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陸卷 第二十五章、「深層意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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胚胎的眼睛還睜不開,但是聽得見、感覺得到。知道父母親深切盼望、每天都殷殷期待著她的出生。透過一層肚皮,她能聽得清楚——父親的嗓音響亮爽朗,母親的嗓音細致溫柔。她也期盼自己的降生能帶給父母親滿足和快樂。胚胎那顆還未發育完全的大腦認為他們一定會是很好很棒的人。
接著,嬰兒誕生了,渾身浴血。
雖然沒有父親,但是在母親的悉心嗬護下,過了一段短而開心的童年。
短暫而幸福,幸福卻短暫。
嬰兒在強褓中嗷嗷待哺,漸漸長成了小女童。年幼的她貼心又懂事,總是盡可能努力學習各種事項,學會自己吃飯、穿衣服、在臉盆裏洗自己的小手帕和襪子、上廁所,想辦法自得其樂;還在牙牙學語的年紀,小女童便學會了日常所需的一切技能。母親不在家時,她也會用迷你玩具掃把掃地,用小抹布擦拭沾上灰塵的桌子和矮櫃等等。有些位置太高了,矮小的身軀構不到、擦不著,她隻能遺憾地仰望高處那抹髒汙,繼續以笨拙遲緩的動作清理她伸手所能及的地方。
同時,小女孩也學著自立自強、自己承受孤獨。因為母親必須撫養她,所以時常不在家也是理所當然的。
隻要我乖乖的,母親就會更覺得輕鬆,覺得有了我仍然不會造成負擔吧——坐在空無一人的簡陋家中,隻有懷裏那個被丟棄的、破舊的女兒節人偶陪伴著小女孩。
獨自一人的小女孩總是滿心期待著母親返家的那一刻。雖然沒有人陪在身旁,但是她並不孤單。
因為懷裏那個穿和服的小娃娃會跟她說話聊天。娃娃會告訴她不能隨便跑出家門,聽到了敲門聲也不能開門、不能隨便讓陌生人進入家裏……之類的叮囑。
『你是娃娃,為什麼會說話呢?』小女孩一派天真地問著它。『媽媽說,物品沒有生命,是不會講話的。』
『傻孩子,我當然會講話了。』娃娃的表情絲毫未動。『因為我就是妳啊。』
小女孩不知道娃娃「本身」是不是真的會講話——她知道有東西會跑進娃娃裏麵,也同樣是個小娃娃——稚幼的臉孔和身上滿是髒汙、紮著麻花辮子,穿著縫滿補釘的破舊衣服,衣服的款式花樣和她自己身上所穿的不太相同。
『妳的衣服好舊哦……我拿我的衣服給妳好嗎?雖然不是新的,但是都洗得很幹淨哦。』
可惜小女孩比那位住在娃娃裏麵的娃娃年紀更小,衣服穿不下。那位娃娃隻是笑著對她搖頭。
娃娃會和小女孩聊天,幫助她排遣一個人的孤獨感。
因此,小女孩一點都不寂寞。即便沒有人陪伴。
除此之外,小女孩時常在小小的家中看見有許多人進進出出、走來走去。
『你們是誰?為什麼能進來我家呢?門明明就沒有打開啊。』小女孩仍舊一臉天真。『為什麼——你們能穿過牆壁呢?』
沒有人回答她,也沒有人理會她。曾經有些其貌不揚的「人」帶著不懷好意的表情想接近她,然而最後卻都驚恐地逃開。或許不該形容成是逃,而是迅速飄走、消失不見;每當這種時候,那個用白色的草書字體寫著「玄野川」的黑色護身符總是會微微發熱。母親叮囑她無論如何都一定要掛在胸前,不能取下。
『那是爸爸在妳出生以前就要給妳的哦。』
聽了母親這麼說,小女孩對那位無緣相見的父親更喜愛、更尊敬。
爸爸是愛我的。就算從沒見過、不在身邊,已經不在人世的他也用著自己的方式保護自己的孩子。
