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個，財前君……」
    「請問有什麼事嗎？」財前光從英文讀本中抬起頭，拿下了一邊耳機。
    兩三名女同學站在他麵前嬌嬌羞羞又扭扭捏捏。隻有一個是同班同學，其餘兩位都是陌生人。
    「可、可以請你……和我們交換電子信箱嗎？」
    財前看了看少女們拿在手上那些裝飾得光鮮亮麗的粉色係智能型手機；全都是市麵上的最新款3C產品、功能齊全並且強大。
    「……也沒什麼不可以。」
    就在女孩們歡呼之前，他又追加了一句：「不過，我們有話聊嗎？我和前輩們不一樣，隻會吐槽不會搞笑。如果這樣也能接受的話……」
    少女們全都沉默了下來。財前又戴起耳機，拿起桌上的書本，步出教室。
    「今天是借閱日的最後一天……還是辦個續借手續吧。」
    他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往圖書室的方向前進。行走的節奏和速度甚至與傳出耳機的音樂驅於同調。那是英國地下樂團所做的曲子，名不見經傳的小小樂團；但是無論歌詞或曲風都很合他的口味。
    就當逐漸接近圖書室之時，心不在焉的他差點和某個也同樣低著頭走路的人相撞。
    「……真是，走路看路。」
    那人連看也沒看對方一眼、隻丟了這麼沒禮貌的一句抱怨，便直接繞進圖書室裏頭。
    「搞什麼東西，這是我該講的話吧。低著頭看書走路真危險……咦？」財前目光順著那背影望去——束在腦後長過腰部的黑發，一身渾黑的運動服裝扮；身形筆直、腳步輕快，卻能不發出絲毫聲響，活像名執行諜報任務的忍者。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背影。他兩三步跟上對方。
    「低著頭走路是很危險的……黑河老師。小心妳會撞上牆壁。」
    「邊聽音樂邊走路就不危險嗎？自以為那樣很帥嗎？我才不可能會撞牆。」黑河守側過頭來橫了他一眼，直接略過確認編號的動作、就把手上的書隨便塞進書和書之間的空格。完後便開始在那座書架看來看去。
    事實上，財前光的確是常常被評論「帶著耳機走路的樣子很帥氣瀟灑」；評論者包括部裏的前輩和後輩們。小金曾經想過模仿他，但是沒兩三下就把黑河借他的耳機和MP3搞丟了，還被修理了一頓。幸好最後憑借她的第六感和追蹤本領才找得回來。從此她就嚴格禁止小少年模仿任何人。
    「妳在找什麼？」財前光抽出她才放好的書本看了看，是一本老舊到裝訂處鬆動欲墜的舊書；書背部位都已經磨損到看不清楚書名。「還有，妳怎麼可以亂塞書本，難道妳不是經由正當管道借出去的嗎。」
    「你小子真囉嗦，是圖書館員的中臣太太允許我可以隨便拿書去看的。」
    財前回頭朝櫃台望去，擔任圖書館員的中年婦人正在叮嚀一年級學生別在書上亂塗鴉。她梳著發髻、發色灰白，髻上插著根發簪，臉上戴著一副大黑框眼鏡，表情死板、看起來一絲不苟。
    「沒想到妳的『同性老人緣』竟然好到連那麼難纏又吹毛求疵的老太婆都收服得了……」
    「同性老人緣佳有什麼不好。不要亂叫人家是老太婆，老太婆的裹腳布長到可以纏死你、一人一口口水就能淹死你了。」
    「唔、老太婆真可怕……」財前光抿著嘴低喃。
    「你才知道嗎？所以千萬不要隨便亂批評老太婆。」渾然不覺自己這「老太婆喊個不停的行徑」也稱得上失禮的黑河守隨手拿下一本書翻著。「……不知道這裏有沒有關於過去江戶城或平安京的神怪曆史紀錄。是寺廟學校的話，應該多少會有吧……雖然已經看過了不少……」
    「妳的喜好還是一樣那麼奇怪。」
    「確實，不像你這麼有型和前衛就是了。」黑河沒反駁也沒發難，一徑低著頭。「話說，你來圖書室做什麼？不是為了要和我閑抬杠吧。」
    「喔，我都差點忘了。」財前抱著手上的英文讀本，作勢走去櫃台。「對了，老師。」
    「怎樣？」
    「妳有電子郵件嗎？」
    「就算有，也隻能用電腦收發而已。」黑河蓋起手上的那本、放回去，接著又抽出另一本。
    「啊……說得也是。畢竟妳的手機那麼古老……」
    「……財前光，你小子是專程想找我吵架嗎？」
    雖然被惡狠狠地瞪了若幹眼，不過財前卻沒來由感到心情暢快。盡管他很想回些「妳是絕對吵不贏我的」之類的話，但是為了生命安全著想，他還是選擇吞回去。
    「社團練習時再見了，黑河老師。」
    「誰想見，快滾。」
