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參卷 第十三章、恩恩相報何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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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河盯住某部長背對自己的身影,卻怎麼樣也看不出個所以然。
他真的怪怪的。很明顯感覺得出來,他的確有意回避她。然而其它時候卻又沒出現這種行為。在拳館裏時,他甚至表現出顯著的意欲,為了她、而挺身向不可能打贏的三船友道挑戰。
到底是怎麼回事?難不成她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誤觸了他的哪些禁忌或地雷?還是哪些其它的因素?
……也或許可能不是為了她,而隻是他身為部長和本身的好勝心作祟罷了。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自以為是?這種傲慢的想法不會有好下場的。過度的企盼和期待,隻會換來加倍的失望和絕望。
黑河在心中無聲歎息,停止了思考這種就算想破頭、也大概得不出答案的問題。她起身走到櫥櫃邊,推開裝設玻璃的櫃門。
白石聽見身後傳來些微的動靜聲響,於是翻身過去,看到黑河取出一個小瓶子,裏麵裝滿銀白色的顆粒狀物質;接著,她拿了個杯子,把從瓶裏用小杓匙舀出來的顆粒結晶放進去,再移到裝設於保健室裏頭的飲水機、標注為「熱水」的開口下——他那雙一點五的眼視力絕佳不可能會錯看。她在杯子裏盛了一些熱水,又加了一些溫水。完成這項工作後,便舉步往他的所在位置返回。
「呃……妳要做什麼?」
他覺得自己似乎漸漸喜歡上欣賞她那束長馬尾在身後翩然擺蕩的光景。她看起來不像是會悉心整理那頭長發的個性,然而那束長發卻又黑又濃密,時不時在光線的洗禮下閃爍光澤。當她接近自己時,也會連帶飄來一陣清清淡淡的洗發精混合檀香的氣味。
要是……能永遠這樣持續到以後,那該有多好。
窩在被單裏的白石絲毫沒覺察到內心悄悄湧現出的這種想法。他看著她坐在床沿,把杯子遞到自己眼前來。「這個,喝下去。」
「這是什麼?」白石接過那個身側溫熱的塑料杯,嫋嫋煙霧自水平麵冉冉上升,模糊掉眼前有她存在的視野。「妳剛剛加在裏麵的白色顆粒是什麼?」
「鹽巴。是我另外增加在保健器材補充裏的項目。不管怎麼說,總會有些用到這玩意兒的時候。天氣愈來愈熱,學生中暑的機會也會變大。」黑河抬起一腳翹在另一腳上,負傷的左手擺在上頭那條腿的膝頭。「本來想給你打些點滴,可是你的狀況沒有嚴重到需要那個。況且,你也還不需要藉由點滴來補充養分。」
白石看了看幾近透明色的杯中溶液,又看了看她,而後對她淡淡一哂,就著側躺的姿勢、懷抱感謝的心情慢慢飲下那杯鹽水。「妳是因為看我不舒服,所以才想讓我喝這個嗎?」
她抿抿唇,含糊地應答:「呣……算是吧,就當作是那樣好了……」
鹽巴的主要成份是氯化鈉。鈉是一種礦物質,能調節體液滲透壓和保持水分的平衡,維持神經和肌肉的傳導和感應,促進肌肉正常的收縮,並且維持體內的酸堿平衡,是人體調節生理機能不可或缺的元素。攝取足量時,能讓血液和體液維持在正常的平衡狀態。
除了用來替食物提味以外,鹽從以前就被認為具有潔淨、淨身、驅邪的功能。商家會在店門前灑鹽,希望能招來更多的客人;遇到不順的事或參加完喪禮後會用鹽去除黴氣。在許多宗教中,鹽更被視為神聖的物品。日本自古以來就流傳以鹽巴驅邪取潔的習慣。當一個人從喪禮等處回來時,得先讓家人在自己身上灑下取潔的鹽,才能脫鞋進門。
事實上,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想以這種方法姑且一試,看看能不能稍微減輕些他的症狀。但是現在本體不在他身上;效果如何,她也無法十分篤定。
