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陸卷  第六章、奇妙的世界(上)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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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河冷眼目視豐臣秀子在去和回來的路上,不斷對上前搭訕的男性們點頭鞠躬、報以滿是歉意的微笑。等她總算排除掉萬難、端著托盤坐回自己的位子時,顏麵肌肉已經笑僵、虛脫地趴在桌上。
    「好累……」
    「妳幹嘛要給那些不知趣的家夥好臉色看。」黑河守拿起應該是自己的那份三明治。其實看在她眼裏,這些全部相迭的麵包和食材似乎都長得差不多。「不喜歡就直說不喜歡、討厭就說討厭,想瞪人就瞪人、想生氣就生氣。不表現得明顯直接一點,別人根本就不會知道妳的感受。」
    「可是,萬一這麼做……傷到了對方怎麼辦?」豐臣秀子擔憂地說。
    「妳自己都覺得困擾了,還在意別人那麼多幹什麼。好人不是這樣當的。」黑河撇撇嘴角、輕啜一口柳橙汁,立刻就判別出來這杯肯定是用濃縮果液加水稀釋調出來的產物。
    「即使慈悲和善良本身的意義是正麵的,不過一旦把慈悲心用錯地方,隻會造成更多不幸。」
    豐臣秀子凝視住對方一口口咬著三明治的樣子。
    「黑河小姐,這是妳的經驗談嗎?」
    「不是。」否決的速度飛快。
    「可是,我覺得妳講得好像是親身體驗過的感覺,特別有道理、也很有說服力……」女導師沒立刻去碰自己的那份食物,而是用雙手托住腮邊。「黑河小姐。」
    「幹什麼?」某女語氣冷到零度以下。「不要把我的名字當成咒語一樣喊個不停,少囉嗦那麼多。不是餓了嗎?快吃。」
    幹脆果斷的態度簡直像個男人;就連日本的男人也不至於會這麼表態。覺得有點新鮮的女導師忍不住笑出聲,換來不客氣的兩束瞪眼。
    「那、我可以叫妳的單名嗎?」
    「不行。」
    沒料想會直接踢到這麼一大塊……不是鐵板,而是「金剛石板」的豐臣秀子吃驚地瞪大一雙美目,滿臉錯愕。「咦?為什麼不行?」
    「沒有叫名字的必要。」黑河咬了一口三明治、一手接住搖搖欲墜的生菜,瞧也沒瞧對麵那個楚楚可憐的女人一眼。
    「可是,我聽過網球部的小春同學和金太郎同學都會叫妳的名字……」
    黑河用力皺起眉頭、翻起眼皮,狠狠地瞪住對方。然而被瞪的那位美女隻一徑沉浸在失落的情緒中。
    「我還以為我們已經很熟了……」
    「熟個鬼,不行就是不行。」
    豐臣秀子垂下窄削的肩膀,用纖細的手指小心地捧起自己的輕食午餐,化著彩妝的俏麗臉蛋悶悶不樂。
    「我還以為,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妳不會想跟我這種人交朋友。我也不需要朋友。」黑河守回答的速度依舊飛快,口氣冷酷無情、不帶絲毫溫度。
    和一般日本人習慣以過度溫婉內斂、迂回曲折又曖昧不明的方式表達意思的國情和民族性相比,黑河守的態度直接到會嚇死人,也許很適合到海外發展;雖然俗話說一樣米養百樣人,並非生活在同一個國家、同一塊土地上又屬於同一種人和國籍的人類,個性就會相同或相似。怪不得她會表示「不會想跟她交朋友」這種話,大概是想避免不知情的什麼人會被快言快語刺得遍體鱗傷。
