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肆卷 第七章、玩笑與真實意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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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上午最後一堂課結束、並且打響午休鍾聲的同時,黑河便已經一腳踏入吃到破產大樓的廚房、表示想把密封在保鮮盒裏的東西提升點溫度以便更好入口。接著,她毫不意外在那些廚工臉上看見詫異的表情。
「……請問,有什麼不對嗎?」
「啊、不是,沒什麼。」當中有名大嬸笑著開口:「隻是,曾經從學生和其它老師那裏聽說來的……我們本來以為妳是個不好相處的人,沒想到竟然會特地替孩子們準備午餐……」
每位廚工都是差不多接近媽媽和爸爸輩年紀的中年人士,個個克盡職責、為校內師生的健康和營養認真把關;同時更絞盡腦汁努力設計出色香味俱全、能激發食欲的菜肴。對某女而言有種相較親切的氣息。
「……不是特地,隻是順手。」她想自己補充的辯解大概沒半點用處。對於四天寶寺中學裏的任何人來說。當某位身穿白色廚師服的中年婦人將加熱完畢的保鮮盒交還給她時,還帶著一副意味深長的笑容。
「……請問,為什麼要笑?」其實她想問的是,為什麼要笑得「一臉給她十分不舒服」的感覺。
「呼呼呼、沒什麼。」另一位大叔對她擺了擺手,狀似驅趕著蚊子或蒼蠅。「好了好了、妳快去吧,別讓年輕人久等了。這年紀的少年食量可是恐怖得很、禁不起餓。」
離開之前,黑河似乎還隱約聽見廚房裏頭傳出「年輕果然就是好啊、真令人羨慕啊。要是我們再晚出生個幾年的話——」等意義不明的討論。
……這些人是怎麼回事啊?這不是什麼晚出生個幾年就能解決的問題吧。黑河覺得自己已經被這地方的所有人事物給完全打敗。
小石川的詢問聲拉回她的思緒。「可是,老師妳為什麼要特地這麼做啊?妳的左手不是還受著傷嗎?不要緊嗎?」
「這已經快要好了,不礙事。那是因為,唔……」黑河還單膝跪在地,身旁的金太郎正在朝第五個三明治進攻,經由白石的毒手警告後才心不甘情不願地稍微收斂了點。
「之前那幾天,害你們……為我……」她幾乎將聲音全含在口中,眾人聽得痛苦非常。
「妳……該不會是想感謝我們在妳休養的那幾天『操勞奔波』吧?」坐在一旁的千歲好心替她接口。基本上,他說這話的前提是當中的「我們」並不包括他自己。他本身的確也不是那麼充滿熱忱的個性;盡管對她給人的神秘感頗有興趣。
黑河繃著顏麵肌肉沒作聲,彷佛在猶豫著什麼。待停滯了動作半晌後,她才慢慢地把另外準備好的四個容積較小的便當盒分別遞給部長、祖師爺、某熱愛音樂的天才網球手,以及紅發野生少年。
「唔?」石田銀和財前都低頭望著拿到手的東西,「為什麼要給我們?」金太郎開心得又叫又跳。倒是浪速小子露出吃驚的樣子,直嚷嚷「妳那背包真的是小叮當的異次元道具口袋啊?給我瞧瞧!」。
「……忍足謙也,你要是再把手伸過來幾吋,我就把它剁掉、和『豬蹄膀』放在一起鹵。」那隻手不假思索地火速收了回去。財前掩著嘴低聲呢喃「如果是謙也前輩的『大小腿蹄膀』的話,咬起來應該會挺帶勁有彈性的吧」;不過仍然被耳尖的浪速小子聽見,二話不說賞給後輩狠戾的勒脖子反擊。
接著,黑河又從背包裏頭摸出某樣物品,那是個深咖啡色的鐵罐。她拿著它遞到渡邊修的鼻頭前幾公分處。
「呃?這是?」男子還愣怔著反應不過來,兩隻眼珠子幾乎成了鬥雞眼。
「要就拿去,不要拉倒。」懶得交代前因後果,某女沒好氣地撇嘴、不甚耐煩。「雖然我自己也不喝這種苦死人的東西就是。」
他們都注意到那罐咖啡,正是先前在她背包裏發現的那罐。
「唔呃……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囉。」為避免對方持罐持得手酸而再度引起情緒發作症狀,渡邊趕緊以崇敬的態度迅速將東西接到雙手中。黑河微微偏過頭來,僅用拇指、食指和中指捏住罐身,手勢十分瀟灑不羈,眼神卻比刀鋒更加冷冽銳利;臉上的貼布們以及唇上的刀痕再加上一頭長過腰際的黑發,更替她增添了幾分猶如「流浪武士」般的冰冷淩厲氣質——嚴格說起來,他是毫無挑迅從命」以外之選項的權利。
「嗬嗬嗬、人家就知道那咖啡一定是要給監督的。」金色小春一邊大快朵頤、一邊用沾沾自喜的語氣說。他的好搭檔則是不停地猛灌他迷湯。「小春好厲害,又聰明又神機妙算!我又更愛你很多了啦!」
白石看著渡邊拿過咖啡後便坐下,和部員們一齊分享某女的愛心午餐。盡管後者看似一副小心謹慎又戰戰兢兢的樣子,然而嘴角卻維持在上揚的狀態。
他開始覺得焦慮、焦躁、不耐——心裏沒來由湧起種種難以形容、稱不上正麵或樂觀的感受,正點點滴滴吞蝕掉該有的理智。而他自己也很清楚,八九不離十大概是「占有欲」這種東西在作祟——對於那女人的占有欲,正不斷地擾亂向來以冷靜和沉穩著稱的大腦,逐漸被感性層次所支配。
我到底……想要什麼?希望獲得什麼?
