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伍卷 第十一章、「最特別的那一小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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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醫師已經在十數分鍾前就被猶如豺狼虎豹的護士小姐們簇擁著拖出去。保健室裏隻剩下她和小少年兩個人。
「……阿守?妳怎麼了嗎?手機上有什麼嗎?妳看到了什麼嗎?」遠山金太郎小心翼翼地湊近她;但是從他的角度和位置看不見手機的無色彩屏幕,隻能搖晃她的手臂。雖然神色毫無變動,但不知為何,她現在給他的感覺不太對勁。
就像「那時候」一樣。
黑河沒理會金太郎的提問,隻是動起拇指,按下回複、再輸入訊息。
『正好,我他媽也有問題想請教。校舍樓頂見。』
敲完沒頭沒尾簡單卻不客氣的幾個字,她將手機扔進背包裏,整個背到肩上。「小金,我們走吧。」
自從發生過被惡作劇的事件後,黑河偶爾時不時就會隨身攜帶著家當。她的包袱裏沒有一般會出現在女性包包裏的各種裝飾用物品——經常連最基本的衛生紙都沒能記得帶,就隻塞著必要的書籍和數據、固定會收在裏頭的八卦鏡和翠色念珠、作為興趣和打發時間用的MP3,以及一些補充糖分用的東西。某部長贈送的黑貓鑰匙圈則是用塑料保護膜包得密密實實,一直貼身帶著。
遠山金太郎咚咚咚地繞到她麵前,睜大雙眼審視著她的神情。
「你怎麼了?幹嘛這樣瞪著我瞧?」
「這是我才要說的話吧!」小少年又扯起她的手臂左右搖晃。「妳剛才怎麼了?為什麼我問什麼,妳都不理我?」
「所以我就說了沒事,什麼都沒有。」黑河又抽不回自己的右臂,於是直起左前臂,用肘關節輕敲金太郎頭頂。「都是因為你一直在旁邊吵我整理東西,所以我才心情不好、想揍你啊。」
「嗚呃!妳不要心情不好啦!」小少年嚇得迅速放開她,「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阿守,妳不要生我的氣啦——」
眼見金太郎又是一副扁著嘴巴泫然欲泣的淒楚可憐貌,黑河也不禁感到既好氣又好笑。
「好了好了,我不會揍你、也不會生你的氣啦。乖乖。」
「……真的喔?」小少年任由對方更揉亂自己的紅發,吸了吸紅通通的鼻子;兩者的色調逐漸趨近於一致。「要是揍我可以讓妳消氣的話,那我、我……讓妳揍……」
遠山金太郎這副要哭不哭、眼裏含著兩大泡淚珠盈盈閃爍的樣子,向來就是黑河守的罩門之一。他隻會在她麵前露出這種表情。至於在前輩們麵前,則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衝鋒陷陣貌。
「笨孩子、說什麼傻話,我怎麼可能舍得真的揍你。」她一顆冷硬的心幾乎軟化加融化,忍不住抱住滿臉委屈的小少年、輕拍他的腦袋,像在安撫遠山家那隻嗚咽不停的金毛大狗狗「次郎」。「好了好了,剛剛是我不好……乖、不要哭了。」
而金太郎也頗無節製地把眼淚和鼻涕統統往她身上塗抹。再抬起頭來時,又恢複成一張神采奕奕的臉蛋。「嘿嘿嘿!」
「……嘿什麼嘿?難道你都是在裝哭嗎?混帳小子。」黑河將怨懟的目光往下掃,捏起他一邊軟嫩的臉皮。
「不是啦!我才沒有裝……」小少年離開她的懷抱,隨手抓起豹紋背心的衣襟胡亂擦拭眼睛鼻子嘴巴。「隻是,妳剛才不是對護士阿姨們說過,妳的個性很冷淡、又不親切,不適合照顧孩童,這些話嗎?」
……為什麼那種對話內容會記得這麼清楚?這小鬼,到底是不是真的笨蛋?
黑河挑起半邊眉毛、斜睨向對方,雙臂交迭在胸前。「然後呢?你有什麼收獲或心得想和我分享嗎?」
「我想說的是——」遠山金太郎抬起兩臂擱在腦後,倒退著朝保健室門口的方向走去。「雖然妳是那樣說自己的……可是我覺得,妳一點都不冷淡、更不會不親切啊!」
黑河把眉毛挑得更高。
敢情這孩子已經遺忘掉在兩人初次相遇時,她曾經以多麼忽冷忽熱的雙重態度讓他無所適從、覺得像在洗三溫暖一樣?
