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肆卷 第九章、吃飯時要慎選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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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臨去之前,黑河在拳館門口佇足腳步,側過身、對麵前的三名中年男女等人問道:「……各位將我的事情對那些人透露了多少?」
三船楓立刻苦笑起來,完全拿她沒辦法。「白石君他們這麼關心妳,妳也該改掉老是用『那些人』這種詞彙來稱呼他們的習慣啦。」
「妳不用緊張。不必多言的,我們一個字都沒說。」依舊擔任主要發言人職位的黑澤微笑著回答:「妳也不希望被他們知道吧。」起碼,是在關係並非熟稔到能了解那些事的此刻。
「哼——真稀奇吶,這目中無人的丫頭竟然會開始在意起什麼人的觀感了。」三船友道把臉撇向一旁,口氣酸溜溜得宛如甫生吃進一大麻袋的青檸檬。「果然『嫁出去的女兒就像潑出去的水』一樣,就算平常再怎麼嗬護照料都沒什麼用,最後還不是要騎上王子的白馬離開父母和故鄉。」
「死老頭子,你在胡言亂語什麼啊。」三船楓舉起比砂鍋更大的拳敲了敲老伴那顆光頭腦袋,感到既好氣又好笑。「你除了會虐待阿守以外,哪裏有照顧她了?」
「妳才是別胡說八道!老夫教給她的東西可多著了!而且全都是實用到能立刻派上場的東西!」
正確說來,是能「在街頭」派上用場的東西吧。黑河無言地心想。
「守,妳也清楚館長的脾氣,就別和他計較太多了。」黑澤笑望著那端年紀愈大愈會鬥嘴、感情卻益發融洽的中年夫妻,繼續對她說:「他隻是在吃那群年輕人的醋罷了。明明一開始就是他自作主張千方百計想把對方引出來,才故意打傷妳的臉。不過當真的達到目的之後,他就又後悔了。有一次我還不小心撞見他偷偷拿著妳父親的照片在懺悔呢——一直念念有詞些什麼『藏井對不起請原諒老夫吧我不是故意的』之類的話,還邊講邊哭呢。果然很麵惡心善、看不出的心軟吶。館長。」
「黑澤小子!你不講話沒人會把你當啞巴!」中年男子那副厚到散彈槍都打不穿的臉皮驟然浮現出兩抹可疑的紅暈。他老伴正在旁邊狠狠地嘲笑他。
黑澤沒理會對方惱羞成怒的咆哮,隻管以溫和的微笑對黑河說:「總之,妳不用太擔心,我們隻大略提了些妳的學生時代的情況,至於更深入一點的細節,就沒多談了。」
學生時代……一想起她的國小和國中時期,即便用「黑曆史」這詞彙來比喻也不為過。高中以後進入了女校才勉強順遂一點。盡管還是一如既往以獨行俠的身分神出鬼沒在校園裏頭、因著在學科與術科等各方麵總維持在榜上有名的優秀成績,會被看不順眼或招致嫉妒之類的鳥事仍舊存在不可能消失,但起碼不至於會上演「爭風吃醋」這種老掉牙的肥皂劇情節。她不懂也學不會女人那套私底下捅刀的黑暗兵法;可以的話,她比較希望采取當麵動拳腳的方式解決。不過總結而論,由於少了爭執的禍端——也就是「異性」這種生物,所以才能讓她的高中和大學生活過得挺風平浪靜。隻是在這過程中,也似乎更看清了些人類的本質——特別是生理性別為「女」的人類。可惜她自己就屬於其中一員。
「嗯……」謝謝你們。後麵這幾個字硬是哽在她喉嚨裏。
「好了,妳快回家去吧。不是還要準備回禮給他們嗎?應該要花掉不少時間吧。」
黑澤親自護送她走到樓下;期間三船友道喋喋不休的嘮叨聲還在狹窄的樓梯間引起響徹的回音。最後他終於被耐不住性子的自家老伴拖到了內室去,打算好好「馴夫」一番。
「守,路上小心。到的時候打個電話。」
黑河點點頭,轉過身。在走了一段時間和距離以後,她眼角餘光還注意到那道襯衫筆挺的身影仍站在原地目送自己。
