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啾！」、「哈哈、哈——啾！」、「哈——哈哈哈——啾啾啾——！」
    保健室不斷傳出累積到一定能量後再爆發出來的噴嚏聲，持續了幾分鍾之久後，聲音的主人似乎有逐漸嗓子沙啞的跡象，時不時伴隨幾道悶悶的咳嗽。
    「嗚嗚嗚……好、好冷……真的、真真真的超超級無敵冷冷冷冷的……」
    黑河守無奈地掃視正窩在病床上、用被單將自己密密實實地圍住的小石川健二郎；接著起身，打算用附設於室內的沸水機替他泡一杯暖身用的薑茶。
    「……你這家夥還真是為了提升見鬼的存在感而不擇手段啊。連命都不想要了是嗎。雖然現在不是冬天，不過一直泡在冷水裏還是會著涼的啊。你又不像石田銀那麼勇壯、已經習慣成自然了。」她取出隨時備好在櫥櫃裏的紅茶包和一塊生薑，先用熱水衝好紅茶後，再把生薑切片、搗碎成近乎泥狀，放進馬克杯裏；最後還加了點黑糖，才蓋上杯蓋。
    「那、那那那是當然的——」小石川兩排上下齒列不停地相互敲打，連好好一句話都表達不完整，渾身抖得不成人形。「老、老老老老師，妳妳妳、妳覺得——我的存、存存在感感感有稍微提、提提升了點嗎——？我有、有沒有被被被路路過的老師、師和學生注意、注意意意到到？」
    黑河斜去目光丟給他幾枚白眼，歎息一聲，隻管將一手擺在馬克杯杯蓋上，等待裏頭的黑糖薑茶被悶到完成。
    小石川見狀，立刻用被子裹住自己、噗通一下往床鋪角落滾去，悲傷得淚眼漣漣；停不了打噴嚏和咳嗽的生理反應。「果然……我就知道，一定沒有的對不對？不管我這種人再怎麼努力，都絕對不會受到重視的，終究人氣低迷，隻是個不起眼的地味子……我自己已經很清楚……」
    「……小石川健二郎，你把頭伸出來，喝點薑茶讓體溫回升。然後就不要再一直打噴嚏和咳嗽了，快要把我吵聾了知不知道。」黑河端著熱氣彌漫的馬克杯站在床邊冷聲說道，大手一揮直接扯走被單。「還有，不要在我麵前表現出那種懦弱和軟弱的樣子，看起來非常礙眼又討人厭。給我打起精神。」
    「黑河老師，謝謝妳……為了我如此費心……」副部長懷抱感激的心情用雙手捧過溫熱的茶杯，凝望自杯中嫋嫋升起的煙霧。「我知道，像妳這麼堅強又勇猛、氣場強大的大人物，一定會對我這種小角色看不過去的……」
    「我才不是什麼可笑的大人物、更沒多餘的閑功夫為了你費什麼見鬼的心。廢話少說，你趕快把薑茶喝光，然後滾出我的視線範圍。」
    就在這句冷酷無情的話語甫落之際，門板也同時被推開。走進、或者該說是「撞進門」的一群人大呼小叫：「健二郎！聽說你因為和阿銀和噴水池那裏修練結果感冒了？要不要緊啊？真是的，你怎麼會這麼想不開、修練這檔子事可是阿銀的專利和專長，隻有他才有辦法和練就某種程度的厚臉皮待在噴水池承受大家的關注——」
    「……謙也前輩，你這是在稱讚銀前輩還是在吐槽他啊？」財前光望了望祖師爺那張解讀不出來究竟是難過或者開心的超齡臉孔，搔了搔後頸冷靜地接話。
    「你們這些人，我應該警告過不下幾千萬次，沒病沒痛沒煩惱的話就不要三不五時擠到這地方來。吵死人又煩死人了。」黑河守一把拎住衝向自己的遠山金太郎衣領，臉色難看到某種極致。除了肇因於自身傾向喜愛清幽空寂之場所環境，更重要的是想盡可能避免由於網球部校隊的出現、連帶吸引來更多毫不相幹人士——諸如各式各樣的追星族群之類。
    「小守守，妳不要這樣嘛！人家我們也是想關心小健健，當然看望妳這件事是少不了的。啊！難道說，其實妳是在吃醋——嗚喔！」小春還沒接近，隨即被一隻大腳踹到九霄雲外；連同波及到急著想接住搭檔的一氏裕次。盡管沒半點用處，她依然怒喝著「不要叫我的名字！」雲雲。
