——?!」
    同一時刻,其它人也紛紛噴飯的噴飯、噴湯的噴湯。
    「原、原本在左邊的毒手的毒,竟然會跑到右邊去嗎……?」
    「對啊。」白石擺出嚴肅到不能再嚴肅的神情、煞有其事地猛點頭。「我也是最近才發現的……沒想到我這毒手上的毒竟然還會轉移到別的位置——就跟癌細胞一樣!真是太可怕、太恐怖了!」
    他邊說還邊配合猛然起身的姿勢,並且將上身迅速逼近小少年,以一張橫眉豎目的凶惡臉孔營造出嚇唬用的洶洶氣魄。
    然而,旁邊眾人則是莫不憋笑憋到腹肌瀕臨崩潰。
    「嗚哇——!」果不其然被狠狠嚇到的遠山金太郎慘叫幾聲,立刻躲到快斷氣身亡的副部長和祖師爺背後。「哪有這樣的!為什麼毒還會移動——」
    「如果你總是不乖乖聽話,當心我的毒最後蔓延到全身,到時候我隻需要用上一根小指頭的『一片指甲屑屑』就能置你於死地了!」
    「我、我不要——」遠山金太郎不曉得想到了什麼,氣勢又重新灌滿全身。「等一下!既然如此,那你更不能接近阿守!」
    「為什麼我不行?」白石挑高一邊眉毛,抬起雙臂交迭在胸前。
    「因、因為——」一提到黑河守,金太郎便覺得勇氣百倍,毫不畏懼地挺起胸膛,「萬一她碰到你的毒手而死掉的話那怎麼辦?我才不要那種事情發生!我要保護她!」
    部長把眉毛挑得更高。「這你就不必擔心了,她不會死掉的。」
    「為什麼?」
    「她是保健老師,身上擁有抗體、能抵抗我的毒性。」白石以慢悠悠的姿態坐回自己的位子,「所以就算她碰到我的毒,也不會怎樣。連一小塊皮膚都不會傷到。」
    「咦?原、原來是這樣嗎……」小少年遙望不知名的遠方,露出崇拜又迷蒙的神情。「不愧是阿守,好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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