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陸卷  第二十七章、暫時解除警報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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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河邁開向前狂奔不斷的雙腳,淩亂的跑步聲從街頭響至巷尾。
    從來沒這麼死命狂奔過,喘得幾乎快要斷氣。
    然而這點程度的難受和他所受到的痛苦比起來,肯定微小得不值一提。
    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才好……
    她喘著氣,跑到人煙逐漸罕至稀少的地方,頹然坐倒。腦後的長發淩亂地披散在肩上、背後。
    「我該怎麼辦、該怎麼辦、該怎麼……」
    想必他肯定是竭盡了全力在阻止她——身體被左臂上的黃金護手勒得很緊,很痛,氧氣送不上大腦、供給不了思考所需的養分,能量也全都分散開來、輸送到了意圖掙紮掙脫的四肢。
    或許當下的自己是停止呼吸的狀態吧。
    缺氧的大腦空白渾沌,身體隻憑著毋須意識插手的本能在活動。
    盡管如此,這些都遠遠比不上他所受的痛苦。她所遭遇到的、承受的一切,根本就渺小得不足掛齒。
    不僅是他,也包括了他們。
    大腦機能終於恢複了以後,黑河守才會意過來、自己幹了什麼好事。
    那些急切喊叫的聲音漸漸修複、重現於腦中。
    雖然不知道自己被報以怎樣的眼神看待——不過,想必又是充滿了恐懼情緒的視線。
    她想這次自己是狠狠傷到了那些人。那些以無條件的體貼之心包容自己的人們。
    隻是為了保護自己。無用地想保全這顆破敗又破碎得幾近修補不了的心。
    可笑的是,他們沒有一個是會傷害她的敵人、惡人。相較之下,她自己反而才是個會不分青紅皂白、胡亂張牙舞爪的凶殘怪物。全都是出自骨子裏的防禦本能所作出的攻擊舉動。
    和他們相比,她隻是個眼中隻有自己、隻為自己著想,自私自利的卑鄙小人。
    被部長右上臂那塊醒目的嫣紅刺痛了眼。痛得睜不開眼。
    ……流了那麼多血,傷勢一定很嚴重。一定很痛吧。
    或許……不會再被諒解了。
    這樣也好
    這樣……也好
    「我該怎麼辦……該怎麼辦才好……」
    沒想到,不再被關注的時刻這麼快就要來臨了。而她還沒做好萬全的心理準備。
    黑河緊抱住低著的頭,視野彷佛被源源不斷灌進了水似地愈來愈模糊不清,向來被她認定必須封在體內的水份彷佛水庫泄洪一般傾瀉而出,濕潤爬了滿臉,由溫熱轉為冰涼。
    母親總是再三教導她,做錯事情就應該道歉。
    「我錯了……錯了……錯了嗎……」
    包括傷害人這件事。傷害人是壞事,不能做的壞事,她自己也總是這麼叮囑正義感強烈、誌願是成為英雄的遠山金太郎。既然同樣都是出手痛毆什麼人,還不如把力氣留給那些真正該教訓的歹徒。
    然而,她沒教訓到對女人動粗的男人便罷,反而把那些企圖製止她、避免她惹禍上身的人們給華麗地修理了一頓。
    傷害了不該傷的對象。
    那塊鮮豔的紅——右上臂那塊鮮豔的紅,也將眼前的景色染成腥紅一片。嘴裏的血腥味還滯留不去。緊抓住沉重的金屬椅子並且使勁扔出去過的左手也正隱隱作痛著。
    傷成那樣,肯定暫時沒辦法拿球拍練球了。
    要是他的夢想毀在她手上……
    身子不由自主顫抖起來;忽冷忽熱。脈搏在眼睛後方以及太陽穴部位劇烈鼓動。
    一條小小的黑影自角落那塊陰影分離。臉上鑲著兩顆翠綠色眼珠子的黑貓踩著無聲的步伐踱到她的斜前方,坐下。牠的前額和耳朵背麵都分布著細小零星的白色斑點,靠近額頭中央的位置有一塊不規則狀、特別明顯的白斑。牠的臉上橫亙著幾條疤痕,有隻耳朵缺了一角。
    「我該怎麼辦才好……」
    貓咪擺了擺長尾巴,張開小嘴、發出無聲的鳴叫。黑河低下上身,將臉埋在雙掌裏。
    「『十六夜』……」
    分明熱得渾身冒汗,流動於體內的血液卻冰冷蝕骨。
    一直背在背上的黑色背包傳來感受不到的輕微震動。顯示在屏幕上的,依然是那排未署名的陌生號碼。
    ×
    回想當時,白石心裏很清楚——貿然接近她甚至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隻要是阻擋在她麵前的障礙,全都會被不分敵我地排除殆盡。
    眼見個頭高大強壯的隊友們一個個被擺平在地;都在竭力呼叫他別輕舉妄動。
    「有人報警了,幹脆讓警察來處置——」
    警察?
