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這裏是什麼地方？好多雜七雜八的東西和店麵喔。」
    
    「這裏是錚錚橫町，是在通天閣這裏附近的老舊街道。妳可以隨意看看，要是有喜歡的或感興趣的，就盡管進去瞧瞧沒關係。」白石牽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前行，免得當真不小心讓她遺失在擁塞的人群中。「其實，這裏的『某個地方』才是我的真正目的。」
    
    「什麼？真正的目的？」黑河才剛表達完疑問，隨即就在東張西望的時候瞥見某麵牆。那麵牆上懸掛滿一堆密密麻麻的鎖頭。而兩人也隨後停駐在這麵牆前。「呃？這是什麼？好多的鎖。這裏是專賣鎖的地方嗎？可是沒看到店麵和服務人員啊。你現在缺鎖嗎？想鎖什麼東西嗎？抽屜？」
    
    「呃，這裏不賣鎖、我也不是想要鎖或缺鎖啦。不過我的目的是這個沒錯。」他被她的連串發問惹得連連失笑，一麵回答她、一麵從攜帶在身邊的書包裏搜出兩把鎖頭。她看著他的動作發愣。
    
    「你怎麼會準備鎖？要拿這個幹什麼？」
    
    「妳注意看，那些鎖上是不是有很多人名？」
    
    於是，白石便趁著將好奇心發揮到最大值的她依言檢視每把鎖的空檔，偷偷將寫有自己和她的名字的鎖頭交互卡住、固定在那堆鎖頭當中。
    
    「真的耶。為什麼會這樣？而且每個鎖上隻有兩個名字，看起來好像一男一女……但是有些隻有一個……怎麼會這樣？這到底是為什麼？」這時，黑河才留心到除了他們兩人以外，也有其它人往這個地方聚集過來。幾乎是兩兩成雙的狀態。每對男女手上也都拿著一把鎖。鎖上一樣寫有人名。此外，也有形單影隻的人們，而且數量還不少。
    
    
    ——幸虧她在這方麵的感受「比恐龍的神經痛覺傳導還要緩慢遲鈍」，他才能獲得充裕的時間完成上鎖的工作。她的感應力似乎隻有在壞的方麵特別疾速靈敏。好的總還要讓她猜疑踟躕半天。
    
    
    「欸、你看這麵鎖鎖頭的板子上麵還寫了些什麼東西……」她愈是將那寫成橫排的字體從左往右邊讀、眼睛就也愈睜愈大。「呃？這是……在……在『新世界中心呼喊愛』？」
    
    黑河錯愕地轉頭瞪著身旁的男人。盡管他還未成年。而對方正露出一副「妳終於是察覺到了啊」無奈又好笑的神色。
    
    「白石藏之介，這是什麼東西？呼、呼喊愛……是什麼意思啊？」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啊。」他攬過她的肩，用視線和下巴往周遭亂指。「這叫做『愛情鎖』。隻要在鎖頭上寫下情人的名字，就可以讓兩個人像被鎖在一起一樣，感情永遠長長久久。雖然兩個人用一把鎖就足夠了，不過我為了想讓效果強一些，特地用了兩把鎖、將我們兩個『確實地鎖在一起』。」
    
    「什麼確實鎖在一……所、所以，這才是你想來這裏的目的？」直至此刻，她的雙眸已經瞪得比鹹蛋超人還要大了。
    
    白石笑著沒回答，隻是又牽起她的手離開。
    
    「妳忘了今天是什麼節日嗎？」
    
    被突然一反問，讓她腦袋倏地空白成一片。「呃？今天？是什麼節日？」
    
    他斜睨她一眼，完全被她打敗，歎氣歎個沒完。「——就是我剛剛在做的事情啊。」
    
    「呃、愛情、情人……」她的話還沒說完整，臉頰就已經燒紅成兩團火炬。
    
    「妳會不會餓？走了這麼久，能量應該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吧。」明了她心思的白石也不作多言，僅對她眨眨眼道：「道頓崛離這裏不遠，那裏有間店很不錯喔。」
    
