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參卷 第十五章、沉默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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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石、白石?你怎麼了?」見他竟然發怔到目光呆滯的模樣,黑河忍不住擔憂起來。「該不會是突然聽到這麼陌生的理論,感覺有點艱深、很難體會所以嚇到了吧?」
望著又走到自己旁邊來、還在眼前不停擺動右手的年輕校醫,白石趕緊拉回神、拚命搖頭。身子還稍稍往後方退去。「沒、沒沒事,我沒怎樣,不用擔心。」
黑河疑惑地蹙眉。既然他本人都如此表示了,那她也懶得繼續窮追猛打。這種黏稠稠的行為和她的性格不相符。
白石悄悄在心中吐氣。雖然沒老實對她道出夢境的內容、也絕對不可能老實地說出來,然而光聽關於夢的概括解析,也似乎約略能讓他領悟到了某些事情。也似乎多少厘清了些一直懸掛於心上的……情愫?不曉得是該以妙或者不妙來形容的情愫。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將不鏽鋼瓶裏那些熱騰騰的薑汁紅茶給一飲而盡。前所未有的溫暖傳遍身子裏外。也或許有部分是出於心理層麵作祟的緣故。他把保溫瓶交還給對方、看著她清洗幹淨後,才安分地平臥在病床上,蓋好被單、並且側躺過去,呈現麵對她方位的姿勢。
那種希望永遠持續下去的感覺又逐漸緩緩地漾滿心頭。他突然產生了種想要求對方解開那束馬尾的意念。
「你現在覺得好多了嗎?」黑河把還未幹的不鏽鋼瓶隨手擱在桌麵、曝曬在灑進窗的陽光底下,隔著段距離審視他的臉色。
「唔、真的呢。」白石將眼神一徑追隨對方、直到她返回辦公桌前坐定。「一定是因為有妳的關係吧。」
「……別胡說八道,不要省略該說的話。你能恢複精神是因為喝了鹽水和薑茶,而且主要是平躺休息的關係,不是『我』的關係。」相當計較這些細節的她稍顯氣惱地橫了對方一眼,並作糾正。「既然沒事了就趕快回教室啦。免得被說你是借故偷懶。」
「那可還不行啊。萬一我一個人在路上時又怎麼了的話,那該怎麼辦?這回可沒人幫我啊。」身體狀況向來健康且管理完善的白石,鮮少會覺得不舒服或發生哪裏出問題的毛病。總是他護送同學到保健室,自己躺在裏頭的機會可以說少之又少。偶一為之的感覺還挺新鮮。
最重要的是,和自己所處同一空間的對象是什麼人。不知何故,和她在一起時,他總會有種心情得以全然放鬆的奇妙感慨。或許是出自年幼時曾受過對方幫助的記憶經驗、真正了解到她的好;又或者是她本身會散發出一種相對安逸而舒暢的特殊氣息。大概是與她從小到大的生長環境有所關聯吧。而他不認為這所謂的「生長環境」和三船拳館有關,那一定是她母親當初遺棄她的某個場所。
白石能體會她設立了一套隻適用於自身的規矩和原則,可能多少和一般社會的價值觀不太契合。她並非真的品格不佳,隻是有點笨拙、不曉得該如何與人自然互動和正常相處。
「放心,這學校裏有誰不知道你網球部部長的大名和長相?不怕會沒人理你的。隻要你吹聲口哨,人群就會像螞蟻聞到糖一樣前仆後繼地來。」黑河沒好氣地回答,徑自戴起耳機、翻開書本。想佯裝和催眠自己並沒受對方影響;想忽略位於左上胸腔中的那顆心髒怦然不止的跳動。收縮和舒張壓都比平常的頻率和幅度還要來得強烈。幸虧臉上的瘀青和紅腫還沒完全消除,應該不會被看出來因為燥熱而產生的紅潤。
「哪有這麼誇張。就算有人理我,但如果不是認識的人的話,我還是會很沒安全感的啊。」他的口氣忽而一轉,像發現了新大陸。「奇怪……我覺得妳的臉好像紅紅的?」
「誰、誰的臉紅紅的?你看到的是被打到腫起來的地方啦!」
側臥著的白石將戴有護手而硬梆梆的左臂枕在頭部下方,目光專注地凝望著她貼有藥膏貼布的左邊側臉。盡管臉上有大半麵積被貼布遮擋了去,然而他的視力健全高達一點五,不可能會漏看一丁半點的蛛絲馬跡。
倘若真是那樣的話,倒是正合他意。
「黑河。」