    要是那名不知身分、神經兮兮的年輕男子故意加油添醋誇大其辭,她真的會惹上大麻煩。那位女導師也不知道還有沒有精神和能耐替她作證或辯解。
    況且,倘若留下前科的話,對她以後的發展和生涯也會有不良的影響。
    她並不是真的壞到骨子裏、並非真心想傷害他們。他心底再明白不過。
    她會不由自主地鑽牛角尖、不喜歡自己的一切、會不定時產生自我厭惡感、性格封閉坦率不能、遇到瓶頸就想會推拒逃跑、習慣性自暴自棄。
    必須有個人在旁邊拉她一把。
    白石不曉得那個人是不是自己,又自己是否能勝任這項重責大任。但是他知道,在這緊要關頭,必須有個人去阻止她失控的行為;也是為了避免波及到更多人。
    於是,他不顧夥伴們的焦急呼喊,幾箭步衝上前、擋在她麵前、隔開她和被當成攻擊目標的陌生男子;然後張開了雙臂,不假思慮地將她連同身後的背包一同抱住。
    與其用「抱」這種文藝浪漫的說法,倒不如說他是把自己當成了一件拘束衣,使出所有吃奶的力氣死命束縛住她的上身和雙手;感覺肌肉纖維受到一陣又一陣瀕臨斷裂的拉扯,一個不慎和閃神就會被掙脫開。由於是完全緊貼著零距離的狀態,她使不出需要與對手保持間隔才能發揮的踢技。
    黑河用力掙紮了幾下、發現不起作用,忽然無預警地發出恐怖的嚎叫,聲嘶力竭;像停靠於大阪灣港口那一艘艘巨型郵輪出航之前所鳴放的汽笛聲;但是她的喊叫卻比那些汽笛聲更震撼人心。那一瞬間嚇得他險些鬆手。
    那一聲聲嘶嚎淒厲得不像人類能發出來的音色。連遠在幾公尺外的路人和隊友們都受不了地堵住雙耳、紛紛走避,更遑論就近在咫尺的他。強烈的音波一下接一下衝擊著脆弱的耳膜,有種腦子即將被從七孔炸出來的感覺;耳裏充斥著一陣又一陣難受的耳鳴。當時白石還以為自己會就這麼聾掉。
    無論他怎麼開口詢問與呼喚,就是收不到清晰的回答;黑河似乎完全失去了言語能力,就隻能以不知所雲的叫聲來宣泄和表達心中的不滿和憤怒。
    不知怎地,除了滿到溢出來的恨意與怒意之外,他還覺得那喊聲聽起來十分哀傷悲切。
    大概是勾起了過去曾經遭遇到的什麼經曆。
    與其到最後仍然要被人推開,倒不如先一步自行離開,這就是她將鴕鳥精神發揮到極致的處世之道。就如同之前她曾以惱人又惹人厭的態度對待他,意圖使他負氣、主動離去的情況一樣。
    因此,他認為這應該也是她在潛意識中驅策自己的身體所使用、逼迫讓他主動鬆手的自我防衛謀略之一。
    ——冷靜下來,妳不是野獸,更不是怪物。
    白石忍受著那一聲聲勒住心髒、壓迫聽覺的喊叫,低下頭、伏在她耳邊,輕聲細語。
    「……我不會放手的。」
    毫無道理可言,他僅是認為自己的聲音絕對傳得到她的大腦深處。
    黑河守隻是把人類那一麵的自己關在了不曉得什麼地方,為了逃避不願麵對的現實或事件而把自己關了起來,基於某種他們都不知道的因素;為了不讓會留下記憶的意識受到傷害,因此完全交由生物本能在行動。
    隻要聽見他的聲音,她就會清醒過來。
    ——之所以咬他,也是因為希望他能放開她。假如沒猜錯的話,她多半是把他當成了敵人,必須攻擊以驅逐的敵人。
    「我不會放手……不管妳以前曾經遭遇過什麼,那都已經過去了。」白石咬緊牙關,打出驚人的意誌力忍住被那副鋒利銳牙咬住的痛楚。
