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伍卷 第十七章、「理由」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700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看著白石愈來愈往自己走近,想逃的感覺也愈來愈強烈。但是她不能逃。校園就這麼一丁點大,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除非離開這地方,否則總會有碰麵的機會。其實她根本不曉得剛才渡邊哲是否對他說了些什麼。隻是他當前的臉色不太好看,氣氛有點嚴肅。
她猜測應該不是什麼好事。
「……現在太陽很大,站太久的話會中暑的。到涼一點的地方,喝點水吧。」網球部部長停在距離她幾步遠的地方開了口,態度一如既往地和緩。「妳怎麼了?怎麼滿頭滿臉都是汗?太熱了嗎?要不要緊?還是擦一下比較好……哎、真是,我竟然沒帶衛生紙……」
黑河沒答腔,隻是舉起手臂、用袖子和衣襟隨意往頭臉擦去。她想問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麼,嘴巴周圍的神經和肌肉卻遲鈍僵硬得不聽使喚。
「我沒有在這棟樓的樓頂擺盆栽,因為平常都是去另一棟樓。除了是習慣以外,也是因為休息時間就那麼一點點,我們不可能把每棟樓都跑遍。」
白石走到她旁邊,身子往前倚著欄杆,往下眺望。「在不同的樓頂看下去的風景,感覺也不太一樣呢。」
黑河直視向前、目光終點落在水泥牆麵,她無法看著對方。頸子像被灌了混擬土一樣動彈不得。
「渡邊哲醫生告訴我……」部長低沉溫潤的嗓音飄進耳裏,比春風更加舒暢、比鳥啼更加婉轉。「他和妳曾經在街上遇過。而且,當時月宮同學也在場。」
這句話宛如魔咒,解除脖子的禁錮、終於得以自由活動。黑河猛然轉頭,驚詫地瞪著對方。
「他說,如果我想知道原因和過程的話,就來問妳。」白石沒回望她,維持著鳥瞰校園的姿勢。「或是月宮同學。」
——那男的,肯定是想害她、絕對!
重點是,她根本就不曉得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心裏已經計劃好的所謂「在街上相識」的起因過程結果又是如何。更不確定少女是否已經和他串通好。
「那、那個……」黑河十分痛恨自己總是在緊要關頭結結巴巴。「他隻說、說……那些……?」
黑河守從來就不是會為自己想理由找借口的個性,更缺乏說謊作戲的演藝細胞,大多數時候,隻能選擇沉默;從以前到現在,她隻要一遇到自身解決不了的麻煩或難題,唯一想得到的方法就是「逃」。
『老實說出來……老實說出來啊……隻要老實說出來,妳就能成功獲取他的同情和哀憫了……』
『妳沒有錯,妳隻是說出事實罷了……妳可是受害的那一方……網球部的大家都會相信妳、支持妳……』
心中沒來由冒出了小惡魔的聲音。蠱惑心智的聲音。
「那……」
黑河握緊褲袋中的雙拳,支支吾吾半天吐不出隻字詞組。
「他的確隻講了在街上遇過而已,詳情就……妳這麼問是什麼意思?還有其它的嗎?」白石用鼓勵般的口吻慢慢地道:「想說什麼就說吧、不用顧慮太多。我不是講過了嗎?我們最重視的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坦誠。」
盡管如此,一時半刻間要改變一名性格剛直頑強、嘴皮子又硬梆梆的成年人類卻比登天還難。白石盯著滿麵難色的黑河,又看了看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午休快要結束了。
他離開欄杆,轉身走向樓頂大門。
「你、你要去哪裏?」
「……去找月宮同學問個仔細。」
「什——」黑河悚然一驚、急跑上前,一手用力拽住他的上衣;白淨整齊的製服被扯亂扯皺。「不要去問她、不要!」因為根本無法預測對方會說些什麼。
白石毫不介意自己完美整潔的儀表被破壞,隻是轉過了臉麵向神色慌亂的她。「為什麼不行?」
——妳在隱瞞什麼?想隱瞞什麼?
那雙溫和的眼神裏盛載滿質詢意味;他從未用這種眼神看待過她。黑河頓覺自己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不知不覺鬆開揪住他衣擺的手。
「……我不相信妳會幹壞事。就算是在不認識妳的以前,也……」她那副稀有地畏畏縮縮的樣子不禁讓他疑惑、更是心軟,口氣也跟著放柔。「我不想做什麼、也不會做什麼,隻是想問清楚事情的原由而已。妳為什麼會這麼緊張?怎麼了嗎?」
她的手在發抖;像先前害怕他們因為她的關係而遭遇奇奇怪怪的現象一樣的反應。
「我才沒……」
白石又看了她一眼,接著轉身走下樓梯。
黑河不敢黏在他身邊太近,隻能保持距離、盡可能抬頭挺胸、強作冷靜鎮定,裝出有事找他這名保健委員的感覺。
「妳走在我後麵很不自然……還是到我前麵去吧。我跟著妳,這樣看起來比較正常。」他忍不住苦笑起來,「要是手中有些文件或數據夾的話,就更理想了呢。」
在經過放慢腳步的他身邊時,還隱約聽得見從她口中傳出:「你……不要去……」
「就算我現在口頭承諾妳不去,之後也還是會找時間向月宮同學問清楚的。」白石趁著周遭同學較少的時候開口:「如果現在就搞清楚的話,我就答應妳、不會再執著這件事。妳希望我在妳麵前去找月宮同學,還是私底下去找她?想要哪個選項?我的話,是比較想要妳在場的那個選項。」
怎麼又要選一邊?