想要她——黑河守眼中隻注視著我、眼光全放在我身上;一顰一笑全是為了我而牽動;想讓她的腦子裏全都充滿著我的形象和身影;想要她無論是做或說什麼、全是因為我的緣故;希冀她將那股源源不絕的精神和靈魂全都奉獻給我、為了我而燃燒;渴望我就是她的全世界。到了這個地步,白石已經不太想再自欺欺人、刻意回避自己的情感,告訴自己並不在乎攸關她的一切。
就如同浪速之星好友時常揶揄的,他想自己已然瀕臨無可救藥的境界;隻消再踏出小小半步,便可能會摔下懸崖、跌得粉身碎骨。尤其在發生了先前那件靈異事件後,情況更是變本加厲、一發不可收拾。盡管也自知很要不得,不過他甚至開始回味那一幕幕因著被附身而作的夢境畫麵。
「啊,對了、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渡邊修。」黑河說著,向對方伸出右手,掌心朝上。白石驚訝地察覺自己連聽見她喊出「別人」的名字時,也會感到不甚……非常不暢快。
同時擔任部長、隊長,以及班級幹部等多重職位身分,讓他培養出會在自己應負責任的範圍內懷抱強烈使命感的專注性格;並且盡全力做得麵麵俱到,試圖達到完美的階段。即便不是那種站在前方指揮隊伍的領導者角色,他的好勝心以及鬥爭心卻不會弱到哪裏去;比較屬於在台麵下暗潮洶湧的隱晦類型,具有某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冷酷一麵。而就在此刻,他驀然發現到自己也不自覺將這種態度轉移到了她身上。
難不成,他是真把她當成了自己的「所有物」?這種有點糟糕的心思可不能表現出來、絕對不能被當事人發覺。
渡邊修一手拎著鐵罐、一手抓著個飯團,傻眼了片刻。「呃?妳這動作是?」
「這還用說嗎。」黑河臉上沒什麼表情,態度卻理直氣壯。「材料費。」
聞言,一夥人不約而同全將口中的東西噴出來。「材、材料費!?」
「什麼啊!所以這不是妳免費做給我們的嗎!?」頃刻間,樓頂響起怨聲載道的悲嚎。
「我自己都窮得捉襟見肘了,哪還來多餘的閑錢喂養你們這些大食客?」她加重語氣強調自己的言論,從夾克口袋中抽出一枚小紙卷。「廢話少說,材料費,快點給我。清單在這裏。」
所有倏然瞪大的眼睛都盯住那條長到拖地板的收據,每個人都詫異得無言以對。
「那……為什麼是我要付?」渡邊被收據底端的數字嚇得瞠目結舌、一口咖啡哽住喉嚨不上不下,吞咽功能瞬間癱瘓。「基本上,妳做的這些是我們大家平分的吧?那應該我付自己的部分,少年們的就讓他們來……」
「喂,你這個大人有沒有一點大人的器量啊。」某女斜視對方的眼中流泄出極度鄙視的眸光,「你也不想想那些小鬼都還隻是未成年的孩子,而你這個監督稍微犒賞犒賞他們比賽和練習時的辛勞,不也是理所當然的嗎。」
「喔唷!黑河,講得真好、第一次這麼認同妳的道理啊!」難得終於逮到機會揩油的網球部隊員搖身一變成了拉拉隊支持她的論點,群起激奮鼓噪、口哨聲響個沒完。連祖師爺都罕見地為除了替隊友加油以外的事扯開嗓門。千歲則是有點摸不著頭緒;他隻約略聽說過「監督很吝嗇」這項小情報而已。
「阿修!黑河說的沒錯,你應該要請客才對!請——客、請——客、請——客!請客!」吶喊節奏整齊一致,隻差沒人手一支加油棒。
在吵到翻天的人群中,僅獨獨部長大人沒跟著起哄。高亢的自尊心有如大浪來襲、壓抑住他的情緒。被某女當成了孩子對待,讓他有種莫名胸口窒息的難受感。
「哎!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了。」礙於群眾壓力逼迫而不得不投降的渡邊修垮著一張苦瓜臉,認命地貢獻荷包;就當作是——替它減減肥。「給妳就給妳,反正也算是感謝妳為我們做這些……」