    「吶吶、健二郎，你到底為什麼要和阿銀一起修練啊？到底是為什麼？難道你也想學波動球嗎？學波動球就一定要那樣做嗎？如果我想打出波動球，也一定要修練不可嗎？」遠山金太郎趴到病床邊，用食指戳戳包住小石川的被子。石田銀默默地吐出一句「金太郎你的大絕招已經比波動球強很多了所以用不著學我」。
    除了某女之外，現場就隻有部長白石、祖師爺石田，以及千歲千裏知道副部長去噴水池衝冷水的主因。財前光則是默默地觀察他們幾人，默默地在心中推測各種可能性。
    「大家……」小石川頓了頓，神色略顯萎靡。「我可以問你們一個問題嗎？」
    「什麼問題啊？你怎麼變得這麼見外，想說什麼就直說吧。」擔憂夥伴的忍足謙也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剛剛和阿銀在噴水池那裏修練時，有被路過的人注意嗎？」
    「豈止被注意，我看大家都覺得奇怪和好笑吧。」一氏湊過來道：「怎麼？你沒聽到笑聲嗎？」嚴格說起來，是「嘲笑」和「取笑」那類的「笑」含義。
    「啊……是嗎？有被注意嗎？很好笑嗎……」小石川忽然自顧自笑起來，雙肩抖動不停。「太好了、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果然這招是有用的……」
    他的陰沉沉低笑聲和自言自語導致一幹人等寒毛直豎，活像「被附身」或「中邪」時的症狀。現場就唯獨他待著的那塊區域被濃厚的黑暗氣息籠罩。
    ……再這樣下去，對小金的身心可能會產生不好的負麵影響。黑河無奈地心忖，然後把少年和其它校隊隊員攆出保健室。「好了，既然已經沒事了的話，你們統統離開吧。再怎麼說，這家夥還在沒完全恢複的不舒服狀態、需要好好靜養。你們不要繼續刺激他了。」
    在臨走前，白石又問了她幾句「真的沒問題嗎？需要不需要我留在這裏幫忙」之類，不過還是被對方以「你來學校是為了上課學習吧不必做多餘的雜務」等理由給趕出去，關上門板。接著，黑河轉身麵向還賴在病床上、用被單緊緊裹住自己的副部長大人。
    「小石川，你已經達到目的了，可以滿足了吧，別再幹蠢事了。」
    然而，她卻從對方眼中發現燃燒更加旺盛的欲望之火。隻不過此欲望非彼欲望。
    「……小石川健二郎，你又想打什麼怪主意？」此刻，黑河猜想自己的雙目肯定黯淡無光像條死魚。
    「我——想嚐試更能引起他人注意的方法！」他無預警掀開被子，整個人精神抖擻地從床上起跳、不慎讓頭蓋骨頂端和天花板硬生生相碰，哀號了一聲後又跌回床鋪。被某校醫賞了幾枚不以為然又充滿鄙夷之情的白眼。
    「我決定了！一定要在畢業前，讓四天寶寺中學的所有人，永遠記得我小石川健二郎的名字！」
    黑河突然覺得太陽穴開始陣陣疼痛。「你想幹什麼都隨便，想發瘋的話先離開這裏再繼續……」
    「老師！妳可不可以幫我這個忙！」小石川邊喊邊作勢撲向她；所幸在千鈞一發之際迅速回神、驚險地同那隻正麵迎來的大腳擦過，咕嚕幾聲滾到旁邊地麵，順勢轉變成以前額叩首、五體投地之姿對她跪拜。「拜托！請妳一定要幫我這個忙！這是我畢生的請求！」
    黑河將施展過側踢的腿拉回身前，作好使出連續招式的戰鬥姿態。她額頭表麵那些已然暴跳不斷且十分擁擠的青筋們活似一條條被灌水的蚯蚓。「為什麼一定要是我？到底要幫什麼見鬼的忙？」
    「因為！」小石川又跳起來、雙眼冒出火花，忘情到音量失控。「我希望妳可以賜給我勇氣！」
    「砰！」的一聲，這回撞門進來的是部長大人。雖然嚴格說來，他是被身後力大無窮的關西新星和部員們往前推撞，整個人飛撲到某女麵前、差點同傻眼的她抱個滿懷。
    遠山金太郎越過部長，衝到副部長麵前大聲嚷嚷：「健二郎！你、你剛剛說了什麼啊！？要阿守賜給你什麼勇氣啊！」
    「搞什麼鬼？你們怎麼會還在這裏？不是已經離開了嗎？重點是竟敢搞偷聽，想死……」
