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肆卷  第三章、「庇護與被庇護」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0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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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石視線正落在她臉上的貼布和嘴巴那道小小的刀痕上,接著想起她左臂上也有傷痕;才正預備開口,金色小春卻忽然耳朵一豎,欣喜地嚷嚷起來:「什麼?小守守在當金太郎的免費家教嗎?好好喔!人家也要——」
    「喂!你們不要搞錯了,不是免費的!別一窩蜂全都擠來!」黑河氣得火冒三丈替自己駁斥,隨手抄起擺在辦公桌上的數據夾神速砸向小春那顆小平頭;爆青筋的範圍已經擴散到頸子部位。遠山夫妻的確認真考慮過要付給她薪資、還和她商量過價碼。但是在思索過後,她依然回絕掉了。最後的定案,就是以一次一頓飯或酌量甜點的報償替代現金。嚴格說起來並不完全算是免費。
    窮歸窮,但我才不缺這點小錢。她是這麼告訴自己;無視內心深處那道說著「不想和那些人建立在那種教人想吐的利益交換的關係上」的聲音。
    「既是將他們以家人看待,自然會心甘情願地付出,不求任何代價」。三船楓曾經欣慰地笑著對黑河這麼說,在得知她之後「不收費」的決定時。隻不過她自己仍舊蓋起耳朵否認那番正麵的解讀意義——「國中的課業還難不倒我就當是在替自己積陰德順便重溫昔日回憶」。
    遠山金太郎至今對父母和她之間談好的「薪水」毫不知情,隻曉得她有時候會小留遠山家用用晚餐,以及常常從父母那裏聽說「阿守真是個好孩子,淡泊名利」等讚美。當他好奇想進一步詢問時,父母隻對他發出「永遠是最後一次」的最後通牒:「如果你下次再不及格的話當心就不讓你打網球和看漫畫了」。於是少年隻得摸摸鼻子、含淚麵對枯燥乏味的教科書。唯有在黑河的指導之下,他才會覺得那些味如嚼蠟的生硬知識稍微顯得生動活潑些。
    「喂喂!我們下回一起準備考試好不好?學期考試之前幾天。反正每年的S-1GP搞笑預賽都是固定七月才開始,在時間到之前可以全心全意讀書啦。雖然還有比賽要打,但是那對我們來說不是什麼大問題啦。」忍足謙也天外飛來一項提議。他不知何時拉來了一張折迭椅倒過來坐著,雙臂交錯在椅背上、下巴擱在手臂上頭。  
    「嗯,這真是個好主意呢。」雖然曾在手機裏聽見怪聲,不過喜嗜音樂的財前光耳裏仍掛著耳機。「隻要有黑河老師在背後督促,相信我們的成績必定能『突發猛進』喔。前輩們想想看,老師在頭上綁布條,手拿著竹劍,擺出雙臂抱胸、盛氣淩人的樣子。答錯題目就要用竹劍鞭策當作懲罰,答對的話……」他停下來,忽然麵露詭笑。「就讓老師『親一個』。不曉得各位前輩意下如何?」
    所有人根據他的描述,試著讓那幅畫麵在腦海中顯形——接著全都不由自主地渾身顫抖——也許除了正在發射粉色泡泡和光波的小春以外。
    「我、我怎麼覺得……還是答錯比較好……」小石川和一氏英雄所見略同。紅發少年無論怎麼努力都想象不出來,最後陷入苦惱的循環;還因為使用大腦過度而導致頭頂頻頻冒出煙霧。「呃、阿守親人的樣子……?」祖師爺還語重心長地勸告他「金太郎,不要再想了。雖然這麼講對老師很失禮,但是那對身體『不太好』。」
