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伍卷 第三十七章、俗話說得好:「能者多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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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女人,還真是將「揚棄無用之物」的原則實行得相當徹底;和他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書是好東西啊!人類可以物質匱乏,但是不能精神匱乏。更何況,我這種身分穿戴那些有的沒的,好像不太適合吧……這點常識我還是有一點的。就連指甲,也必須剪到和指尖齊平,保持起碼的幹淨。」
黑河邊說邊伸出雙手、張開;十片粉色指甲都被修剪得整整齊齊,隻殘存末端一點點的白色;連指護腕的頂端超過手指根部一點,擋住了纖白手背上那幾條突起明顯的骨骼。「不要跟我說什麼下班後可以戴首飾的那種話……我說過了,那一點用都沒有,我才不需要沒用的東西。而且,我也不必用那種身外之物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其實也沒什麼虛榮心。」
「對自己這麼有自信?不需要那些東西修飾外在?」
「這不叫自信,是有自知之明。原本就沒有的東西,不會多了那些所謂裝飾外表用的玩意兒就會出現的。」她一直都沒忘記,之前搭訕部長的陌生女人們,是用多麼猶如在觀賞低賤之物的眼光看待自己。
「什麼自知之明啊?未免太貶低自己了……」
在與她一來一往傳遞和接收並咀嚼對話訊息的過程中,白石也覺得自己好像愈來愈了解她。
先別說物質方麵的欲望低得不可思議、簡直低得不像個正常人;雖然已經成年了,卻仍然沒有半點想裝扮自己的欲念。連還是國中二年級的財前光都在耳朵上穿了一堆五顏六色的耳飾被一些還很老古板的師長盯上,每天早上出門前也一定要抓抓頭發耍騷包。甚至校內有許多女學生已經學會化妝、彩妝的步驟和訣竅;班上女同學還曾經提過,假使不擦點蜜粉的話、是絕對不敢見人的,比她還要更重視門麵。雖然她自身的本錢已經夠足——氣色紅潤、身形結實窈窕,頭發又黑又長,很容易作造型,隻消稍微用服裝打扮一下就行了。
例如說,像之前那樣,換套學生製服或和服、裙子……之類的……
想到製服,他不由得開始好奇黑河守從前還在學生時代的製服姿是什麼樣子;應該問說她會遵守校規乖乖穿上裙子嗎?雖然不知道她國中就讀哪裏,但是大阪女子高級中學應該有規定的製服……或許能請小春去找些圖片數據以供想象……以供參考。也許三船拳館那裏會有些她當學生時的影像紀錄。
不過也很難說,因為這女人極度厭惡以任何手段和形式留下自己的樣貌。
雖然他認為隻要她好好裝扮,絕對不會輸給學校裏的任何女性;但是她本身應該不具有這樣的自覺。假如配合裕次的手藝和小春的眼光,想必她整個人應該會煥然一新;但是她大概不會願意被他們碰觸到身上的任何一吋。
就當白石在腦子裏胡思亂想一番時,某女的低音悠悠傳來。「……倒是,如果你也是那種注重外表的家夥……」黑河又在拆一顆糖果的包裝;她已經神速嗑光四顆糖了,正在朝第五顆進攻中。「或許,就隻能……」
「不是,妳誤會了。」保健控的網球部部長實在很想叮嚀她別一口氣吃太多甜食;否則血液會變成酸性,會增加被蚊子叮和老了以後「痛風」的機率。「我隻是好奇問問,並不是真的要妳照著做,去買那些妳所謂……沒用的東西。不用那些刻意裝扮自己也沒關係,維持自己最自然的樣子、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可見這女人是真的餓到了。白石考慮著自己是否該先暫停練習,偷偷把她帶出去覓食;雖說要在眾目睽睽之下毫無阻礙地離開是不太可能。況且在這段抬杠的過程中,他連球表麵上的絨毛都沒碰到一根。有顆網球彈過來滾過腳邊,但是他連一眼都沒賞賜給它。
「不必勉強自己附和我。我知道自己這種想法非常不符合現代社會的理念……我已經習慣被以異樣的眼光對待了。」
「我才不會用那種眼光看待妳。」白石稍稍降低上半身的高度,態度十二萬分誠懇,沒拿球拍的左手還擺在胸前。「我說的是真心話,真的。」
黑河稍稍把上身往另一邊偏去、繼續斜瞄對方。「……你能不能不要再作出那種類似公關執事的動作了?」搞得她總有種自己像是去牛郎店消費的「怨婦」的錯覺。
「我還以為妳會認為我這樣子很有禮貌。」於是,哀怨的那方立刻調換。
黑河鼓起雙腮用力瞪住他。總不好直說那種姿勢會讓她的大腦產生無限遐想。
「好啦、要是我還記得的話,會稍微克製一下的。」部長不以為意地笑了個開懷;反正他明白這女人隻是害羞病又發了。「那頭發呢?總是該固定去修剪一下吧?不然會長得很亂。」白石指了指她那頭柔滑得有如墨色絲緞一樣的長發。不曉得這女人是從年紀多小的時候就開始留的?竟然能留得這麼長。
不管是基於何種理由,某方麵而言,她也算是挺有耐性。
