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肆卷 第十一章、消化不良的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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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全部這些會不會很花時間?」貼心體恤的部長大人倒也不以為忤,仁慈地轉移話題。
「……還好。」
「手上的繃帶怎麼辦?」
「先拆下來再自己包上,不會很困難。」對她而言。黑河裝作專心一致在午餐上的態度,幾乎是囁嚅著雙唇在低語。「皮肉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現在就等內傷痊愈。」
說得也是。白石想起曾見識過她替人纏綁繃帶的手法,那情景隻能用精湛而神乎其技來形容。「妳可以把護腕拿掉,讓我看一下嗎?」
「看這個要做什麼?」黑河下意識自動開啟了防禦模式,用便當盒身稍稍遮擋住左手,雙眸驀地瞪大、眼白處還微微泛起血絲,用來威嚇「外敵」的模樣十分駭人。
「隻是……想確定是不是真的快要痊愈了。」敢情他是被當作妖魔鬼怪不成?部長大人這顆「脆弱易碎」的純情少男心被那雙看來非常可怖又驚悚的眼神重重打擊到,不住扶著前額、垂頭喪氣。「好歹我還是個保健委員,不管是同學還是教職員或者誰的,隻要是受傷的人我總有關心的義務吧。」
「真的快要好了,不用多事啦。給你看又不能立刻恢複到原狀。」她輕輕拉扯連指護腕的前端,企圖把白色的繃帶藏得更隱密。
「沒親眼見到是不算數的。」白石挑了挑眉毛,轉而向還在和章魚大阪燒奮戰的金太郎說:「小金,你應該也很想知道黑河的傷勢如何,對不對?」
沒料到對方會出這一步棋,她驚訝地扭頭瞪向被問話者。「小金,我這沒什麼,不用太好奇沒關係,你快吃你的。重點是,都已經包起來了就算隻看外麵也沒用吧。」
為了確實填補少年那無底洞似的胃袋,她一口氣做了超過十迭的加大份量。遠山金太郎暫停大快朵頤的動作、從食物中抬起頭,臉上還沾著不少章魚燒專用的醬汁,像隻小花貓的臉蛋。甚至連棕紅色的發稍都碰到了些許。
「我也很想知道阿守的傷到底怎麼樣了。妳是為了不要讓繃帶被看見才戴這個嗎?妳打球的時候也會戴這個耶。」
少年認真地用力點頭,說著就要去碰她的左手。「所以我不是都講了就算看了也沒用嗎!不要輕舉妄動!」後者飛快地抽開手,卻正好順勢揮到坐在另一邊的部長大人眼前。
「妳也聽見小金的回答了吧。不要這麼小氣啊、給我們瞧瞧又不會怎樣。」然而,素以騎士精神自我期許的白石,在當下並沒去碰觸那隻手。他沒忘記先前在保健室裏作出類似唐突的舉動時,她的麵貌和肢體是如何呈現出略帶恐慌的警備狀態。在仍停留在「友誼關係」的現階段,他可不希望自己又不慎誤觸到她的什麼地雷而將她愈推愈遠。
「不準!」黑河又迅速從對方眼前將手收回,氣惱地作勢起身。「你們很煩人欸、我要走了!」
「不要啦!阿守,妳不要走啦——求求妳不要拋棄我——」少年再次拖住她的腰哭哭啼啼,模樣煞是惹人哀矜。黑河傻了片刻的眼,毫不遲疑便棄械投降。「……好了好了、你這笨蛋小金!不要胡言亂語啦!要是被聽到了還會讓人以為我在虐待你啊!」
這時旁觀已久的其它隊員也跟著出聲幫腔。「黑河,妳就別這麼固執了。不讓我們確定一下情況怎麼樣,會害我們很有罪惡感的啊。」
「就是說。如果妳不答應的話,搞不好過沒多久我們就會因為承受不了太重的「心理壓力」而出現拉肚子症狀、上吐下瀉,跑廁所跑到幹脆直接睡在裏麵,最後體力不支、整天渾渾噩噩。這樣的話我們就會無法在課堂上專心、也無法在練習時專心,到時候兩邊都沒顧好、都搞砸了。好不容易即將到手的府大會優勝可能會就這麼付之一炬也說不定。」白石嚴肅地點頭,不過卻隻讓她產生了種想笑的衝動。