    「不行啦!那種獎勵方式根本就一點效果都沒有嘛!成績會不進反退吧!」眾隊員哄堂大笑起來,聲勢之浩大將某女混在當中怒喝「你們這些該死的混帳王八蛋!小心我殺了你們!」的聲音都削弱了許多。
    「噗,好了好了,大家不要再鬧啦。」白石拍幾下掌示意眾人收斂。盡管他自覺那項「獎勵」內容似乎頗吸引人——大概隻吸引得到金太郎或小春,或者包括他自己——不過目前還並非討論那些話題的適當時機。「我們快都回教室去吧。第一堂課就快要開始了。」
    除了是為歡迎黑河回歸以外,他們擠在保健室裏最重要的原因是——逃避又臭又長的朝會。「混帳!這地方又不是防空洞,朝會有什麼大不了的又不會死人、連那點挫折都承受不住還打個屁網球,統統滾出去!」。事後,某女暴跳如雷地對一夥人開炮,打算在門口掛上寫有「沒病沒痛沒煩惱之閑雜人等請勿擅入」的牌子。
    「我們又不隻是為了躲朝會才來的,最重要的理由是這裏有空調——嗚喔!」說時遲那時快,忍足謙也不慎腳底一滑、天靈蓋剛好和一本精裝書擦邊而過,轟在水泥牆上發出巨大的撞擊聲。「黑河!妳真的想殺了我們不成啊!?」財前光拾起那本毫發無傷的《青少年心理輔導》,稍微掂了掂重量。「正確說來,『會有生命危險的』是隻有謙也前輩吧。要是被這東西直接砸到的話,恐怕智商會瞬間倒退成單細胞生物的等級吧。話說,老師妳為什麼在看這種書?是有什麼原因……」
    他的話還沒完,隨即一陣風掠過、手上的書本就消失了。「哇喔,動作比謙也前輩還要神速。」千歲則是苦笑著說「完全預測不能」。
    「黑河,妳不要生氣了,我們這就離開。」白石溫和地笑道,一手緊抓住意圖賴著不走的金太郎衣領往外拖。某女則是重重坐回辦公椅,惱怒地回:「我才沒在生氣!」
    「情緒都全寫在臉上了還在否認,她的臉大概是鋼鐵人的麵具、嘴巴應該是由硬度破表的金剛石打造成的吧——」一行人無視對方的冷麵、徑自吵吵鬧鬧著臨去前,就在祖師爺對黑河行完拜禮、正要關上拉門之際,她又再度開口:「對了,你們說——」
    「我不在的時候,的確是一名姓岩井的大嬸來代班吧?」
    部長大人點點頭,「她人雖然不錯、笑容可掬,但話不是很多。」他來回看了看正在對自己扮鬼臉的金太郎,以及若有所思的黑河。「妳們兩位……認識嗎?」
    她靜默著沒答腔,隻是對一群人揮手。「沒什麼事,你們快走吧。你們這些家夥全都擠在這麼狹窄的空間,要是讓路過的誰看到的話就不好了。」
    「小守守——」小春猶豫了半晌,忽然穿過隊友衝到她麵前,委實嚇了她一跳、上身猛地往後彈貼住椅背;差點就著坐在椅子上的姿勢回以一記反射動作的前踢。「金色小春,你幹什麼?吃錯了什麼藥嗎?」
    「如果妳真的遇到任何麻煩或問題的話,一定要告訴我們喔。」
    她臉色微僵,抿著唇,沒明確應允也沒果斷推拒。
    「小守守,妳快點答應人家啦!快點啦!」小春愈說愈激動,身子扭擺的幅度更大。一氏連忙跑來,趕在被某女除掉之前把他拖走。
    「……煩死了,你們才應該要快點回去自己的地方。快滾蛋。」
    「啊,那個……」正欲開口的白石望了望黑河的後腦杓。那條純黑色的馬尾即使綁縛的位置幾乎接近頭頂,末端卻仍舊長過了腰際;對方微微動了一下肩膀,但是沒轉過頭來。思忖片刻,部長大人還是閉上了嘴巴。「不、沒事。那我們先走了。」