    「怎麼會呢?隻要是人就會需要人陪伴……」豐臣秀子的雙眉和肩膀垂得更低。「難道說,妳討厭我嗎?」
    黑河瞥了女人一眼。
    「說得也是……從以前到現在,我的同性緣一直都很差……」豐臣秀子又把三明治放回盤子裏,開始大吐苦水。「不知道為什麼,自從我減肥成功以後、周遭的女孩子幾乎很討厭我、都不想接近我;雖然男孩子都對我很友善,可是,最後他們都會問我、能不能和他們交往……就連讀高中的時候、我穿著製服走在路上,還會有陌生的路人過來說要給我錢,問我能不能……和他……」
    豐臣秀子沒道出下文,不過意思也已經夠明了。女人吸吸鼻子、抽抽噎噎,泫然欲泣。
    「……不要在這裏哭,我會很困擾。」
    女導師抬起頭,還沒說出感謝相關的言詞、立刻就被對方的一臉陰霾密布嚇得眼淚鼻涕全收了回去。
    「想哭的話,到我看不見的地方哭。」
    「怎、怎麼這樣……」
    豐臣秀子更哭喪著臉,幾滴晶瑩懸掛在眼眶邊邊、要掉不掉;兩道鼻涕已經在洞口頻頻招手。
    黑河守扶著抽痛不止的額頭,粗魯地抓過幾張擺在桌麵的衛生紙。
    「行了行了……要是妳真哭的話我就馬上離開。」
    「好、好啦,我不哭就是……」
    豐臣秀子接過那些被塞到自己眼前的衛生紙,輕輕擤著鼻子。「黑河小姐,人很好啊。」
    這句稱讚使被點名的當事人哽住喉嚨。
    ……為什麼我要被女人發好人卡?雖然並不是第一次了;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黑河突然覺得有點精神疲乏。
    「不瞞妳說,我真的很愛哭……在任何情況下都可以,像壞掉的水龍頭一樣……雖然男人一開始總會覺得女人哭沒什麼、也有很多人說過我哭的時候很惹人憐愛。但是次數一多,對方漸漸地就會表現出不耐煩的樣子、不再溫柔地安慰我……甚至還會很凶的吼我、叫我不要哭,有些比較暴躁的人還會亂摔東西、作勢要打我……」豐臣秀子用衛生紙按住鼻梁,用帶有濃濃鼻音的可憐嗓調說道:「像我這種軟軟弱弱的愛哭鬼,果然還是很討人厭吧。」
    「一直哭哭啼啼的對解決問題沒半點屁幫助,本來就沒什麼用。而且還很煩人。」話說回來,像她這麼勇猛果敢衝鋒陷陣也撈不到半點好處。隻會教人望而生畏、敬而遠之。
    性情嬌柔的女導師終於能體會何謂當頭棒喝或「一箭穿心」的真諦。
    「嗯……妳說得很有道理。也許,我就是需要有人在一旁適時提點我吧。」豐臣秀子雙手交握,作出彷佛有罪者向耶穌基督或聖母瑪莉亞告解的姿勢,癡癡盼望。「黑河小姐,妳願意當那盞指引我的明燈嗎?」
    遺憾的是,現在在她麵前的對象既非神更非佛,而是一隻在氣頭上既凶悍又毫無同情心的黑麵母夜叉。
    「才不要!明燈個屁!妳還以為自己是迷失在海上的船隻嗎?!還早得很!」
    「對、對不起,我、我我我……」豐臣秀子用浸滿眼淚和鼻涕的衛生紙蓋住臉,抽答得更厲害。
    於是,才剛板著臉怒斥完畢的黑河守在心中舉了白旗外加哀嚎不斷。
    「行了……我輸了。不準哭。」與其說是安慰,倒不如用「命令」來形容更加妥切。
    盡管被凶巴巴地對待了,女人仍舊破涕為笑,一張精巧妝容花得慘不忍睹。
    或許,這就是黑河守打死不願化妝的重要理由之一。第一則還是因為麻煩;第二是因為懶惰。
    「豐臣老師……」那張像是「被一氏裕次做壞了的麵具」的臉蛋,讓黑河忽然有種食不下咽的感覺。「妳要不要去補個妝?」
    「補妝」,應該是在這種時候、這麼用的沒錯吧?