還真如渡邊修所說的,人生就是由數不清的選擇題組構而成。
不過,重點應該還是——他這副亟欲避嫌的口氣是怎麼回事?是擔心她會誤會什麼?她該稱讚他既識相又體貼嗎?
話說回來,現階段這種八字還不曉得撇不撇得了的遙遠關係……談什麼避嫌也未免早了八百年……
「哎……真是……」
他看著她腦後那條左右晃動的長發、以及既無可奈何又傷腦筋的神情,忍不住笑開。一路上,倒也沒什麼師生以怪異的眼光看待兩人。保健室老師和保健委員的組合畢竟不算稀奇。
在抵達三年一班的期間,兩人沒做太多的交談。黑河走在前方,白石走在斜後方;看在不知情和不熟識的旁人眼裏,是一幅再普通不過的師生畫麵。尤其考慮到女方的性格,更不太會引起一些亂七八糟的粉色聯想。
「呃?找月宮同學?」三年一班的某個學生扭頭朝教室內喊道:「月宮同學,保健老師找妳!」
少女麵帶了然於胸的微笑走出來,似乎對於來訪者的身份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請問老師找我有什麼事情呢?」月宮彩香先是對女子福身問好,再對少年點頭。「連白石君也在呢,你好。」
「其實是,我——」白石瞄了黑河一眼。「我想問,月宮同學妳、和渡邊哲醫師認識嗎?」
「咦?哲醫師……啊!是那位負責健康檢查的校醫吧?他好像很得女生們歡心呢。」少女月宮一手掩住嘴,表情十分驚訝。「是曾經見過麵……怎麼了嗎?」
還曾經……那種驚訝的樣子又是怎麼搞的?看起來跟真的一樣。
黑河突然佩服起人類的模仿和演戲功力。
「唔、我應該這麼問……」白石將目光從少女移動到女子身上。「妳、哲醫師和……黑河老師,」當他講出她的姓氏加稱謂時,莫名有種別扭怪異的感覺。雖然那麼做才是應該的。「曾經在什麼地方一起見過麵嗎?」
「嗯……我有點記不太清楚了呢。」月宮彩香歪著腦袋。「哲醫師是怎麼說的?」
「他說……」白石又看了看黑河,她仍然是一副輕皺眉尖、手足無措的不安貌。「你們是在街上遇到的。」
月宮又想了一下。「哎呀!那個啊。」
黑河不懂少女為何能擺出恍然大悟的模樣;現在的她可謂身陷於五裏霧之中。
這女孩到底在玩什麼花樣?
月宮將兩人帶到走廊的窗邊,免得阻礙到進出教室的同學。
「不提我都快要忘了呢!難道妳不記得了嗎?黑河老師。」
對於少女的反問,黑河守隻有頭上的問號愈冒愈多的趨勢,數量多得沉重到幾乎快要壓斷她頸椎,神情也愈來愈迷糊。
什麼記不記得的?要記得什麼東西?她實在無法理解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類都在打些什麼主意——這女孩、以及那個男人。
「老師一定是貴人多忘事啦。那就讓我來喚醒妳的記憶吧。」月宮彩香嗬嗬嗬地嬌笑幾聲。「事情是這樣的,白石君。」
少女開始解說之前有幾秒鍾的空檔,這段空白時間足夠黑河湧出瀑布般的汗量。
「有一次,我在街上走著、準備要去買東西,但是被不知道從哪裏跑出來的幾名小混混纏上了。當時真的好可怕……我好害怕。不過,幸好有黑河老師出手救了我。哲醫師隻是也剛好經過,就變成了目擊者。」月宮做出和小春說明完畢後的相同手勢,兩掌一拍、結束。「事情經過就是這樣。」
解說出乎意料的簡短,簡短到她來不及消化內容。
「啊……原來如此。」白石露出豁然開朗的表情。
混蛋!豁然開朗個頭啦——那是哪時候發生的事,另一個平行時空嗎?
就在某女在心中抱頭咆哮之際,月宮繼續對白石道:「所以我才告訴你,我很喜歡黑河老師啊!她真的是個好人、是英雄喔!」
然而,少女愈是這麼稱讚,她的神色卻愈顯得不快。
「嗯,我懂了。」白石點點頭,望向黑河的神情十分釋懷。「如果隻是這樣的話,那妳為什麼不說?有什麼好說不出口的?這種事發生在妳身上,一點都不奇怪啊。應該說很正常吧。」
黑河張著嘴,依舊發不出半點聲音。然後她轉動視線瞪著少女,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扯謊。
想隱瞞找人去圍堵她這件事就算了,她能理解;但她不懂的是——縱使想瞎掰借口,為何要刻意把她塑造成英雄形象?
「哎唷、一定是因為她不好意思、太謙虛了啦。」月宮少女偏著頭,「對不對?黑河老師。」
現在,兩名中學生都同時用敬佩又崇拜的眼神盯著她。不過她卻隻有種想當場逃離的衝動,全身的溫度愈升愈高、愈來愈燥熱。
「不是,我……」
白石放下了壓在心上的那塊大石頭,直視她的目光毫不避諱除了尊敬以外的「各種情感」。雖然還是覺得她的反應怪怪的,但是也認為這大概是她不願搶功勞的謙遜表現。
這時候,他被隔壁的同班男同學叫去一起聊天兼討論期中考試的範圍。「白石君——你的筆記借我們抄一下!拜托拜托啦!順便幫我們猜猜期中考的題目!」
「喂!笨蛋!不要把抄筆記和猜題喊得這麼大聲啦!黑河老師在旁邊耶!要是她生氣罵人的話……」、「嗚哇!對喔!都忘了……」
白石苦笑了會兒,要黑河千萬別和自家那些脫線至極的同學們計較。而後,他向兩名女性道別,返回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