    就在校隊隊員們離開後沒多久,門又被悄悄推開,站在門外的是少女月宮。瞬間讓她維持不久的好心情消弭殆盡。不過也是因為隱約接收到了她的氣息,所以才想早早驅離那群嘈雜的人們。
    黑河同對方正眼迎望了會兒,而後以彷佛壓抑著什麼般的低沉嗓音緩緩吐出對方的全名。姓氏加名字。
    「月宮彩香……」
    「——真好呢,網球部的大家都這麼關心妳。才幾天不見就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好像把妳捧在手上當成寶貝一樣。看得我都覺得於心不忍,很想幫他們一把呢。聽說他們還特地跑去……什麼地方探望妳對吧。」少女微笑著以欽羨的口吻說道,還裝模作樣地輕聲歎氣;然而彎成新月狀的眼中卻不含半分笑意。「黑河老師,請妳不要忘了,和我約定過的事情唷。」
    她清楚對方指的是某部長的異常情形。
    「那麼,我們就先約好放學後見囉。」少女目不轉睛地凝望著黑河。「妳應該……不會把要和我見麵的事情告訴他們吧。」
    於是,她又明白對方所謂的「他們」,指的是網球部隊員。
    「……如果妳真的顧慮我會不會說出去,就不至於多此一問,也不會提出想見麵的要求。」回答對方的聲調冷得猶如能凍僵人體。
    「哎唷、老師妳的反應這麼迅速又機警,會害我的心靈受到打擊的。沒辦法,誰叫妳的口風這麼緊、這麼會保守和自己有關的秘密呢。」盡管如此,少女卻沒流露出絲毫不快和慌亂。「請妳一定要記得,我會等妳的喔。不見不散。」
    關上門前,少女還規規矩矩地朝她鞠躬。雙手指尖相互交迭擺在大腿前方,上下半身的夾角剛好不偏不倚是精準的四十五度。
    月宮彩香在師長和同學眼中,一徑是名端莊優雅、高貴嫻淑的大家閨秀,並且謙虛有禮又熱心助人。刺繡、茶道、插花、舞蹈等應該要會也必須熟練的項目樣樣精通;課業成績名列前茅,就連體育方麵也屬於中上程度。似乎對網球運動也略知一二。即使現在有點家道中落、身世背景昔日的風光不再,她依然是惹眼的人群焦點。
    正好屬於某女最不以為然的「上流社會人士」種類。若要用簡潔易懂的字眼形容,就是「完美」。
    該是這麼樣的一名女性,才配得上網球部的任何一個家夥吧。
    ——要像這樣出類拔萃的人物,才配得上他吧。
    黑河坐回辦公椅,雙腿盤在身前,雙手擺在兩邊膝蓋上;雙眼無意識地盯住室內多出的一套純白色的鏤空雕花桌椅。那是前些天經由岩井太太建議而增加的設備。
    「既然希望保健室能發揮出『談心』的效果,那是不是應該要營造出『適合坐下來談話』的空間?」當時那位大嬸笑著對霍吉校長這麼建議。後者那位寶貝老人家連思考的過程都直接省略,立刻就拍桌同意這項提案。「隻有桌椅的話,又好像空蕩蕩的、覺得好像少了什麼……」
    於是,那張作工精美的下午茶用之雕花小桌上,多出了一組純白色的瓷製茶具。茶壺和茶杯身側畫著一朵朵粉色係小花圖案。桌麵鋪有一塊蕾絲花邊的白色桌巾,那是岩井太太用細膩的心思和手法一針一針勾織出來的成品。圍在小桌四周的是幾把精致的同造型小椅,總數為四。
    到底是把這地方當成什麼了?交誼廳還是招待所或是喝咖啡的地方?雖然剛煮好的咖啡很香,但是純黑咖啡的味道卻苦得要命,沒加牛奶和糖的話根本咽不下肚。正當黑河仍沒好氣地心想時,門板被推了開。本欲踏進門的女學生被她那身「端正過頭」的標準盤坐姿勢以及嚴肅得可怕的神情嚇了一跳,懸在空中的單腳迅速收了回去。靜待半晌,見裏頭的主人還板著張貼有貼布的臉、目光發直得駭人,似乎沒留心到門口的動靜。女孩怯生生地低喚了聲:「黑、黑河老師?妳還好吧?有什麼不對嗎?」
    