她覺得自己一貫的處世心態和生活方式,就類似隻無頭蒼蠅、或是像一列火車在沒鋪設鐵軌的道路上持續不斷奔馳的感覺。她總是一股腦兒向著自以為是前方的目標看,鮮少止住腳步、留心周遭的風景。即使跑偏了、跑錯路線了,甚至走回頭路,仍然停不下來;即便清楚自己可能犯了錯,然而那雙比「高碳鋼材」更堅硬的耳根子、同時又自我中心的她也難以聽進旁人的勸戒和建言。到目前為止,她覺得自己唯幾件算做對的事情,就是聽從三船夫妻的指示,紮實地鍛煉體魄、努力修身養息,走上醫療之路。或許還要再加上接受岩井夫妻的提議,選擇四天寶寺中學這所學校。
黑河一麵在腦中回憶和思考,一麵瞅著某天才朝自己的方向走來。金太郎坐在她的右側,他隻能選在她左邊的位置落坐。搞笑二人組則已經被某女以「吵死人又擠死人了都滾蛋!」的充分理由驅趕離開。
「老師,之前忘了告訴妳。」財前光細細咀嚼著嘴裏那口三明治說:「在妳睡著的期間,我們又贏了兩場地區預賽囉。關西大賽的大門就近在眼前了。」
「……這樣很好啊。」盡管她便當盒裏的內容物隻是些稀鬆平常的米飯、季節青菜、涮肉片和蛋卷之類簡單的東西,不過就在遠山金太郎因為貪嘴而趁她不注意偷挾了些迅速塞進嘴裏時,卻當場從口中噴出火柱、跳起來直喊著「好辣!辣死人了啦!阿守,妳怎麼還是吃這麼辣啦——」
定睛一瞧,似乎還能隱約觀察出那層浮在菜肴表麵的油光,正在閃閃發亮。
「……妳是不小心手滑打翻整罐辣油還是辣油罐的蓋子掉了?」白石錯愕地瞪住那些幾乎被染成鮮紅的綠色青江菜。除了辣油以外,裏麵還四處散布著黑色以及各種顏色的顆粒狀物質。濃厚的辛辣氣味直撲而來,他忍不住捏住鼻子。「妳不是喜歡吃甜食嗎?」
「正常三餐的話,我比較喜歡重口味一點。比較好入胃。」黑河淡然地回答,負傷的左手捧著盒身、右手拿著筷子,淡然地挾起個堆滿五顏六色顆粒的蛋卷,避開唇上的傷痕送進嘴裏。「我自己作飯的話,就會是這種結果。」
然後不信邪的小春和一氏在某女的「刻意默許」下也搶著來品嚐味道;下場是臉色瞬間翻白、兩張嘴都腫得比香腸更大。嘴唇的神經分布十分密集、感覺區塊在大腦所占的幅員也十分廣泛,屬於人體最敏感的部位之一;卻突然遭受到莫大的衝擊,此時正麻木得失去知覺。
搭配金太郎的慘叫背景音,兩人禁不住齊聲悲嚎起來:「原來那些一點一點黑黑的不是芝麻,是『胡椒』!不隻有胡椒,還有一大堆七味粉!」。接著都被浪速小子取笑「你們這樣子好像是不小心誤食白石種的有毒植物不幸中毒了。現在演小醜正好合適,連妝都不用化。」
至於肇事者的黑河守則是笑得一臉「惡作劇成功」似的歡快詭異。
「不但灑胡椒和七味粉還加辣油!這樣實在……」白石忍俊不住搖起頭來。「太重口味的話對身體很不好啊。妳要知道,添加麻辣的食物雖然能讓味蕾得到暫時的滿足,卻會產生非常多的後遺症。辣味會侵蝕腸胃和食道黏膜,造成發炎的症狀;如果消化係統長期受到侵蝕,會導致無法複原的後果、等於人體免疫係統的大門遭到破壞,將引起吸收不良、消化性潰瘍、感染、過敏……等等許多病症都可能隨之而來。愛吃辣的東西,後遺症可不隻是常跑廁所而已啊。除此之外,辣油這種調味料的油脂含量很高、熱量也十分驚人,常吃的話對身體的負擔也會很驚人的。七味粉這種東西也是最好少吃為妙。更不要說妳現在身上還有傷,吃調味過重的食物對傷口愈合會有不好的影響……」
於是,崇尚保健與養生的部長又逮到機會對她長篇大論。黑河蓋起耳朵、選擇性過濾掉對方的絮絮叨叨,回到和某天才的談話上。
「希望我們的運勢能就這麼趁勝追擊下去。」平常總給人對任何事都滿不在乎的感覺的財前光,稀有地沉浸在從前與優勝錯身而過的失落情緒裏。「隻要一想到去年在準決賽輸給了衛冕冠軍的全國強校立海大附屬中學,現在還是會覺得很不甘心。」
或許這是她第一次在秉持深藏不露原則的財前臉上發現些許閃逝而過的悔恨神色;看樣子他的確是全神貫注在社團生活中,想必也很重視和關懷隊友們——以自己的方式。雖然被譽為天才、也的確是個天才,不過去年他還是一年級新生、沒機會上場。而黑河自己也彷佛感受到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情緒正從心底傾泄而出——想盡全力真心地支持他們、守護他們;甚至想親自出麵替他們爭口氣。