白石將喝空的杯子交還給黑河,讓她在小洗手台那裏衝洗幹淨、擺放好,再回到自己麵前。
「……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仰躺著的他閉上眼,揉揉自己的太陽穴和眉心,唉聲歎氣。「唔……現在感覺是好多了,至少不會像剛才那樣。聽謙也說,我好像是忽然就昏過去了。那時候也是眼前一黑就意識渙散雙腿發軟……真是糟糕,這回真的丟臉丟大啦。我看這一定會被新聞部列為近期的『校園重大事件』——網球部部長在課堂上當眾昏倒。我簡直無法想象未來的日子該怎麼過了。」
「那種無聊的小事不重要。」黑河離開床鋪,坐回辦公椅。「你確定最近真的沒發生什麼不同於以往的怪事嗎?」
「呃?到底是什麼意思?」見對方不知為何相當強調這項論點,白石隻得將左手擺在額上,開始試著回想。
接著,一段不怎麼願意記得的回憶驟然闖入了他的腦海中——昨晚,在睡去前所發生的怪異現象。
「對了,有件事情,我想告訴妳——」他頓了頓,改口:「不對,應該是谘詢吧。」
然後,他就把昨天下午和晚上,出現在肩頭上方的人影老老實實地對她揭告。既然她貌似連靈異照片都視作習以為常,那應該不至於會對此感到害怕才是。
左思右想之下,白石仍然沒托出連日來的夢境內容。擔心她會誤以為他思想不純或心術不正之類的,那麼他可就不禁要擂鼓大喊「草民冤枉啊大人」了。想他白石藏之介就算不屬於哪門子的校園偶像,也依然是個形象清新開朗的陽光網球少年。
隨著他每說出一個字,黑河的神色就變得益發凝重。甚至蓋過她臉上那些終於有漸漸褪去之趨勢的青青紫紫。
……竟然「現身」了。這也就表示,那家夥準備執行最後階段了嗎,準備開始吞蝕掉他了嗎。
根據她的神情判斷,這種靈異現象恐怕不代表什麼正麵的好事。白石不由得戰戰兢兢地如是暗忖。
「怎、怎麼了,黑河……妳想到了什麼嗎?」其實更讓他介意的,是她不但不以為忤、甚至還看似打算要替他解決這種問題的態度。難道就如金太郎曾失言脫口的,這個人的確和「那方麵」的超自然事物有所關聯嗎?
黑河沒回答他的提問,隻是隻手托住下顎,徑自思索。「……你最近有和那個姓月宮的女孩接觸嗎?不管是看過她的人、或者近距離聊天?」
「月宮?妳是說千歲班上的保健委員月宮同學嗎?沒有啊。」躺在病床上的白石微微蹙起眉頭,「這陣子也沒什麼需要幹部集合的會議或學校事務通知,所以我根本就沒見過她。」
……你沒見過她,人家倒是把你從頭到尾給看透徹隻差沒拆吃入腹了吧。黑河不以為然地心想。
然而,倘若真是如此的話,那她又為什麼會從那女孩身上,感受到同樣的陰沉氣息?
「怎麼了,妳為什麼忽然要提起她?」他彷佛有種奇妙的感覺——就是在提起那女孩時,她的表情就會顯得……特別不悅。
「……沒什麼。既然沒見過的話,那就算了。」黑河搖搖頭,彎身將手探向擺放在桌旁的背包。白石將眼神追隨著她的動作,不經意瞥見被夾在牆麵與桌子間的彩色禮盒。
那是什麼?看起來很像是某種禮品的包裝,外觀判斷應當價值不斐。他暗自默想。
黑河從背包裏取出一個不鏽鋼保溫瓶,舉高在他麵前。
「呃、這是什麼?」
「……茶。」她停頓半晌,旋開保溫瓶的蓋子,「養生茶。」
她原先想回「打開來看不就知道了這應該是你非常熟悉的東西」,但是又懶得耗費太多解釋的口水和力氣。她向來就是坐而言不如起而行的行動派。
「妳自己做的嗎?」
黑河點頭,邊說著「喝一點看看味道合不合」、邊將瓶子遞到白石麵前。他想起身,卻連半分力道都施不出來。她隻好先擱下那個不鏽鋼瓶,協助他仰靠在身後的枕頭上。當兩人距離近在咫尺時,她身上那股舒服好聞的氣味就更加濃鬱。他忍不住把頭往她的方向靠過去。
「真的,是妳自己『親手』做的嗎?」
聽著對方刻意加重「親手」這個詞彙,彷佛背後隱含了某些無從得知的意義,她不禁感到些許惱怒。「……是我自己弄的。不過因為我的左手是這種情況,所以隻能做簡單一點的薑汁熱紅茶。」