    「嗯?」她這時才回過神來。「後藤同學。」
    那名女學生罹患氣喘病,算是保健室的常客。
    「是……不好意思,我又來打擾了。因為這節是體育課……」女學生臉龐圓潤,留著頭短發,比黑河高出半顆頭、骨架不小,目測和一百七十公分的金色小春差不多高度,體型也偏肉感,坦白說還有點過重的傾向;卻由於疾病因素被禁止劇烈運動。經常被缺乏同理心的同儕當作笑柄,「看妳個子這麼高大強壯,卻連走個路都會喘不過氣、中看不中用,搞不好連坐輪椅都比妳快」。
    某一回的體育課,女學生後藤待在操場邊緣、抱著羨慕的心情觀望同學們一個個活蹦亂跳的身影;路過的同班男生又對她丟出那句嘲弄的話,還故意衝著她「女巨人」、「女巨人」地猛喊。正當她心生難過而想轉身離開時,卻看見某女迎麵走來,並且神速地一手一個拽住逃跑到半途的兩名男生,其餘則是莫不神色驚慌趁隙開溜;一個人隻有兩條手臂,一次也隻能逮兩隻。那雙男同學的個頭和身材並不算瘦小,卻都像布娃娃似地被拎在某黑衣女手中,嚇得一聲也吭不出來。
    「有講廢話的時間和力氣,是嫌操場跑得不夠嗎?過得太散漫了!」黑河冷著臉沉著聲怒斥完畢,隨即押著兩人認真地「拜托」該堂課的體育老師務必嚴格鍛煉「所有人」;教體育的男老師也懾於對方氣魄,隻得連忙點頭應允。結束後,她對女學生交代:「以後妳不要站在這裏發呆了,操場這附近的空氣都是沙塵,對妳的支氣管和呼吸係統隻有害而無益。看妳是要待在教室還是去保健室都可以。我幫妳開請假證明。」
    當下,後藤隻覺得心中感動得無以複加熱淚盈眶。「黑河老師,妳有在注意我嗎?我、我以為妳不會理……」
    「難道妳希望我不要理妳?」
    「呃?不、不是這樣……」
    起初,後藤聽說這學期新來的保健室老師是名僅僅二十出頭的長發女性時,原先並不抱著太大的期望;以為可能是個想來嚐嚐所謂「新鮮肉體」的花癡女——年紀輕、又留著長發,估計隻是個大學畢業生。在實際見到了本人以後,她又更近乎跌入絕望的深淵——這個人是她遇過最麵不改色、也最無話可說的冷情人物。唯一可以確定且慶幸的是,對方絕非那種來誘拐什麼青春少年的三八女人。她的打扮以及言行舉止和三八的形象絲毫扯不上邊;甚至給人一種墨守成規的老成氣質。活像個古人穿越時空來到現代。
    「既然有病在身就不要勉強自己,妳想出事的話要誰負責?」黑河僅拋下單單一句和撫慰比起來更像責備的話,便轉身走開。腦後的那束長馬尾不住地左右橫甩,看起來像條黑色鏈球或長鞭。後藤見狀,趕緊跟上。
    「我、我本來以為妳不會管我……不會像之前的大嬸那麼熱心親切……」她的話尾餘音在對方側目注視過來後就迅速消失了。那冷漠的眼神彷佛傳達出「不好意思我一點都不熱心親切讓大家的期待落空了」之類的含義。女學生緊張地替自己辯解:「對、對不起,我不是在暗指妳不熱心……」
    對方仍舊沒答腔,徑自朝保健室的方向走。那整整兩堂體育課,女學生就也一起待在保健室裏。網球部部長常跑保健室的習慣是大家都知道的事。隻不過由於時間總會錯開因素和自卑情結作祟,到目前為止她還沒那份榮幸近距離瞻仰對方尊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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