隻要是為了這些人……
「……不要緊的。」黑河在一雙雙驚詫幾乎凸出眼眶的眼睛注視下,將手中的菜肴一點一點往嘴裏送。除了些微出汗以及嘴唇泛紅的現象,看起來完全無動於衷、神色若定。部長大人則一臉想奪過她的便當盒、卻又擔心對方不悅的掙紮表情。
「今年的狀況會好轉的。你們不是這麼努力在練習了嗎?盡管保持平常心、放手去展現就是。」盡管有部分是努力在搞笑方麵。
黑河守也不曉得自己打哪兒來的信心,為什麼要說出這種類似鼓勵的話。向來她就是從細胞血液骨子裏到各種組織器官乃至肌膚表皮全充斥著悲觀因子的性格。凡事盡隻會往不好的、負麵的、壞的方向鑽研。
「阿守說得沒錯!」在原本平平淡淡的談話調性中,忽然插進一道突兀的大嗓門。「而且,今年還又加入了我,所以全國大賽絕對不是問題啦!」少年開開闔闔的嘴巴仍不斷噴出火焰。「要不要去拿支滅火器來啊?」小石川擔憂的樣子在這時候顯得莫名諷刺。
「小金,要記住我經常告訴你的這句話︰『滿招損,謙受益』。」
「唔呃?」單純少年立刻將內心的疑惑顯現在小臉上。「那是什麼意思啊?」
「遠山金太郎……你腦子到底是生來做什麼用的……故意的嗎?」她想自己現在的眼神應該是處於「完全死亡」的靜止狀態。
「對了、老師,」財前咽下嘴裏的東西,話鋒一轉。「妳……之前曾經提到過什麼妳很喜歡『學校的氣息』這東西,該不會就是因為那種特殊能力的關係吧。」
黑河咬著筷子,沒力地點了點頭。「沒想到你竟然還記得那種事。」
「畢竟我還是被稱作『天才』的人物啊,總不能愧對這個稱號吧。」財前無視某女投射過來毫不掩飾唾棄意味的目光。「因為覺得那種話和妳的個性太違和了,所以才會不小心記住吧。」
「……是有沒有那麼不相襯。」她又掃了對方一眼。「還有你這家夥能不能稍微謙虛一點?這麼快就忘了我剛剛講過的話嗎?不要忘了人外有人,太過驕傲自滿不會有好果子吃,沒聽過『驕者必敗』嗎。小心哪天陰溝裏翻船、被更厲害的對手狠狠修理一頓。」
財前仍然沒理會她最後的那幾句忠告;或者該說是警告。「但是,照妳之前那樣的說法,妳的氣應該會比我們這種普通人還要強上很多才對。為什麼夢魔不變成男的,去吸取妳的精氣?」
「所以我說過了那不是用變的……」懶得再說明這方麵的細節,黑河一麵叮囑金太郎別讓食物弄髒衣服、一麵漫不經心地回答:「理論上,雖然我本身並沒有能直接祛妖除魔的能力,不過那些有的沒的是侵擾不了我。」
「為什麼?」
你小子問題真多,囉嗦死了、給老子閉嘴。她斜睨向對方的視線裏散發出強烈的怨懟訊息,手不自覺擺在被衣服遮擋在底下的黑色護身符上。
「那,妳覺得……」財前又咬了一口三明治,一副沒事人般的從容貌。「我們的氣息,感覺起來怎麼樣?」
黑河翻起眼皮,口氣聽得出來語帶保留。「……還可以。」
「什麼啊,隻是『還可以』的程度嗎?真令人難過。妳不是喜歡學校嗎?為什麼對我們就是這種感想呢?我們不也是這學校裏的一份子嗎。」天才少年故作遺憾地歎了聲息。「不過,追蹤人的氣息這種事,還是很難想象啊……好像少年漫畫和英雄電影裏的超能力者。」
事實上,遠山金太郎一直不曉得身邊的某女除了靈異體質之外,還擁有這樣的能力;此刻他正睜著雙又大又圓且盈滿興味的灰黑色琥珀眼直盯住她瞧。被後者沒好氣地丟了一句「你小子乖乖吃飯否則我就要火大了」。
「如果你們有辦法想象的話就糟糕了啦。」見小小貓少年嘟著嘴巴低下頭,黑河才繼續響應財前:「這種東西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必太過放大檢視。」
「怎麼會沒什麼大不了呢。明明就很方便不是嗎。」財前仰起頭,佯裝靈機一動的樣子。「對了,就像獵犬或巡弋飛彈或追熱導彈那些東西一樣。」
他全然無視她明顯流露出意欲結束話題的凝肅氛圍,一個勁兒在這路線上打轉。果不其然又引來金太郎好奇的注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