    
    
    過沒多久，黑河便已經在仰望高掛於某家店麵牆上、因通電而亮到刺目的招牌，上頭有幾個大字「四天寶寺拉麵」。
    
    「呃？這是？」
    
    「其實在這附近還有很多很棒的店，不過礙於時間不夠和胃袋容量有限，所以隻能挑一家。這裏可是我們校內公認口味最地道的店之一喔。」
    
    白石掀起布簾、推開拉門走進去。隨即響起中年人的招呼。
    
    「歡迎光臨——喔！這不是四天寶寺中學的網球部部長嗎？歡迎大駕光臨啊！你們那些小子很久沒來光顧了喔！老板我很想念你們那些活力充沛的交談聲和笑聲啊！尤其是那個喜歡戴假發的小平頭、和綁頭巾帶眼罩的家夥，他們的搞笑技術簡直可以說堪稱職業級的吶！」
    
    對方同樣響亮的嗓門和網球部裏的那些角色比起來，隻有種輸人不輸陣的氣勢。使黑河不自覺掩起耳朵，並且往白石身後躲、將自己藏得更加密實。
    
    「是的，不好意思，最近學校裏和比賽的事情實在有點多又忙。等到所有事情告一段落後，我們就一定會再度登門拜訪的。」他微笑著對對方表達歉意，一邊想把黏在自己背後的女人拖到人前展示。「守，妳怎麼了？快出來啊。不用覺得不好意思，反正我認識老板。」
    
    
    倘若是陌生人的話，她還不會感到太難為情。正因為是熟人，才使她現身的動作窒礙難行。
    
    
    「欸？這位小姐是……」正在料理拉麵和食材的中年老板將打量的視線在兩人身上來回，最後落在交握在一起的兩隻手上。
    
    他臉上立刻浮現了然的笑容。雖然看起來摻了那麼點奸詐和邪惡。
    
    「來來來、兩個人的話，那就請坐在吧台吧。小店空間不夠，實在很對不住啊。」老板將滾熟的麵體往大碗中一蓋，再澆上熱湯，擺上叉燒和青菜等配料。然後交給服務生送桌。「這邊好了。阿藏，你們想來點什麼？」
    
    與戶外相比，店內的氣溫高到教人汗流浹背。白石脫下自己的大衣，連同她的、一並吊掛在牆麵的掛鉤上。做完這件事後又返回她身邊。「守，妳要吃什麼？」
    
    黑河稍稍抬起低到幾乎埋進胸前的臉，對陌生的中年人扯了扯嘴角、又火速低下去。盡管那表情比充滿怨念還要難看。對方傻眼半晌，忍不住大笑起來。「阿藏，你這個小姐怎麼這麼害羞啊？還真是可愛！頭發也很黑很長、很漂亮啊！」
    
