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伍卷 第十五章、「最不協調的要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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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哲,你知道——」渡邊修沒理會兄長對自己作出邀請的動作,徑自側過身、抬頭望著天空。「希望和勇氣這些東西,並不是隻靠著地位金錢或權力才能獲得。用那種方式所獲得的成果,也會因為失去那些東西而跟著失去。」他將手擺在黑河頭上的帽子上;或者該說是就擺在她的腦袋上。「隻要看著小子們在球場上揮灑汗水的樣子,我心中就充滿了大步向前的希望和勇氣。」
我——很慶幸自己是這支球隊的監督。
脾性剛烈強硬的黑衣女子沒對他這堪稱冒犯的舉止發難,僅一徑保持著沉默;雙臂垂在身體兩側。他那句由衷道出的話讓她心中掀起一陣不小的漣漪。
『我……很慶幸……』
「你這家夥,真是被影響得很徹底了……這是什麼洗腦的巫術嗎?」渡邊哲用一雙像是看怪物或外星人的眼神瞪著弟弟身旁的女人。「這女的難道是魔女或巫女不成?阿修,其它隊員就算了。不過這女的……你是怎麼看待她的?她和網球部八竿子打不著關係吧?她甚至和遠山金太郎沒有半點血緣關係、根本就是毫無關聯的兩個人。」
「阿哲,你知道嗎……」渡邊修仰天長歎,似乎對於兄長的頑固頗沒轍。「就像我們兩個是有血緣的親兄弟,你卻還是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你一樣。你該多少明白,我是很不喜歡受拘束的啊……太過組織化和僵化的環境,會讓我覺得窒息。我一向不喜歡被命令、或是對什麼人采取管理的模式。所以,我們的球隊才會這麼自由。」
他收回放在黑河頭上的手,指了指自己、又指指兄長。「有很多時候,人與人間的羈絆是不需要建立在任何條件上。不知不覺的……就走到了一起,互相扶持、邁向共同的目標。不管有沒有血緣關係,隻要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共處在同一個空間中,享有共同的回憶和經曆,就可以是家人。」
「哼!希望你不要告訴我——」渡邊哲斜撇著唇角冷笑起來。「你把這女的當家人看待嗎?你們曾經共同經曆了什麼過往和回憶嗎?」
黑河握緊擺在身側的雙拳。
為什麼——她必須在這種地方、被這種什麼都搞不清楚又自以為是的家夥妄下評斷?
不過渡邊修還是舉起一手,製止了她的行動。「我知道妳現在一定覺得很不舒服,但是要沉住氣。一旦動了手,妳就站不住腳了。」接著,他宛如讀取得到她意欲逃避的心思、先下手為強。「也不要現在就離開。一離開就表示妳向他認輸屈服了。不要緊,這家夥由我來應付。」
黑河僵住本欲移動的雙腳,遮陽帽沿下方的臉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難道這個懶散臭大叔擁有見鬼的讀心術和預知能力不成?
「阿修,你以為你奈何得了我嗎?」年輕醫師將雙手插在醫師袍口袋中,歪著嘴冷啐幾聲。現在的他與不久前和女性同胞又是周旋又是妥協的好男人樣可謂天壤之別。
「不試試看是不會知道的。」相較於對方貌似滿肚子壞水,渡邊修揚起了自信而純粹的微笑。「就跟網球比賽一樣,不到最後關頭是不會知道結果的。」
「哼、又是那種調調……你也已經到了這種年紀了嗎。」對方頓了頓,神情浮現出某種難以言喻的複雜。「為了女人要和親哥哥對抗。」
「不是對抗啊……阿哲,為什麼你就是不懂呢?我想追求的東西。」渡邊修突然興起一股想跟某女或自家保健控的部長討顆頭痛藥的想望。「而且,我不是為了自己才這麼做的。她嘛——對網球部的象征意義……真要說的話,應該就是……」他停頓了片刻,說:「動力來源吧。」
「什麼?難道你的意思是——沒有她,網球部就會無法運作了嗎?」渡邊哲用誇張的口吻道:「怎麼可能,太荒謬了!這種墮落的球隊,不待也罷。」
「……搞什麼鬼?這家夥,瞧不起女人嗎。」黑河用雙手緊抓住遮陽帽的帽沿。「還有你到底在胡說八道什麼?我哪是什麼見鬼的動力來源。」生平頭一遭戴這種不男不女的造型的怪帽子,她實在無法適應。她最多隻戴過類似棒球帽的東西、以及連帽夾克或上衣的帽子。
「啊哈哈哈、他的確是有點大男人主義,比較喜歡百依百順的小女人。」渡邊修大笑幾聲,「不過,我可不是喔。」笑聲掩蓋過他最後補充的這句話。
「你說什——」一股強勁的風吹來,黑河趕緊壓住帽子,免得它順勢乘風離去。
「唔、應該這麼說吧。如果用我平常常講的話來形容的話……」渡邊修又伸出大手按在她頭上、的那頂帽子上,對兄長說道:「這家夥也是組成我們的必要元素之一。」
「不協調」的要素之一。
「而且是最不協調的那個要素。」
黑河聽著對方描述自己的用詞、語中還帶笑,五味雜陳的感受自心底湧起。
我……是必要的元素?