    「妳現在就活在當下,要往未來前進……不要被困在過去。」
    他感覺自己的肌肉組織正一點一滴遭受侵蝕和破壞,銳利的牙鋒深深地嵌入皮肉,像是被一頭非人的動物狠狠咬住似的。多虧了他平常有固定鍛煉身體的好習慣;在被咬的同時,自己也在無意識間將力量集中那處右臂肱二頭肌的部位、以力抵抗,才能稍微降低些許傷害程度;假使換成了缺乏訓練、筋肉疲軟的一般人,恐怕這塊肉就要被活生生咬走。就和渡邊哲判斷的一樣。
    話說回來,假設是一般人的話,也不可能有那種用犧牲小我的方式阻止一名暴走失控的狂人的膽量。
    「白石!快放手、你快放手啊!快點離開她!」
    「部長!」、「阿藏!你的手臂——」
    從隊友們此起彼落的驚恐喊叫聲推測,當下狀況確實非常危急。眼角餘光掃到渡邊修作出疑似想趨前的舉動。
    「不要動!」他想也沒想便出聲喝止。「……你們大家都不要動、不要靠近。」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有東西自被她咬住的地方湧出、流下;溫熱的、腥黏的液體。從傷口汩汩冒出,將純白色的襯衫染上了大片嫣紅、冉冉擴散,吸收不了的便沿著肘部滴落。有些沾到了她身上。全黑的衣料畫出大大小小鮮豔的紅。
    他曾經嚐過她的血,這回換她來品嚐自己的血了。
    這是怎樣剛好的巧合?
    在忍受幾近昏厥的龐大痛楚之際,他還有餘裕胡思亂想。不禁佩服起這樣的自己。
    果不其然,在黑河又不曉得為什麼總算鬆了口之後,右手上臂的傷處也已經離皮開肉綻的結果不遠了。
    她的樣子看起來和自己沒什麼兩樣,渾身汗如雨下,一樣狼狽不堪;唯一不同的是,他除了流汗、血流得更多。
    他沒辦法用左手直接加壓血流不止的傷口,因為會弄髒繃帶。傷處傳來撕裂般的痛楚、劇痛得讓他也想拋開形象放聲怒吼個幾下。
    雖然這麼講有點怪異——他不確定她恢複原狀了沒,隻能先試探性地小心詢問:「……黑河,妳還好吧?沒事了吧?恢複過來了嗎?認得我們了嗎?」
    她依舊呆站著,表情錯愕得看似受到了極大驚嚇,毫無反應。
    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也可能什麼都沒想;無法可想。
    然後他發覺她開始顫栗。整個人抖動的幅度大得、明顯得連隔著幾尺之外都看得見。透過空氣的震蕩傳遞給他。
    為什麼要發抖?是感到害怕嗎?
    妳在恐懼著什麼、害怕著什麼?
    都讓妳狠狠咬了這麼一大口了,還有哪裏不周全的地方?不可能是還想咬其它位置吧?說起來,應該感到恐慌的是我這邊才對吧。以後在靠近之前,都還要先擔心這女人會不會忽然大咬特咬或動拳動腳……
    他還有些許無聊搞笑的心情在腦子裏瞎想一番。接著想走上前,仔細觀察她的情況。「黑河?妳還……」
    猛烈的痛楚導致他寸步難行,還沒踏出腳便因為力量用罄而不支跪倒在地,使力過度的雙臂肌肉正不受控製地微微發著顫。
    「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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