「薑汁熱紅茶嗎?感覺不錯啊。為什麼要做這個給我?」白石眨眨眼睛。配合他那顆銀灰色腦袋斜斜歪向一邊的姿勢,使他這搧眼睫的動作看起來更像是在放電。「啊、難道妳是『為了我』——」
「沒有任何意思!不要誤會了。」黑河速速打斷他之後的話,臉上的紅潤色澤似乎更顯加劇。「我隻是不喜歡平白無故收受好處。」
她的辯解給他一種欲蓋彌彰的效果。白石也不急著戳破她,隻是順著她的話接道:「其實我不認為我給妳的那些小東西算是值得說嘴的好處。那些根本就不算什麼。」
他永遠不會也不可能曉得,他所謂「不值得說嘴的好處」和「根本不算什麼的東西」,對她而言所代表的意義之重大。
「反正,你要就收下,不要的話我就收回來了。」說罷,黑河作勢把手伸向白石。對方見狀立刻將保溫瓶截走、拿離她幾公尺遠。說幾公尺是有點誇大,隻不過對於手比他短上許多的她而言,是構不著的遙遠距離。
「誰說我不要了。剛好我才正想著要替自己衝一壺養生茶,妳就給我這個了。」他連忙啜了一小小口,盡管過於急切的關係不小心被燙著。「嘛、這應該能叫做心有靈犀一點通吧。」
「通你的大頭鬼啦!不要胡說八道!」氣惱參半的她用力坐進辦公椅,差點忘了壓低斥喝的音量。
「下次妳再做給我吧。」帶了點薑的辛辣與紅茶甘甜的溫熱液體,經由食道流往胃部,使他全身從裏至外都暖和了起來,猶如處於三溫暖中的環境。不久前的冰冷寒意彷佛也被驅散殆盡。「對了,最近好像挺流行玄米煎茶的。我挺想喝喝看。」
「誰還要做給你,這隻是償還給你的人情罷了。不要用那種像在『暗示什麼』的口氣說話。」黑河趴在桌上,賭氣似地把頭扭向另一邊。
「……我想起來了,阿修說過,」目光越過不鏽鋼瓶上方,白石挑起眉毛。「他給了妳一罐熱可可?」
他看著她坐直起身。
「所以,妳也要回報他給妳的好處嗎?」
「……反正他給我的是現成的東西,那我也還他一樣現成的東西就行了。」她沒說出口的主因是,不願意和對方牽扯太多。
「那我還挺慶幸自己給了妳不是現成的東西。」他打趣地回道。
「反正,你收下這個,然後我就不欠你什麼。」黑河伸出食指勾來擺在桌上的一顆糖,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它。「你也不要再給我任何東西了。我不需要。」
「妳是這麼想的嗎?」白石歎了口冗長的氣,「那可真是遺憾了。」
她不由得望向對方,眉間攏聚出幾絲皺紋。「什麼意思?」
「嗯,是這樣的。」他放下保溫瓶,故意不把視線移到她身上。「最近我們家有個親戚剛從國外回來,還帶了點名產給我們當禮物。妳想知道是什麼嗎?」
黑河沒答腔,隻是微鼓雙腮瞪住對方。
「是——來自比利時的吉利連(GuyLiAN)巧克力。據說是世界前十大巧克力的品牌之一,位居排行榜第一名喔。聽說那是唯一被比利時王室授予金質獎章的巧克力品牌,有『巧克力王國中的至尊』之稱呢。不是我要說,那口感真不是蓋的,簡直是綿密細致、入口即化。會讓人想一吃再吃,就像毒品一樣會上癮呢。」白石一麵說明、還一麵配合演技——譬如美食節目上那些試吃料理的評審在品嚐美食時,總會作出深深陶醉於其中的誇張樣子。
「妳真的不想要嗎?」
看過相關圖片而在腦中開始想象其畫麵的黑河輕咽唾沫,不自覺流露出一瞬間的欣羨神情。但是很快便恢複原狀,迅速撇過臉。「那、那幹我什麼事。那是你們家的東西,和我無關。而且,那一定很昂貴……」
「呣……」白石眼角注意到她稍稍捏起右拳的動作,「反正,那些量還挺多的。光憑我們家應該也吃不完。嗯,不如就帶來網球部和大家一起分享吧。大家一定會很高興的。」
然後,他十分滿意地見她明顯放鬆下來的表現。當然他絕對不可能說出,所謂的「大家」隻是單指她的代稱詞。
雖說她總是用冷漠和推拒的態度武裝自己;然而換個角度想,也正是因為她意識到自己容易將心理狀態顯露出來、擔心可能會被抓到把柄或什麼的,才會選擇用那麼極端的方式對待別人、好令人討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