「我真搞不懂,你老是把那種話掛在嘴上……所謂人與人間的『不同』,真的有那麼重要嗎?」渡邊哲已經是一副疑惑到瀕臨抓狂的樣子。
渡邊修輕歎了口氣。「觀念不同,真的很不好談呢、阿哲……話不投機半句多啊。」他抬起手,用手指捏住幾搓淡色前發,隻露出右眼盯住胞兄;似是想用那隻翡翠綠的深邃眸子看透對方一般。「我說過了,就像我永遠都無法看到你所看見的風景;相對的,你也無法看見我看到了什麼。」
「我是真的不懂,你到底想要的是什麼……」渡邊哲忽然覺得累了,身形不再站得筆直。「你明明就擁有那麼優秀的資質和天賦,甚至比我還……為什麼要放棄?」
「阿哲,人生並不是隻有那麼一條路可以走啊。」渡邊修捏起嘴邊的牙簽,「人生不是是非題,而是選擇題。」談到這種話題,他似乎特別來勁。
「既然我選了這條路,就無法走上那條路,就隻是如此。」
「少唬人了。憑你的能力,想要魚與熊掌兩者兼得還不容易嗎。」渡邊哲又冷嗤了好幾下。「你隻是在逃避而已。」
「要說逃避,你也是啊……阿哲。」網球部監督搔扒著鮮少全數露在空氣中的半長發。「你還不也一樣是在逃避嗎?老是說什麼這世上的人都是一樣的……你隻是在推托、不願去正視『大家都不同』的這個事實罷了。」
正因為「大家都不同」,才會造就出四天寶寺中學的網球隊;造就出個人風格濃厚、關西第一強的隊伍。
年輕醫師彷佛氣焰瞬間熄滅了一樣,雙肩明顯失力。「從以前就是這樣……阿修。」和胞弟對決了這麼久,他想自己真的疲倦透頂。「不管辯論什麼,我總是贏不過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打倒你呢?」
「嗬嗬、好說好說——我的年紀都已經比你小了,要是還在其它地方輸給你的話,那我還真是一無可取之處呢。」
「哼!說什麼比我小,你先把那些髒兮兮的胡渣刮幹淨再說吧。看起來活像個幾天沒好好洗澡的流浪漢。」渡邊哲一麵嘮叨,一麵走向樓頂大門的位置。
「什麼沒洗澡又髒兮兮的啊?講得真難聽……這時候又搬出哥哥的架子了。」
渡邊修一邊對兄長抱怨、一手把帽子從黑河頭上收回來,「謝謝妳沒讓它被風吹走。」他站在靠近胞兄會經過的路線,黑河則站在他的另一側。
他看著渡邊哲打開門,自己也準備跟著對方下樓。
「黑河,妳——」臨去前,渡邊修對她開口道:「現在有兩條路可以走。」
她沒轉過身,長過腰際的黑發輕輕飄起。
「一條是放棄,一條是麵對。」渡邊修在她背後豎起食指和中指,比成個V字型。「無論妳選擇哪條,都沒有是非對錯之分;不管妳選擇哪條,都不會有人怪妳。當然了,押放棄』那條路絕對比較簡單。」
渡邊哲站在陰暗的樓梯間,又取出一塊無糖口香糖扔進嘴裏。
「不要去在意其它人的什麼異樣眼光,否則的話就不像妳了。」渡邊修回憶著過往,笑了起來。「記得妳第一次來球場的時候、我曾經問過妳,『有沒有考慮過後果』……那種問題嗎?還記得妳當初給了我什麼答案嗎?」
——那很重要嗎?
「照那樣回答就對了。」渡邊修的口氣裏難掩盛讚味道。「記住,人生不是是非題,而是選擇題;而且絕對沒有標準的答案,沒有人能證明或指責妳怎麼做是正確或錯誤的。這是作為歲數比妳年長的『大哥哥』我,想給妳的一點忠告。」
——盡情去追求妳想要的。即使後悔也無所謂。
黑河終於抬起了頭、臉偏向後方,表情相當不以為然。「什麼後悔也無所謂……那種話也太不負責任了吧。你真的有自覺是網球隊監督嗎?我才沒有你這種隨便的大哥。」
渡邊修朗聲笑著,尾隨胞兄走下樓梯。
黑河獨自一個人留在樓頂。她踱到鐵欄杆前方、傾前倚靠,身心俱疲。
假如渡邊修沒有出現的話,那麼她現在可能已經被渡邊哲的尖銳言語攻擊得體無完膚;或是按捺不住衝動犯下毆打校醫的罪名被移送法辦。她向來就是動拳腳比動腦筋和嘴巴的速度還要快上無數倍。
黑河守將下巴擱在交迭於欄杆上的雙臂上、重重歎氣,現在她終於有種熱到快蒸發死掉的感覺,無神的視線往校舍樓的下方任意掃動。過了不曉得多久——也許數分鍾、數十分鍾,又或者隻是一轉眼的短暫時刻;在精神極度困乏的時候,人類的時間感總是特別薄弱——她的眼角餘光不經意納入從另一棟樓匆匆趕來的身影。那道身影留著一頭她覺得非常熟悉的灰白色翹發,穿著上白下黑的學生製服;左前臂上一片白白的,像手臂外頭包了什麼東西。
黑河嚇了一跳,捉緊發燙的欄杆、反射性就想著要逃離。不過那人已經和走出這棟校舍樓的成年兄弟檔碰了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