「……其實,這瀏海是我自己剪的。楓醫師和黑澤先生偶爾會幫我修修後麵這些發尾。黑澤先生很細心,挺懂這些。」黑河隨手撥了撥那排長到快要擋住視線的前發。「上理發院還要花錢,麻煩。」
最主要的原因,是她不願意頭發被不認識的陌生人隨意碰觸。十幾年如一日,不曾改變過。
「妳也真是……」有沒有怕麻煩怕到這種程度的。「妳應該隻是不想花錢……節省吧?嗯、就是這樣。」若要說得好聽一點大概就是如此。當然他不可能會知道她內心真正的想法。
「我不隻一次覺得,你……」黑河露出些微猶豫的神情,彷佛是在斟酌接下來要說出口的內容。「真的很會講話,口才很好。」若要講得直接一點,就是很會瞎掰和自圓其說。這可能是想成為四天寶寺人不可或缺的要件之一。
「是嗎?」白石抬頭望天,雙臂抱胸、球拍還被拎在右手上。「大概是因為連續兩年都當部長的關係,被訓練出來的吧。有時候要對部員們講講話、精神喊聲,或是協調部員間的狀況或爭執什麼的。而且……」
要想和這女人對話交流還能安然無恙地活到最後,的確必須具備能臨機應變的流利口條和出色的情緒控製管理能力。否則,下場要不是被暴躁易怒的她五馬分屍,就是自己先氣死自己。
「原來如此,擔任幹部還真是不容易。」
「妳沒當過幹部嗎?班級或社團的?」他還以為她起碼應該當過體育委員、或是體育祭的執行人員,亦或武術運動社團主將、以及急救隊和童子軍之類的。至於為什麼不是體育就是醫療相關的理由,應該頗容易理解。童子軍則是他覺得她總給人一種「軍人」般的嚴凜氣質。
黑河握著右拳撐住臉頰,視線停留在練習賽進行得正熱烈的校隊隊員們身上,靜默著。「……我從來沒參加過社團。」半晌,她才緩緩啟口。「也沒參加過班上或學校的任何活動。」
白石張開嘴,本來還想進一步詢問原因;然而他聽見自己脫口而出的話卻是「抱歉」。那種不知所措的感覺,就有點類似不懷絲毫心機、無意間詢問人家「不知雙親可還健在安好?」,卻被麵無表情地冷冷回了一句「他們早就都升天了」。
「哼、哪有什麼好道歉的,不參加那些浪費時間的活動又不會死。」盡管沒有任何關於真正和同儕共同參與學校活動的經驗和回憶,但是卻獲得了更多時間習得一般人難以接觸或不會去接觸的特殊技能,倒也夠值回票價。
體貼的部長亦沒繼續在這話題上打轉。「其實,我不隻覺得自己的口才愈來愈流利、反應和思考愈來愈迅速縝密,好像……也愈來愈心胸寬廣,而且更漸漸有了點讀心術了。妳占了大部分的功勞……我想。」
「什麼?我的功勞?心胸寬廣?我做了什……」她飛快地會意過來,壓低嗓子怒斥:「——喂!你欠揍嗎!?找死!」
「咦?妳聽得出來我的話中有話嗎?」白石憋著笑問道。
「廢話!你、你這個——」黑河腦子一片空白,完全擠不出任何貼切的「不雅詞彙」能硬塞給完美無缺的網球部部長。最後還是隻能用怒喊咆哮的方式表達自己的難為情;外加麵紅耳赤脖子粗的症狀。「還在這裏聊天偷懶,快去練球啦!」
……明明她自己也和他一搭一唱得很自然。
「好好好、我馬上去……」白石看了看眼前那幾場如火如荼的比賽。小春差不多被小金打得落花流水隻剩一口氣了正在垂死掙紮中;其實根本就不需要小石川在旁邊當裁判,因為誰勝誰負實在太明顯、用踝關節想也知道,計算比數完全沒意義。一氏深受財前的刁鑽球路所擾、東奔西跑地疲於奔命,根本就沒有模仿對方的餘裕。唯一打得比較象樣的比賽就是忍足謙也和石田銀兩個人,戰況逐漸邁入白熱化的階段。
「不過,現在好像沒有可以當我對手的人呢……瞧瞧大家都這麼忙碌。」白石轉回頭來。「妳真的不和小金以外的人打球嗎?」他隱約想起好友曾經碎念過「或許她能成為模擬立海大的對手……」的話。
「沒得商量。」黑河將臉別向一邊、用非常斬釘截鐵的語氣回答。
「哎、真可惜……」
「——要是你沒對手、也不嫌棄的話,就讓我來當……你覺得如何?部長。」
失蹤了一段時間的千歲千裏忽然出現在鐵絲網外,身上已經換妥隊服、背著網球袋。
「千歲。」白石看了黑河一眼。「好吧,你快進來。」
當部長背過身去時,她趕緊轉頭對後方的千歲使了個眼色。
——記著,千萬別泄漏那隻白貓跑來保健室的事,更不能把我和牠玩的事情說出去。否則就宰了你。
是是、我知道了。
千歲失笑著往球場大門的方向走去。
這女人也未免太離譜,為了這點芝麻綠豆大的小事、昨晚還傳簡訊恐嚇他。基於好奇心理,意欲獲得答案的千歲在當下、立刻就撥了電話回問。
「為什麼妳就這麼不想讓白石知道妳和他家的貓咪相處友好?也許他對妳的印象會更好啊。」——會更喜歡也說不定。為了自己的性命安全著想,千歲把最後那句本來想補充的話吞回。
「……反正我就是不想、不要,不要就是不要。你絕對不準講出去、誰都不準說。不然我就先殺你滅口。」
「真可怕……好好好、我知道了,不說就不說。」
前麵那些話聽起來像是小女生賭氣時的抱怨嘟嚷,倒還挺令人會心莞爾——隻要撇除掉最後那句「奪命宣言」。這種反差大概也是她的特色之一吧。
千歲經過部長身旁時,拍了拍他的肩,語重心長。「白石,你辛苦了。」
被拍肩的那位仰望隊友,滿臉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