「不僅是那樣,可能連我正在新聞部連載的小說進度也會受到牽連。妳要知道,我在校內的讀者可是不少、而且還會愈來愈多;不僅有學生,也有很多老師。一旦我停刊了,會使多少人的權益因此受損啊?我也會覺得很對不起他們的啊、搞不好還要當眾『切腹謝罪』呢。妳想想看,妳不讓我們檢查左手的後果就是這麼嚴重。現在,妳要不要把護腕解開讓我們看看了?」
「呃?那、這、我」了半天仍生不出後續,黑河早就被他那番連氣都不必換的諄諄相勸搞得呆若木雞;金太郎便趁這個空檔偷偷撕開固定用的魔鬼沾,將裹住手掌的護腕迅速取走、露出底下的繃帶。和前些時候比起來,此刻的量和厚度都明顯減少了許多。
「欸!你們這些——」
「呣、這真的是妳自己包的嗎?」設計細胞活躍起來的一氏挨得最近,品頭論足的樣子活像在欣賞一件藝術品。「真不錯,每層都迭得很整齊、寬度適中,看不出來是自己弄的。這結也係得很利落,簡單卻紮實。」
「……無聊,隻不過是綁個繃帶,有必要這麼認真檢視嗎?不要把這個當成你製作的那些小道具了,一氏裕次。」自國小入學起,黑河守便過著三天一小傷、五天一大傷的「充實生活」,想不學會自行摸索療程都很難。三折肱而成良醫;久而久之,熟能生巧,包紮技術也在長時間的「自我訓練」下日益精進。
「小守守,妳一定好好保重自己,不要再受傷啦!畢竟妳還是個女孩子啊!啊、還是說由人家來照顧妳好了,二十四小時『全天候免費看護』——」、「磅!」、「哇啊!」、「砰咚!」
一把擊打聲緊追著淒烈慘呼、最後以物體碰撞地麵的響聲作結;一氣嗬成的發展告終後,眾人眼前也隨之多出了一具鏡片破裂、麵頰骨凹陷的屍體。「金色小春!不要靠得這麼近,也不要叫我的名字,滾遠一點!」、「小春!你振作點、不要死啊——」
「沒問題,我們立刻滾到旁邊去。」財前光摸摸鼻子、遠遠避開那隻懸在空中積蓄滿能量的左腳,悠悠哉哉地退回到與她隔了段距離的安全地帶。「老師即使受傷了,也還是具有恐怖驚人的威脅性和攻擊性,完全接近不能。」
「真的,簡直像一台會走動的人間凶器一樣,全身上下都是武器。搞不好她還能徒手分屍人體、隻用牙齒就能咬斷骨頭。真是太可怕、太可怕了。」浪速小子不假思索點頭表示認同。其餘一張張臉也露出深有同感的神情。
「混蛋!最好是我辦得到那種事啦!到底是把我當成什麼了啦!?好了好了、你們已經看過了,沒事了吧。根本就沒怎樣,不需要放在心上了。」黑河眉頭皺得死緊、歪著嘴巴重新戴回護腕。
「說起來,妳那是怎麼傷到的?三船師父說那不是他……」千歲火速闔起下巴,並且回答「好好好、不問就是」後,某女這才收回充滿殺氣的眼神。
白石注意到全部就隻有監督從頭到尾沒發出半點聲音、也沒移動位子絲毫。他身邊擺著自黑河那裏接收過去的咖啡罐,十來分鍾前便停止了和隊員爭搶食物的舉動。也隻能暫且猜測對方已然飽足之類。他拉回視線,放回身旁的她臉上。長條狀的小塊結痂就凝固在嘴唇被刀片劃過的地方。
不過,自己動手的話總是無法達到完美的境界,怪不得她左手的繃帶看起來有些歪斜、不是那麼漂亮平整。「內傷……會不會很嚴重?傷到了哪裏?骨頭呢?要不要緊?現在還會很痛嗎?」
假設他要是現在提出想重新替她綁妥的建議,不曉得對方會不會采納。大概有超過百分之九十五的機率是「拒絕」吧。雖然他不確定那低於百分之五可能會答應的理由是什麼;也許會是她神經接錯線或「撞壞腦袋」,還是被外星人抓去掉包或洗腦等等的。
「沒、沒什麼……」一連串的提問教她不知該從何回答起。黑河目光緊盯住腿上盒中的內容物,橫豎就是不和對方正眼相對。「隻是骨頭表麵有一點點……裂傷,快要複原了。主要都是外傷、另外就是些骨膜發炎的症狀……」
大概是在潛意識中自動開啟防護機製,在即將與牆麵接觸之時減緩了出拳速度。會造成開放性的血流創口,隻是由於那麵牆凹凸不平、質地十分粗糙的緣故。不過仍然被三船楓下令一個月內絕對禁止使用左手的攻擊技。假使不慎違逆的話,搞不好會被關進「懲戒室」施以禁足懲罰之類的。「妳這孩子都已經幾歲了,卻還是像頭脫韁野馬一樣亂衝亂撞、常常比金太郎君更不聽勸,簡直讓我們大意不得!」之後,中年婦人仍不斷苦口婆心地忠告她該要多多為自己著想、愛惜自己的一切。