    不意外收到冷酷無情的回答。辦好延續借閱手續後，財前也準備回教室。就在這時候，圖書館員中臣太太叫住了他。
    「啊、財前君，今天是輪到你來做最後的整理和確認書籍與書架編號的工作吧。」
    「是的。」財前反射性想起了黑河守「隨手亂塞書本」的糟糕行為。這下子他的工作量又要增加了。她該不會是知道他是圖書委員，所以想故意整他吧。
    中臣太太看著他，罕見地持續微笑。「你們網球部和那孩子很熟啊？」
    喜愛書本也重視圖書管理的中年婦人看似和搞笑完全扯不上邊。她推了推眼鏡，勾起的嘴角旁擠出數道皺紋。
    就財前光的印象中，好像從未見過對方展露出笑容。畢竟管理圖書是件必須全心全意而無法懈怠的工作。更遑論在這寺廟學校中，與宗教有關且曆史悠久的古書和舊書多得不可勝數，每一樣都是不得不悉心保存的珍品。學校高層單位也是有鑒於此，才會找來嚴肅謹慎的中臣太太擔任管理員。
    「嗯、還可以。」他點了點頭。
    「那孩子」……指的該不會是那女人吧？財前光默默想著。
    「她是個好孩子吧。黑河君。」中臣太太邊整理著借書卡邊說，臉上的笑意始終未褪。
    財前頓時間不曉得該怎麼響應。聽聞年紀比中學生還年長的她在他們麵前被稱為「孩子」，感覺果然很奇怪。該不會是她又「順手」替中臣太太做了什麼或幫了什麼、而讓對方感動不已吧。
    不過中年婦人沒繼續這話題，而是轉過了身去幫學生處理借書和還書事宜。財前見狀也不再多言，順手拿起一本贈閱的音樂雜誌後、也幹脆地走出了圖書室。一路上有英文歌詞和音樂旋律與他相隨。
    在師長和同學們眼中，財前光是個和這所搞笑學校格格不入的奇異存在。盡管在加入了網球部的這一年多來稍有改善。不過整體而言，認識他的人、無論老師或學生，都一定會用「不苟言笑」和「有點沉悶和寡言」等諸如此類的語彙來描述他。
    此外，就是「很帥」、「很有型」、「發型很可愛」、「英文很棒」、「熱衷音樂」、「會自己用電腦作曲很厲害」、「挺驕傲自大」、「損死人不償命」、「批評不留情麵」、「講話很傷人」、「毒舌。」……這些形容。
    「財前君還穿了耳洞耶！五顏六色一大堆、超帥的！」曾經有些少女們眉飛色舞地對新聞部的采訪部員表示：「雖然他喜歡音樂，卻不是那種跟流行的口水歌、而是西洋音樂。會看英文書籍又會自己作曲，簡直就像個滿身才華洋溢的外國人一樣！這不是很酷嗎！」
    「呃……這是重點嗎……」新聞部部員頭上瞬間刷下好幾條黑線。有幾個路過的男學生用開玩笑的態度故意扔了句「崇洋媚外」後，就被那些少女追著打。校刊的采訪便這麼草草結束了。
    似乎財前光隻有待在網球部中，才會相對多話。還是個二年級生的他隨興卻不失穩重、球技高超，一入部就被以天才相稱，和同樣球技精湛且喜性漂泊的千歲千裏挺電波相投；比起很多三年級生來更像名三年級生。所謂那些「很多三年級生」，指的就是某搞笑二人組。
    「阿光阿光——你笑一個嘛！」
    「小春前輩，請不要整個人貼到我身上，現在很熱的、謝謝。」
    「真討厭，阿光還是一樣這麼不討人喜歡。」金色小春故意冷哼一聲撇過頭去，塞在他胸前的那兩顆網球也隨之晃動個不停。
    「真是抱歉，我不討人喜歡。」
    財前本身也不以為意。即便參加社團活動，不過除了持球拍上場打球以外的時間，他一徑是戴著耳機、沉浸在自我音樂世界中的狀態。
    「部長，我下回可以戴全罩式耳機嗎？」
    當白石經過他眼前時，他順口問道。
    「耳機？你現在不就戴著了嗎？」
    「這不算啦。這是耳掛式耳機，很容易掉的。」
    「別在球場裏麵戴那種顯眼的東西啊、人家還會懷疑我們到底是什麼部呢。」部長苦笑一下，接著就去指導部員們的基本動作。
    過沒一會兒，忍足謙也的宏亮嗓門響了起來、傳遍整座球場。「阿光，你不要再偷懶了，趕快來練球。身為校隊正選要做好榜樣啊！不要忘了你將來也會當上前輩耶！」
    「……是——的。請不要那樣大聲嚷嚷的行嗎？全校都知道我在偷懶了……」財前拿著球拍起身，望向球場外頭。「金太郎，今天老師沒來嗎？」
    「嗯，她剛才說要去圖書室。不曉得要做什麼……」紅發少年的小臉上浮現出失落又寂寞的情緒。
    「圖書室……」財前在口中念念有詞著；然後倏地靈光乍現。
    「啊、糟糕，我完全忘了圖書委員的事情……」
    於是，他連忙向部長告假、並且匆匆趕往圖書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