    鮮少被直接當麵稱讚的她窘得又把頭垂得更低。最後也不管桌麵到底幹淨與否、便幹脆地往桌上一趴。頭頂上冒出嫋嫋白煙。歪歪扭扭地融入爐子上的煙霧裏。
    
    「呃、對不起，她就是這樣，因為她很……有點怕生。」白石連忙替她的反應解套，然後又問她一遍想要什麼，結果被小聲地回了一句「都可以啦反正不要海鮮的就好」。
    
    老板持續大笑，丹田之力旺盛、中氣十足。「好好好！既然如此，那我就給你們準備咱們店裏的招牌。包君滿意，難吃不用錢喔！」
    
    最後那句話惹起店內的一陣口哨聲與歡呼。氣氛頓時間變得熱鬧滾滾。
    
    「阿藏，那老板我就先去忙了。你就代替我好好招待你家小姐啊！」
    
    白石點點頭，這才看到她總算是肯勉為其難將藏在瀏海下的兩隻眼睛悄悄露出臂彎。模樣挺逗趣。
    
    「怎麼樣？我們老板很有精神吧。」
    
    「是太有精神了吧……真受不了。難不成這是大阪人的天生習性？」黑河依舊維持著趴姿、紅起臉嘟嘴咕噥。
    
    「妳別這麼說，妳自己也是個土生土長的大阪人啊。妳的大阪腔也很地道。」白石自己倒了兩杯水，一杯推到她手邊。
    
    「……口音和個性又不能混為一談。大阪人也是分很多種的，而我的品種剛好和你們不一樣。」她將雙肘靠在桌麵、把燒燙的臉埋進掌中。
    
    他笑著、一手撫上她那頭披散在身後的長發。
    
    
    過沒一會兒，老板便送上了熱騰騰的拉麵。
    
    「因為今天是特別的節日，所以特別給你們情侶殺必死！」他指著碗裏不斷比劃、口水亂噴。為了不至於可能吃到些多餘的「佐料」，兩人趕緊把碗端出對方的攻擊範圍。「小姐吃不慣海鮮沒關係！咱們這裏還有很多美味的！老板給妳多添了叉燒和豆腐青菜、還有章魚小香腸！包妳一吃還想再吃，要想不再光顧小店都不行呢！」
    
    「呃……謝謝……」
    
    要會產生一吃再吃的欲望的話，那不就和「吸毒」的道理很像了？她很沒情調地胡思亂想。
    
    「然後你呢、阿藏。」中年人靠近他、一手擺在嘴巴旁邊故作耳語，但是音量卻大到傳遍整間店。「老板我特別給你優待、加了能『增強精力』的東西——像是蛤蠣、蜆還有幹貝蝦子、以及一些螃蟹之類的，是今早才剛進貨的，絕對新鮮。足夠讓你撐整晚『連續上陣』十來次都不是問題啦！」
    
    「呃？什麼？那個……」白石聽得一愣一愣，沒意外感覺到身旁的女人擺出想逃跑的動作。他趕忙在台底下一把抓住她的手。店內響起低低的竊笑聲。
    
    「真是的，這個老不修、又在胡言亂語。也不想想人家還未成年。」一名中年婦女掀開通往廚房的布幕走出來，執起鍋杓往中年人的腦殼上摜下去。「白石君，你們不要在意他講的話。好好享受這頓晚餐吧。難得你帶客人來，老板娘我請客。」
    
    「呃，謝謝兩位、但是不必這樣的。真的沒關係。因為我已經說過要請她，就讓我發揮一下自己的功能吧。」白石笑著婉拒對方，然後湊近正低著頭側著臉、用質疑的眼神對自己表示「你小子什麼時候要請我了？」的黑河說道：「好啦、沒事了，妳把頭抬起來吧。老板已經被老板娘攆走了，所以不用再害羞啦。把他剛剛說的那些都當成耳邊風吧。」
    
    身材福泰的老板娘走到兩人前方，支手橫倚在隔板上。「白石君，介紹一下吧。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聽見這句頭尾不相關連頻率跳躍的話，總算讓黑河火速彈起頸子，伴隨一臉極度的驚詫。
    
    「其實也沒多久啦，我還在努力中。」某部長順其自然地接續對方的話，接著很明顯地感受到來自身旁的刺人視線。
    
    「嗯哼、是這樣嗎。現在時代不同了、傳統的觀念正逐漸沒落，男人會變得比較辛苦、要多費心費力一點吶。」老板娘的爽朗笑聲與響亮嗓門亦不落於老板之後。「長頭發的小姐，我們白石君不錯喔，妳就不要再考慮了、直接收了他吧！不過妳可要好好對待他啊、千萬別欺負他了！啊哈哈哈哈——」
    
    ——這對夫妻完全是一個模樣，果然是什麼鍋配什麼蓋。黑河萬分無奈地對天歎氣。
    
    「好了好了、那我們就不打擾兩位了。你們慢慢用啊。」
    
    老板娘看著她再度趴下去的頭頂大笑，扭動豐腴的身子離開。
    
    「……他們難道不好奇我到底是你的什麼人嗎？」待四周稍微恢複點平靜後，黑河才緩緩直起身、拿起瓷製湯匙，有一下沒一下地撈動口感濃鬱的熱湯。「我的意思是，除了『那種關係』以外的……」
    