「脫韁野馬」或「出閘猛獸」,這些大概是最常聽見用來形容她的語彙,全都是不帶半點正麵含義的影射。黑河下意識用手指梳理束在腦後的長發,不禁感到莫可奈何。在梳理的時候,她的頭會微微偏向一邊、顏麵側向四十五度角,再回到正麵。而白石發覺自己挺喜歡欣賞她那樣的動作神態,有種與平時相異的優雅氣質;幾絲黑發乘風掃過他鼻前,挾帶清新香氣而來。
「骨麵裂傷嗎?這樣可不太好啊。」難怪她當初手包得和摩斯拉幼蟲結成的繭差不多大。竟然搞得這麼嚴重,究竟是怎麼製造出來的?部長大人的聲音裏盛滿了明顯的憂慮感。「妳一定要盡量別動到左手才是,不然可能會留下後遺症的。」
「……這種程度的小事我還知道啦。而且已經過了這麼多天了,都快要好……」
「還有一件事情。」白石延續在她未完的尾音之後說:「妳呀、替我們把食物弄得味道清淡點是不錯,但是妳也要更注意自己一點啊。」叮嚀的話語不斷傳進耳中,教她總盡可能維持平靜的心湖泛起陣陣漣漪。「傷腦筋呢,自己明明就是個醫護人員,卻這麼不懂得照顧自己,太令人操心……」
「哎、這是我要講的話吧,沒想到你真的比楓醫師和黑澤先生還要像大叔大嬸、囉哩叭嗦的、又不是我老媽。」黑河終於忍不住麵向他瞠大雙眼,不由得憶起剛認識不久的最初那時,因為眼睛被催淚瓦斯噴中、而被對方連拖帶拉著跑醫院的過往。還被醫生誤認成是學生情侶。「我有沒有把自己照顧好很重要嗎?反正我又沒妨礙到任何人,就算哪天死在自己房裏也無所——」
容易把她的隨口胡謅當真的遠山金太郎嚇得跳起來,顧不得嘴裏還咀嚼著東西便開口嚷嚷:「阿守!妳不可以自己死掉啦!不可以丟下我!」
「不可以丟下你是嗎?」黑河轉了轉眼珠子思索,板起一本正經的神態。「那沒辦法囉!我隻好帶著你一起走上黃泉路了。」
白石冷不防被一口焗飯噎住食道頂端。不僅是他,霎時間周遭接二連三響起被嗆到喉嚨的咳嗽聲。「黑河!拜托妳不要殘害國家幼苗行嗎!?我們可不希望哪天在社會新聞的頭版上看到妳帶著小金自殺的消息!」
「呸呸呸!講那什麼話、沒禮貌。貓和狗都知道要離開主人躲起來等死。我真的要死的話也會自己避開人群,才不會拖任何人下水。重點是萬一小金怎麼樣了的話,他父母會傷心死的。我才不想背上這種大逆不道的罪名。」
「為什麼妳要把自己比喻成貓狗啊!?又為什麼要在吃飯時間討論這種反胃的話題啊喂!?沒禮貌的家夥應該是妳才對吧!」
「阿守!妳不要自己躲起來死掉啦!我爸媽也不會希望妳死掉的!」紅發少年抓住她的肩膀搖晃,可憐兮兮地哀求。「話說回來,黃泉路……是什麼東西啊?」
「那個、是每個人都必須經過的道路啊。」黑河豎起食指,煞有其事地在少年的鼻前搖晃。
「就像每天『從家裏到學校』要走的這段路一樣嗎?」對方也非常認真地反問。
「嗯,意思差不多啦。」
「……差不多個頭啦!」聽不下去的白石忍無可忍地衝口打斷那番離譜的對談。「真是的,妳不要動不動就誤導小金啊。萬一害他信以為真的話該怎麼辦!?真的去走那條黃泉路的話該怎麼辦!?」即使真要走上黃泉路,也還輪不到像小金這種可以說連人生都還未起步的黃毛孩子吧。
「欸、你小子別胡說八道喔!我怎麼可能會真的讓他去走什麼黃泉路啊,你才不要一直妨礙我們的溝通和交流啦!真是的。」
「我胡說……」部長大人錯愕地指住自己的鼻子。他從沒像此刻這麼想狠狠吐槽一個人過;遠勝於他們這些正選隊員的任何一位。「妳才真是的……一張臉都傷成什麼樣了還有辦法伶牙俐齒、有理說不清,我看真的必須有個人在旁邊隨時監督和照顧妳的健康和言行才是。」
黑河微微鼓起腮幫子,賭氣似地衝口回嘴:「我現在都幾歲了、才不需要別人照顧,你們管好自己就行了!重點是被一群未成年的小鬼頭照顧,講出去都會笑掉人家的大牙!」
對他們以搞笑為宗旨的四天寶寺中學而言,「笑掉觀眾的大牙」絕對是夢寐以求的收獲。倘若「關照她」能達到這樣強勁的效果的話,那也不妨姑且一試。「唔?我什麼都還沒說啊。不過妳這話的意思難道是……」然而,最後那句仍讓部長大人心生些許不滿,刻意加重反擊的力道。「妳自己招了想要我們關照妳?」
他毫不意外對方再度用一副撞鬼似的驚恐樣瞪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