小女孩篤定地認為。父母愛她,她也認為自己值得被愛。
家裏的電燈開關也常常被那些「人」亂玩,沒掛燈罩的燈泡光線忽明忽暗;水龍頭也是。小女孩總是謹記著母親叮嚀過『水資源很珍貴,絕對不能浪費』的交代,在水龍頭被打開時趕緊邁開短短的兩條小腳跑到洗手台下方,努力伸長短短的手臂、吃力地將龍頭轉緊。
小女孩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她覺得很奇怪、很有趣,一點都不無聊。雖然家具不多,不過家裏的空間非常狹窄;但是,那些人卻依舊不會撞在一起;甚至軀體可能不是完好無缺的,和她在街上看到的行人都不一樣。為什麼身體不是完整的呢?為什麼會這樣呢?缺了胳臂或腿腳的人必須打上石膏、撐拐杖或坐輪椅,為什麼這些人還能隨處飄動?那個人的頭部缺了一部份、從裏麵跑出一團像豆腐麵條一樣奇怪的東西,連眼珠子也都吊在眼眶外麵了,為什麼還能轉過頭來望著我?
小女孩感到萬分的疑惑。不管是哪本故事書或童話書,都沒有出現過類似的情節。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尋找答案,不知道找不找得到。
於是,她抱著分享的心情、向母親述說出自己所看到的場景,想順便尋求解答,母親卻受到莫大的驚嚇,然後哭了起來。
小女孩被母親的激動反應嚇到、也跟著嚎啕大哭。她拚命安慰母親,直說假如母親不喜歡她講那些事,她就不提了。
「溫柔的孩子」。母親最喜歡摸著她的頭,把她像娃娃一樣抱在懷裏,稱讚她的頭發又黑又直又柔軟,臉蛋長得又圓又紅又可愛,個性更是體貼溫柔又懂事。
『就跟妳的爸爸一樣。』
小女孩從沒見過父親,母親也從不曾在她麵前拿出父親的照片。母親手邊沒有任何和父親有關的物品。
不過母親總是對他讚不絕口,總是說這個世上沒有人能比他更好、更完美。
於是,小女孩開始覺得驕傲——驕傲自己擁有那麼好的父親,那麼溫柔的母親。
年幼的她毫不自卑,反而自信滿滿。縱然物質生活極度匱乏、想要什麼沒有什麼,家徒四壁。
和一般的小孩一樣,小女孩很愛吃甜食——她總是眼巴巴地望眼欲穿、坐等母親返家的時候會順便帶些糖果餅幹之類的小點心。雖然,就算什麼都沒有,她也完全不會吵鬧或責怪母親沒用無能,反而會安慰向自己道歉的母親,說自己一點都不喜歡甜的食物。吃的東西也並不多,老是有一餐沒一餐;小女孩骨瘦如柴,被兒童醫院的醫師診斷有點營養失調兼發育不良,需要多補充一些這個或那個的維他命或礦物質。
母親總是握著那雙細瘦得可憐的小手、低聲向她道歉,不停責備自己沒有能力給她更好的生活,當然也不可能替她補充缺乏的養分。小女孩瘦弱得像一株枯苗,唯有一張圓圓臉蛋白裏透紅,總是掛著開心討喜的笑容;隻要有機會出門,便是人見人愛。
盡管如此,小女孩卻仍然從未怪過母親,抱怨別人家的小孩為什麼有大餐吃、有新衣服穿,能住在又大又舒適的房子裏,房子四周還有美麗的庭院,院子裏還養著貓貓狗狗,為何她什麼都沒有。為了減輕母親的愧疚感,小女孩一直用含糊不清的童言童語安慰母親。
她有溫柔善良的母親在身邊,這樣就夠了。小女孩不需要太多的物質填補內心的空虛,母親就是她的全世界。
俗話說三歲定終生,在三歲前後於母親的愛的洗禮下,小女孩以後也會長成一名內心充滿愛的少女和女人;必定會愛著什麼人,也會深受什麼人喜愛。
——那麼,究竟是在哪個環節上出了差錯?