    「嗯？那個有很重要嗎？反正看起來不是很明顯了？啊、還是說，妳想要我把妳『鄭重』的介紹給他們？像名字或職業什麼的，好能更深入一點聊聊天？無所謂，我很樂意的喔。」白石夾起一筷子拉麵，在吸進口裏的同時發出稀哩呼嚕的聲響。
    
    「既然他們認識你的話，那應該多少都會有點興趣才是吧……你不要這樣，吃得好吵、丟臉死了。」
    
    「欸、妳不知道吃麵的音量和麵的好吃度成正比嗎？」他揚起筷子、任意往前後左右又戳又指。「妳聽聽看其它客人也是這麼吃的啊。所以妳也要入境隨俗，記得要吃大聲一點，愈大聲就表示麵愈好吃，知道嗎？」
    
    「……真是的，你少扯些歪理啦。我才不要。又吵又髒又惡心。」她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隨手抽來一張衛生紙往他臉上擦拭。動作極其自然。「你看看你，吃得嘴巴旁邊都是。不要弄到衣服了，小心伯母……你媽媽會罵人。還有你的繃帶，不要沾到湯了。真是。」
    
    白石注視她彷佛沒意識到自己言行似的樣子、一麵叨念一麵替他揩去沾在唇邊的湯汁，目光一徑放在她臉上，眼神十分柔和。直到她終於發現對方似乎定格和沉默過久，才猛然回過神、迅速抽回手，外加嚴重的結巴口吃。
    
    「呃！那、那個，你你你不要想太多，我隻是不、不小心、順便……」
    
    「我什麼都沒說啊。」隻不過眼神透露出了一切。他凝視她麵紅耳赤的模樣，微笑道：「妳快吃吧，涼掉的話麵就會糊掉、湯頭的味道也會走樣囉。」
    
    黑河趕緊把全部的精神和注意力放回麵前的那碗拉麵上。然而就在她終於冷靜下來、想好好品嚐第一口時，對方冷不防緊接在後頭的話、卻差點沒讓她將麵連同湯全數噴灑在前方的隔板上。
    
    「而且，就算我衣服髒掉了也沒關係啊。反正有妳會幫我洗。」
    
    「呃！誰、誰要幫你洗啊！為什麼你就這麼肯定我會幫你？哪來的自信啊？自己的東西自己處理！」
    
    「欸？這話的意思是，妳不想理我了、要放生我囉？」白石哀怨地仰望天花板長歎一聲。「唉！這樣我很可憐的，就會沒人要……」
    
    「你、你小子哪會沒人要！是我才應該要擔心自己會沒人要吧！」
    
    「嗯？妳才不會沒人要。不，應該說最好妳是都沒有人要。」
    
    「……你在說什麼屁話啊？這是在詛咒我的意思嗎你？」
    
    「我指的是，」他稍稍湊近她耳畔一些、「貌似」低語。「都沒人要妳的話最好了，因為這樣子就不會有人跟我搶。」
    
    當這句顯然不受音量控製的話甫出爐之際，立刻引起店內顧客群的一陣熱烈回響，又是吹口哨拍桌又是鼓掌叫好。使她窘得忍不住要把臉栽進那碗拉麵裏頭、或者幹脆蒙頭直接衝出店門。
    
    「年輕人！你這霸道宣言發表的真是好啊！漂亮！」
    
    「占有欲十足唷！」
    
    「今天是情人節，祝你們永浴愛河、白頭偕老！」
    
    「祝你們永遠幸福唷！」
    
    整處小小的空間裏嘈雜的笑鬧聲不絕於耳。他們幾乎聽不見彼此的交談聲。
    
    「這些人真是……有病。」
    
    黑河忽然覺得自己的臉現在一定比那幾鍋用來煮食而燒至沸點的水更燙。
    
    白石也跟著大笑，然後夾了自己碗裏的一顆鹵蛋丟進她的碗裏。她也把自己的青菜和叉燒分給對方。
    
    
    老板夫婦站在離兩人不遠的地方觀望他們的互動，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