「你別搞錯了,這清單還隻是『材料』的部分而已哦。」黑河揚起不懷好意的笑容。「另外還有水電費和瓦斯費,以及我本身付出的時間和勞動的費用。全都要算。」
渡邊一副脫臼的下巴幾乎和地板相貼。對方的臉色愈是苦悶,她的表情就愈是愉悅。其餘人等則是早就笑到不支倒地。
「能、能不能稍微給點折扣……」
「你又不是什麼VIP,這也不是什麼銀行或百貨公司的集紅利點數,折扣個頭啦。」黑河又更將右手臂往前伸、像支長矛似地直直刺到對方眼前,整個人彌漫出意圖戳穿人家臉孔的猛烈氣勢。「快,錢給我。」
「這、這也太強人所難了吧!一下子的——」唯恐臉上當真被捅出個大洞,渡邊趕緊將頭往後仰避開對方的攻擊,同時肩頭更往下垂、愁容滿麵。「那至少先暫緩幾天,讓我湊個數目……」
黑河歪了歪頭,雙臂環抱在胸前。「呣、那好吧,就給你寬限個幾天。但是,到時候要還我兩倍、不,還是三倍的數字吧。」
「喂!這叫做『敲詐』!『敲詐』妳知道這意思嗎?妳是放高利貸的黑道份子啊!?妳應該去替地下錢莊當討債的打手才對!」
「哼、別瞧不起人,我現在還不需要去幹那些見不得光的違法勾當。」
「妳現在這種強迫催討的行為不就像是目無法紀嗎!?『現在還不需要』是什麼意思?是指以後有機會的話妳就會去做是嗎!?」
「廢話少說!還不出來的話就去賣血或賣內髒!我可以介紹適合的管道給你!有很多想活下去的可憐病患正苦苦等待器捐!」
「欸欸!聽聽看妳自己說了什麼!妳當自己是走私人體器官的中介所嗎!?這是犯法的啊喂!妳眼中到底還有沒有法律的存在啊!?」雖然從頭到尾的每句話都是以感覺相當激動的驚歎號加上問號作結,然而渡邊口吻卻是接近氣音程度的無力。「哪有這樣的……是有這麼嚴重到需要賣那些東西嗎……」
「阿修這家夥,沒想到也會有滑鐵盧的一天啊!」
「這應該就叫做……一物克一物吧。」財前光用不知是慶性亦或吐槽的語氣低喃。「如果是老師的話,肯定能克住很多東西吧。」眾人心有戚戚焉地點頭,毫不懷疑。
「搞什麼嘛……哪有人這樣剝削人家的……難不成妳是封建時代的地主轉世嗎……」渡邊對著逐漸消瘦下去的荷包歎氣連連。
「我才不是什麼財大氣粗的地主,隻是個芝麻綠豆的渺小佃農罷了。」黑河守用鼻子對他冷哼好幾聲。
「有哪個佃農像妳這麼老實不客氣?如果妳真的是佃農的話,肯定會是發起農民戰爭、闖入地主房子劫持屋主順便放火破壞的那個帶頭革命者吧。」渡邊也若無其事地反駁回去。
「開什麼玩笑,我是不屑對老弱婦孺動手的。」
「……這話的意思是,『非老弱婦孺』的目標就全都在妳的『狩獵範圍』中嗎。」
「說得也是吶——」某女稍稍仰首,眼中閃爍著凶光;彷佛被激發出嗜血本性的掠食者;渾身殺氣騰騰。「要是獵物比較強壯一點、比較『禁得起折磨』的話,狩獵起來的快感肯定會是一般情況的好幾倍吧。光想就覺得——」
對黑河守而言,所謂「狩獵」一詞象征的絕對不同於一般人認知中「異性追求異性」的那類意義;而是真正必須賭上一切、「以命相搏」的自然界法則——弱肉強食。所有人不約而同打起寒顫,慘叫出聲:「不!妳千萬不要這麼做!我們還想活到畢業啊啊啊啊——」全體大概隻有小春滿心期待著被對方「狩獵」這件事。
她挑起單邊眉毛,沒好氣地橫了一眼像是群驚弓之鳥擠在一起的少年們。「哎、我隻是講講而已聽不出來嗎?你們這些家夥很沒幽默感耶。難得我隻是想開開玩笑……」
「妳那是哪國的玩笑啊一點都不好笑!那應該是『殺人宣言』吧喂!」
「據說……」千歲忽然語帶笑意開口:「被認為是玩笑的論述當中,其實也隱含著某種程度的真實意念。也就是說,常常很多時候『玩笑』不僅僅隻是玩笑,而是代表潛藏在說話者意識裏的想法的一部分。」
除了金太郎以外的眾人先是看了看他,再紛紛將驚恐的視線投向某女。後者則依舊泰然自若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