酒醉動粗的男人,哭泣哀鳴的女人
她想阻止母親和自己被傷害,卻無能為力
隻是個軟弱又無能為力的小小人類罷了
小女孩第一次痛恨自己,產生自卑和自我厭惡的心態。她無法明確解釋那種感覺;總而言之,就是討厭起自己。
渾身酒氣的男人對著女人怒吼:『要是妳不把那小鬼弄走、老子就殺了她,否則妳就帶著她滾出去!』
女人跪在地上,拖住男人的褲管。隻一徑哭著低頭道歉。
『不要傷害小守……求求你……』
母親總是教導她,做錯事一定要道歉。
媽媽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道歉?
沒有做錯什麼事,為什麼要道歉?
小女孩滿身負傷,將發生在麵前的所有暴行全都接受進純淨無瑕的一雙黑瞳裏。
她的心中漸漸萌生出醜惡的憎恨和殺意,原本天真可愛的麵容也漸漸扭曲變形。
魑魅生於虛空之內、魍魎棲於邪心之中
然魍魎者,亦可作罔兩釋義;乃陰影邊緣之薄霧。不著邊際,無形體可考,撲朔迷離。
小女孩不知道自己變成了什麼——妖物。巨大洶湧的負麵情緒在體內不斷地成長、膨脹、積聚——爆炸。
空氣開始震動;燈管玻璃、瓷製器皿碎裂滿地,不會損壞的物品全都摔得到處都是、一塌糊塗
『怪物!這小鬼是怪物!和那男的一樣是怪物!快把她弄出去!』
男人驚恐著大喊躲避,母親也在哭喊著要她住手
『小守——』
在這之前或之後,又發生了什麼……?
似乎又發生了什麼……
母親還是在哭。
『不要……在她麵前……』
不要在麵前……什麼?
依稀聽見了喘息聲。奇怪的喘息聲。
惡心瘋狂的笑聲,悲泣求饒的哭聲。
看見……什麼?
記憶發生障礙。
似乎有股無形的力量正在阻遏她想起來。
因為不願意回想起來而造成了記憶堵塞。
場景倏地轉換。
穿著學生製服的女孩站在櫻花花瓣紛飛不停的樹下,輕巧地旋過身來、笑容如同春日花開般地燦爛。
『黑河君、守君……我可以這樣叫妳嗎?』
女孩輕聲笑著。
然後,女孩像一尊年久失修的雕像那般片片剝落、塊塊崩塌。
『好像男生的名字哦。』
——不要叫我的名字!
「阿藏、小守守!」金色小春捧著臉頰,神態表現有史以來最驚恐。
當網球部的成員因騷動而匆匆趕到現場時,隨即撞見不曉得該說是意外或者不意外的景象。
白石緊緊抱住黑河,而她正在死命扭動掙紮,喉嚨裏發出一陣陣不似人類音色的怒嚎;忽高忽低、忽大忽小。
眾人全都傻在原地,動彈不得。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正確說來,他也是費盡了全力、死命束縛住她的雙臂和身軀,幾度差點讓她掙脫開來。即便性別為女,然而經過嚴格鍛煉後的她的力量依然強得可怕,隻要稍微一鬆懈、分心分神,恐怕就會受到加倍嚴重的反擊。雖然知道她可能被堅硬的金屬護手勒得非常難受,然而在那種十萬火急的緊急情況下、白石別無選擇;為了避免她胡亂傷人,以及傷害自己。在雙手無法使用、加上完全歸於零的距離,黑河用不出任何手腳相關的攻擊技術,隻能試圖猛烈掙紮、以野獸般的喊叫表達滿溢於內心的不滿和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