「……這隻是你自己覺得,不代表人家不覺得。每個人的感覺和認知都不相同。」黑河舉步,緩緩跟在他的斜後方。「這個世界,還是以大部分的人為主、為大宗的。」
所有人類和事物,都被限製和劃分在這塊所謂「大宗」裏。被視為、被定義為「一般常態」,能被一般正常人接受的現象。
「咦——大宗?」小少年推開拉門,跨開大步走上長廊。「那、我們可以當小宗的那邊啊!」
黑河訝異地抬起一徑望向地麵的視線,踏步的動作也頓了一下。
「對吧?又沒人規定不能當小部分的那邊!既然大家都在大部份那邊,那一定會有人在小部分那邊嘛!」遠山金太郎往前走幾步,又回頭來拉起她沒受傷的右手。「至少,謙也他們就常常說我們愛搞笑、很特別,學校很特別、大家都很特別!白石也說過,我們大家就是要發揮出各自不同的特色和本領。還有這個!他常常說的——『我們這隊伍最特殊的地方不在於團結,而是把每個人的屬性展現到最大』——呃?最大的什麼……他之後還說了什麼啊?我忘了……」
小少年困惑又懊惱的模樣可愛得令她想發笑,而她也真的笑了。是一抹發自內心的、真情意切的笑容。
一股暖洋洋的感覺流過心頭;留在心頭。
是啊……就是這麼回事。
這麼理所當然又淺顯易懂的簡單道理,她竟然要從天真無邪的孩子口中聽來、才有恍然大悟被點醒的感覺。
「……嗯,我們一起當小宗的那邊。」黑河跟上小少年的步伐,摟住他窄削卻結實的肩頭,把自己的臉貼在那頭紅發上。
「我們一起當最特別的那一小邊。」
她想自己又再一次——被這些少年給拯救了。
「要和大家一起哦!」
遠山金太郎大概永遠不會知道她在高興什麼;他隻明白一件事。
隻要她一笑,他就會打從心底跟著開心起來。
×
當小少年向祖師爺等人報告這件事——「阿守說,我們要一起當最特別的那一小邊!」時,他前輩們隻覺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這對姊弟是怎麼回事啊?明明就沒有血緣關係、也不是什麼從出生就一起長到大的真˙青梅竹馬,思想卻都一樣這麼奇怪又跳躍。」這天,忍足謙也的午餐是吃到破產餐廳裏的豪華什錦綜合關東煮,他最喜歡的食物就是關東煮的帶筋肉;此外,他也喜歡青菜汁。他的這點喜好和他那位重視養生的部長好兄弟頗雷同。
「……總比你小子拿著一碗像『餿水』的東西吃得那麼開心來得好多了。」黑河夾起一筷子拉麵,慢慢送進口裏。拉麵的內容相當陽春,隻放了鹵蛋叉燒和幾條青菜;和她頭一回踏進這地方時、所點的東西完全一樣。她旁邊的金太郎則是抱著一大、總共有兩海碗份量的吃到破產蓋飯狂嗑。
浪速小子噗一聲把嘴裏的東西全都噴出。「喂!妳這家夥真失禮!竟然用那麼糟糕的字眼形容關東煮!到底把關東煮當成什麼了啊!?難道妳不吃關東煮嗎!?不怕會得罪其它喜歡關東煮的人嗎!?」
「關於這個,我想到了一個問題……」財前光麵前擺著的是樸素的柴魚煎菜餅。至於以紅豆年糕湯作為飯後甜點是絕對必要的。「為什麼,『關東煮』會這麼有名?關東煮的由來又是什麼呢?為什麼要叫這種把食材混在一起煮的料理為關東煮呢?難道說這是關東人發明的嗎?關東煮和關西煮長得很像,這兩者的差別到底在哪裏呢?」
眾人聞言,莫不麵麵相覷。
「啊……說的也是呢。既然是很像的東西,又為什麼要區分呢?所以說,這當中一定有點差異吧。」小石川和石田銀以及一氏和小春,加上原本想偷溜結果卻「不幸被逮著」的千歲千裏等人正圍在一起,共同分食著「超級牛筋土堤燒」和「珍味鍋燒套餐」。
「笨蛋,思考這種問題真無聊、一點意義也沒有。」雖然黑河想盡量用嚴肅正經的口氣說話,卻還是掩不住話語當中的笑意。「就算特地用『關東』這詞彙來標明那道料理,實際上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就是把一堆分不清誰是誰的食物統統丟進沸水裏煮而已嗎?煮出來的湯還很混濁。換個角度想,一定要用『關東』或『關西』這兩個字才能讓人記住的料理,一拿掉那兩個字後,不就什麼都不是了?充其量隻是一堆餿水嘛。」
「喂!就說了不要用餿水去形容它啊!妳到底有沒有在聽!?妳到底是有多喜歡餿水!?明明就是這麼美味的東西——」正在咀嚼帶筋肉的忍足謙也差點又要把嘴裏的東西吐出來。「白石,你也稍微講她幾句吧!」
這回換部長險些哽住喉嚨。「……什麼?我要講她什麼?」他麵前是一份特大平底鍋煎什錦燒。義式吉士焗飯吃久了也會膩;有時候也該換換口味,才能常保新鮮感。
「在餐桌上餿水餿水的講個不停,會讓人家胃口盡失的啊!」忍足謙也從椅子上跳起來、一手指著某女,對自家兄弟哇啦哇啦叫。「而且,假如真要說像餿水的話,『什錦粥』那種東西不是更像嗎!?」
「……謙也,現在把餿水講個不停的人變成你了。而且聲音還這麼大……你是想害那些吃稀飯的人吐光光嗎?」覺得有點丟人現眼的白石摀著臉將好友往下拉、讓他在座位上坐好。他們網球部校隊正選所在的這一桌,無庸置疑又成為全餐廳裏的焦點主角之一。
而另一處焦點,則是年輕醫師渡邊哲所在的地方。以他為中心、方圓百公尺內,凡是和他性別相反的生物,幾乎都淪為他的階下囚;除了女學生和女性教職員以外,甚至連廚房裏的大嬸、包括清掃的阿婆皆無一幸免。
「年紀這麼輕的醫師真了不起呢!」、「醫師你結婚了嗎?缺不缺女朋友?」、「要是我們再早出生個幾年的話——」
「啊呃……等等、妳們等一下,一個一個來……」渡邊哲的笑容愈來愈缺水,而被擠到角落的護士們則情緒愈來愈不悅。
「……真了不起呢、渡邊醫師。」財前光用筷子切下一小塊煎菜餅。「隻要有他在,我們終於可以讓耳根子清靜一點了……雖然平常也不至於太過吵鬧。希望他真的來當我們的專屬校醫。」語畢,他隨即想到之前那則好像是由自己不小心間接惹出、幸好又陰錯陽差順利製止的「某女持刀之危險事件」。於是又立刻覺得這提議似乎不太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