「幹嘛?」總算是覺得渾身熱起來的黑河守脫下最外層的深灰色運動夾克,掛上椅背。現在的時節臨近五月中下旬,她身上仍穿著薄薄的黑色長衫。長衫材質是屬於吸汗的棉料,服貼地沿著身軀描繪出體型輪廓。是像豹類那種貓科動物般完美的流線型。深色具有使物體在視覺上顯得窄削的錯覺,再加上她本身長期以來保持運動的良好習慣,使她的軀體呈現出一種健康的瘦態。
白石憶起曾經背過和「不小心」意外抱過她的往事。他想自己是喜歡那種樣子的。對同樣注重健康的他來說。搞不好,哪天可以試著邀約對方一同去慢跑之類。
「妳為什麼要留長發?而且還留得這麼長。」這是打從與她初見麵開始,便深埋於心中的疑問。無論橫豎上下看,她都絕對不會是那種肯花時間和精神悉心打理外表的個性。
這則問題顯然是又觸碰到了她內心的某些底線,他能從她的表情變化明了得一清二楚。又是那種瞬間肌肉僵硬、嘴角猛地繃直的樣子。
「……沒有為什麼。」僅用單單一句便打發掉這個問題。黑河似是下定決心不再理睬對方的任何提問。她用拇指按在耳機在線用來控製音量的調節器,將音量轉到最大。大到連兩臂之遙外的白石都聽得到的地步。
「妳應該把音量弄小聲點,否則會影響到聽力、也會對耳朵器官造成病變。」看樣子,她的個性遠比他們所想象的還要容易賭氣,並且更加鴕鳥和幼稚。「那,妳的左手是怎麼傷到的?三船教練說那不是他弄的啊。」
白石又在她臉上瞧見同樣的顏麵神經抽搐的表情。看來肯定又是件難以啟齒的經曆。隻不過他無法理解,為什麼她要用那種充滿敵意卻挾帶不相襯的難為情的複雜埋怨神態瞪住自己。好似害她傷著手的元凶是他一樣。
最後,他還是沒得到答案。
在這一來一往的近單方麵交流過程中,白石得到了一項結論——她絕對是屬於「間諜型」的角色,擁有為保全秘密而寧死不屈的頑強性格。如果她是生在古代或戰國時代的話,肯定會是個身手不凡的女忍者,即使會遭到拷問逼供也絕不吐出機密吧。他百無聊賴地胡思亂想。
眼見她對自己的叮嚀充耳不聞,也可能是音樂太吵了導致她聽不見。正當他打算起身「親自」去替她降低音量之時,隨即發現她已經留意到他那頭的動靜。無可奈何之餘,隻好自行動手。
「……我知道、我知道了,你乖乖躺著、不要輕舉妄動。」要是您老大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就算小的我是隻九命怪貓也不夠賠。黑河心不甘情不願地在口中喃喃嘀咕。
白石滿意地微笑起來。因為這就代表了她的確重視他。「那,妳為什麼不把醫師袍穿起來?每次看它孤伶伶地掛在牆上,我都要替它覺得惋惜了。」
「我自覺還沒有穿上它的資格。現在的我資曆還很淺薄、還在學習階段。」她赫然想起在初遇時,他也曾發出過同樣的疑問。
「是妳太謙虛了。」他整個人舒適地窩進被單,貌似挺享受當下的情境和氣氛。他從來沒這麼待在保健室裏的「病床上」過。縱然常跑保健室,頂多也隻是送送學校公文或幫幫校醫大嬸的忙罷了。「照妳這麼說,大家也都還處於學習階段啊。應該說,能學和該學的東西太多了,人一輩子就隻能當個學生吧。」
黑河不能否認自己認同他的觀點。但還是相當沒好氣地對他翻起眼白。「……真是的,你想休息的話就好好休息,怎麼哪來這麼多話。」
「誰叫妳給人感覺神神秘秘的,我們當然很好奇啊。」
「……會感到好奇的應該就隻有你吧。」似乎想好好聽音樂或看書是無法如願以償了。她幹脆將身子轉正麵向對方,認命地和他閑聊抬杠。「你小子問題一籮筐,我這邊倒是也有個問題想請教。」
「呃?什麼問題?」
「為什麼你在稱呼我的時候,是直接喊姓氏、而沒加稱謂呢?」嚴格而論,這也算是積壓在她心上許久的困惑。因為就憑對他這段時間以來的認識和印象,感覺他應該是會在意這種細節的性格、不至於對「長輩」失禮。「不隻是你,還有忍足謙也和一氏裕次……以及千歲千裏。」至於總會呼喚她名字儼然成了口頭禪的金色小春,就莫再提。包括遠山金太郎和本來就比自己年長的渡邊修。
「呃?這個——」白石將手伸出被單上緣,捏捏下顎。「其它人我是不知道……反正我就是覺得,這麼喊比較順口吧?」
黑河守挑起單邊眉毛。
「因為,妳的外表年齡看起來和我們差不多啊。總覺得,要在姓氏後麵加『老師』嘛——感覺好像也怪怪的。叫『什麼什麼姊』的或加『小姐』的話,感覺更奇怪。」縱然失禮了點,然而嚴格說來,她的「女性成分」和「氣息」,還不到能讓他們以後兩者方式稱呼的程度。他想起了母親對於她的評價、和曾將她的氣質和友香裏比在一起的事情;以及三船友道曾拿給他們看的照片。裏頭的黑發青年有張陽光開朗的稚氣娃娃臉龐。