    一群校隊隊員無視掉某女的碎碎念，隻管全心注意副部長那頭。而某女也沒多餘的力氣和他們計較，徑自在旁鼓腮生悶氣；安撫的工作自然是由好脾氣的部長大人以及天然兒童金太郎執行。
    隊員們全都聚集在保健室內另一套主要作泡茶和接待用途、比較精致美觀的桌椅旁，聆聽數日來困擾副部長小石川的煩惱。
    「——搞什麼東西啊！原來你是為了這種事情在煩惱，而且還拖了這麼多天！害我們以為你最近是怎麼了呢。譬如『生理期不順』之類的。」忍足謙也一麵大笑到不能自己一麵狂拍桌麵，差點將茶具弄翻。「竟然為了存在感這種東西傷腦筋，你會不會想太多了……沒事找事。」
    「謙也，你笑就笑、不要把阿藏特地泡的花茶灑出來啦。」金色小春罵了他一句，而後端起三杯茶、扭腰擺臀著走到辦公桌那頭的三人麵前。
    「你、你們這些人無法體會我的感受的……」人高馬大的小石川趴在桌上飲泣。「你們是永遠都體會不了『存在感薄弱』對一個人的打擊和吞蝕是多麼巨大！」
    「哎，好啦好啦，你別這樣就哭啊。看起來真滑稽……」不慎失言的一氏裕次手忙腳亂地安慰對方。「反正你不是已經成功引起人家注意了嗎？就是和阿銀一起修行的那招……」祖師爺合起雙掌，點了點頭。「如果你覺得還不夠的話，那明天再繼續。貧僧會一直奉陪到你覺得夠了為止。」
    「副部長，」財前光耳裏塞著耳機，若無其事地提問：「你還想用什麼方式讓更多人注意到你？」
    小石川倏地彈起脖子，雙眼炯炯有神，全身彷佛燃起熊熊烈火。所有人心中都掠過一絲不安的感覺。
    「我——我想用的方法是——」
    幾分鍾後，眾人齊聲發出驚呼。「呃？那個……會不會有點危險啊？」
    「什麼有點而已，根本就會是性命垂危吧。」部長白石滿麵擔憂。「健二郎，你不要這麼衝動，我們可以大家一起商量、集思廣益的話總會……」
    「不！我已經決定了，就是要用那種方法。」
    現場目光都集中在興致高亢外加意誌堅定的小石川身上，不曉得該如何說服他打消念頭、苦惱至極。「黑河，妳也勸勸他——」
    「有什麼關係呢。」黑河守舉起雙臂交迭在胸前，擺明睜隻眼閉隻眼。「反正他還年輕。人生苦短，偶爾就是要瘋那麼幾次。」
    「什麼瘋那麼幾次啊？萬一他隻能瘋這麼一次，然後就——『GameOver』的話，該怎麼辦？」
    「真要走到那種結局的話，那也算是他本身的命運安排啊。表示他的人生路途就這麼長、該到此為止了。」黑河沒所謂地聳肩。「這大概就是『不認份的地味子』所必須承擔的後果吧。」
    這、這是哪門子的不負責任發言——不負責任就算了還竭盡嘲弄諷刺之能事。這個人根本就不是保健室老師，而是掃把星兼死神的合體終極型態吧！
    「黑河，我覺得……」白石觀察了一會兒，驀地將臉湊近她，「感覺，妳——好像在等好戲看似的。雖然不能說這不像是妳會產生的反應。對了，妳還挺會幸災樂禍……」
    「你、你你你在胡說什麼？我哪會等什麼好戲看！我我才不會做那種落井下石的缺德事！」黑河被部長的舉動嚇了一大跳，連忙抓來小金當擋箭牌；還不慎害他一口茶噴得滿身。「你離遠一點啦！不要靠我這麼近！」
    「我哪有靠很近。啊，妳臉紅了耶。」
    「誰誰誰臉紅了是你眼睛有毛病吧！？」
    「老師！」就在這緊急萬分的時刻，幸虧有副部長及時跳過來介入。「為了這計劃，我需要一些器材和事前準備。可以請妳協助我嗎？」
    「呃？哦。」黑河愣愣地點頭，其餘人則是仍在試圖勸阻。
    「我已經下定決心了！你們大家不要再攔著我！」小石川活像一台爆走的F1賽車、邊吼邊衝出保健室；所有人目送他的背影離去，紛紛傻眼在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