    豐臣秀子從懷中那個看似貨級高檔、分不出是真皮還是假皮、反正這種差別並不重要的圓形小包包裏掏出鏡子,擺到眼前。「咦?什麼?補……哎呀!」霎時間,她被鏡中那張走樣的花容月貌嚇到尖叫,叫聲極其尖銳淒厲、嚇壞一幹子周遭路人。
    「怎、怎麼會這樣?!我的眼線、睫毛膏、還有蜜粉腮紅遮瑕膏,全都糊掉了——口紅也……」
    ……敢情那麵鏡子還是個照妖鏡不成?黑河默默地吃起剩下的三明治,覺得心情稍微愉快了些;嘴角不自覺微微揚起。
    話說回來,那些什麼膏什麼粉的到底都是些什麼鬼東西?要是把那些化學藥品全部混在一起拿來抹牆壁的話,凝固後不曉得能不能產生出混擬土的效果。
    「對、對不起,黑河小姐……讓妳看到我這麼難堪又難看的一麵……」豐臣秀子一邊向對方道歉,一邊手忙腳亂地在臉上撲粉、重新上眼影和睫毛膏、腮紅等其它一堆不清楚真實功用的胭脂水粉,忙得不可開交;兩隻手瞬間跑出有八隻的殘影。直到某女氣定神閑地食用簡單的午餐完畢、開始喝起剩下的柳橙汁時,女人才結束繁複的補妝工作。
    對從不化妝的黑河守而言,化妝這件事就好比建築工地一樣,確實是項棘手的大工程。
    「真的很不好意思,讓妳久等了、黑河小姐。」
    「……不會。」實際上,她倒覺得以旁觀者的角度、欣賞女人化妝的過程還挺有趣。
    時常聽聞「妝前妝後兩個人」,此言果然不假。還聽說過有丈夫被卸妝後的妻子嚇到——原因是妻子在婚前與丈夫約會時必定不以素顏示人。甚至有些妻子窮盡一生都沒讓丈夫看見自己卸妝後的真正模樣;可怕的是,那個丈夫直到在躺進棺材以後、都不曉得親密的枕邊人始終戴著一副假麵具。
    ……這是在搞什麼鬼?搞笑嗎?黑河一邊吸著杯中的柳橙汁,一邊在腦子裏瞎想。
    假如當女人要當到那麼卑微失去自我、一輩子看著什麼人的臉色過活,不得已還必須偽裝原本的自己,那麼她寧可一輩子打光棍或者出家當尼姑或巫女、去侍奉那些她不相信其存在的神與佛,也絕對不依靠任何男人。特別是注重外貌大過其它一切的男人。
    「黑河小姐,妳一定會覺得……我這個從東京來的人,為什麼會這麼笨手笨腳的吧。」女導師略顯頹喪地說。
    看樣子忙歸忙,豐臣秀子仍然沒忽略掉她嘴邊那抹邪惡的偷笑。雖然黑河自己並沒有也不會刻意隱瞞骨子裏的壞心眼。她向來是巴不得展現出自己最糟糕的一麵供他人鑒賞,特別是不認識或不熟的人更是如此;以期能讓對方明白勿入禁區、主動遠離自己。
    「……妳不隻是笨手笨腳而已,還很傻裏傻氣;簡單來說就是個『蠢蛋』、超級無敵呆瓜蠢笨蛋。」她還很好心地去掉呆瓜蠢笨蛋前麵的「宇宙霹靂」和「大」等強調字眼。
    豐臣秀子用雙手按住心口、戲劇化地表現出大受打擊的震驚貌。「什麼……是真的嗎?我會很傻嗎?而且是蠢蛋笨蛋、超級無敵的……」
    不過,這位外表柔柔弱弱、感覺不堪一折又裝扮時髦的新手女導師,似乎是屬於那種「愈挫愈勇」的特殊類型;而且好像很習慣處於下風的「被虐」位置,習慣順從強勢的那方,會毫無怨尤全盤接受。
    通常這樣具有強烈奴性的人類,會下意識去尋找能服從的對象;像菟絲子一樣必須攀附著物體生長,否則將會茫然失措、無所適從。
    「我、我竟然會很傻嗎……蠢蛋……」女導師沮喪得幾乎想躲到角落去種香菇了。「原來……我隻是個徒具外表的女人,就像人家常常講的花瓶、還有『胸大無腦』……」
    黑河冷不防嗆住喉嚨,差點沒把剛含進口中的柳橙汁全數噴出。
    雖然從以前到現在、實地接觸過的人類品種和數量並不多;然而她這還是頭一回遇過有人這麼幹脆地承認自己是花瓶和「胸大無腦」、並且更露骨直接地表示出來。
    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類?什麼樣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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