如果她是生長在一般家庭環境的話,肯定也會擁有那麼一張可愛燦爛的笑靨吧。果真如此的話,那他們互動起來的感覺一定又都不一樣了。
也或者,假若她真是像個普通人那樣,懂得如何展現自己、會自然地說說笑笑的話,他大概就不會這麼過度關注她了。
「……還順口呢,真是。被說成和你們看起來差不多,我一點也不覺得高興。」黑河不以為然地白了他一眼。「那麼,你現在還有任何疑問嗎?」
「老實說,我還有很多問題想問妳。」包括更詳細的過去與身家背景等種種。白石不太有辦法預設,倘若自己主動提起她父親的事、她會產生怎樣的反應。然而現階段,他的確是也還不太願意冒這種或然率起伏不定的風險。「不過,妳一定、不可能會老實回答的吧。」
「知道就好。」黑河別過臉、試圖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書本和音樂上,卻被兩束直打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擾得心神不寧,無法集中精神。「……白石藏之介,你要是真的不舒服的話,能不能麻煩你『閉上眼』專心休息?眼睛瞪得這麼大要做什麼?小心眼珠子掉出來。我沒能力替你裝回去。」
「可是,我現在又沒有睡意。」實驗結果證明,她無法真正做到對他視而不見。心底雀躍不已的他小小發揮了一下四天寶寺人必備的基礎演技——端出人畜無害的無辜貌。「如果妳繼續和我聊天的話,也許我會覺得累、就會想睡了。」
黑河瞪了他一會兒、翻翻白眼,接著拿下塞在耳洞裏的耳機。
「妳要做什麼?妳不聽音樂了嗎?」
白石看著她起身取來一把鑷子,打開器材架上的不鏽鋼罐、從裏頭夾出一塊棉花,沾了些裝在另一玻璃瓶裏的透明溶液後,再在耳機上來回擦拭。幸虧慣用右手的她受傷的是左手,在大部分的日常生活方麵尚能自理。
「黑河,妳在做什麼?」他又問了一次。那動作看起來很像是某種注射前的必要手續。
「……消毒。」
「消毒?為什麼要消毒耳機?」白石被她的舉動搞得丈二金剛。「所以,那個溶液是——」
「酒精。」黑河扼要地回答。她用酒精擦拭過後,再用衛生紙擦幹。而後走來到他麵前,連同MP3一起、將耳機遞交出去。
仰躺著的白石愣愣地看了看她擺在自己身邊的音樂播放硬件,再看了看對方。「這是……要做什麼?為什麼要給我這個?」
「……你不是很無聊嗎。」她在洗手台處衝掉沾上手部肌膚的液狀酒精,再回到自己的座位。
「那個,拿去聽。然後就不要再吵了。」
白石用食指勾起耳機線放在掌心。「因為要給我用,所以妳才消毒?」
黑河沒答腔,僅以禁聲當作回應。
「噗、消毒——」他趴在床上翻來覆去,大笑到肚子頻頻發痛。「我的媽啊——這也太見外了吧!妳也未免太正經了吧!有沒有必要這樣?」
「你、你笑個鬼啊,這明明就是常識!」惱羞成怒的她又開始漲紅起麵頰,還不忘提醒些他早就滾瓜爛熟的保健小常識。「會和皮膚、尤其是會產生分泌物的黏膜部位直接接觸的東西,本來就不能共享!我隻有一副耳機,所以當然要這樣了!」
「好好、我知道了。」盡管挺想以「耳道裏應該不會有分泌物才是、如果有的話就代表耳朵發炎了吧」的回答進行反駁,但他仍然選擇好言迎合她的說法。畢竟那並不能算錯。「那麼,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妳的好意。」
黑河氣鼓鼓地甩過頭去。這回打定了主意,不管他想說什麼或做什麼,都完全和自己無關。
白石因著她這孩子氣的舉止失笑。沒再多言,順從地帶起耳機。此時MP3裏的曲目剛好切換到迷幻電音的類型。
話說,現在的傳播科技都已經進步到智能型手機滿天飛的時代趨勢,而且功能五花八門更加強大。就連小學生都已經人手一支了。她卻依然使用著隻能純聽音樂的媒體機型。這應該可以被列為古董了吧。
那台袖珍型的小機台是黑色的,她的手機也是黑色的,背包也是黑色的。整個人活脫脫被黑色所籠罩。難道她當真對黑色有特殊的偏好?
他想起母親曾形容過她「真是從頭黑到腳的一個人啊」。
黑河守望著沒來由笑個不停的網球部部長白石藏之介,滿頭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