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空間中呈對角線的那頭，黑澤正和其它人員將打擊靶和護具等物品整頓好排列整齊，在聽見對方道出那段話時不由得轉頭望去。網球部少年們聚集著的那塊區域，安靜得令外頭的車聲與人聲顯得喧鬧不堪。
    「然而，就算沒有孩子，她卻還是對老夫萬般包容、不離不棄。除了炒熱氣氛用的鬥嘴和小口角以外，從來不曾對老夫埋怨過一句。」中年男子口中所指的「她」，自然就是他的結褵發妻三船楓。「所以老夫才告訴你們，找對象就是要這種的。不管年輕的時候皮相外表再怎麼漂亮完美，等過了幾年生理狀況走下坡了、臉皮鬆垮了、身材走樣了，臉上和手上都長出斑點了，就是憑內在決勝負的時刻。不管之前來來去去了多少人，直到最後還在身邊的家夥才是最重要的、才是贏家。」
    一夥年輕人雖然都認同這說法，卻心有餘而力不足。「可是，我們現在哪有辦法判斷誰能不能留在自己身邊到最後啊。又不是有預知未來的能力。」
    「啊哈哈哈哈——這很簡單啊。」三船友道似乎從低迷的情續恢複過來，再度拍膝大笑。「你們把對象帶來給老夫等人鑒定鑒定，很快就能見真章了。」
    「呃，這種事情還是算了吧……」眾人汗顏。然後很快又把話題兜回到原本的路線上。「因為你們把黑河的父親當成兒子，所以你們也把她當成女兒看待嗎？」
    「其實那小子的年紀隻和老夫差了十多歲，當兄弟還差不多。隻不過那小鬼天生娃娃臉，橫豎看就是個愣頭愣腦的學生樣。而守丫頭像到他，也一直是張長不大的臉孔。從以前到現在都沒什麼改變。」
    言畢，中年男子還裝模作樣地將麵前一群「未滿十八歲的國中生」來回端詳了好幾遍，露出教人意圖賞他幾拳的詭異笑臉。「但是關於把不把守丫頭當女兒這種事，老夫還清楚記得、她曾經這麼對我們說過——」
    『反正，你們也隻是因為我那個早死的爸爸，才會對我這麼好的吧。如果我什麼都不是的話，你們根本就不會理我。你們在乎的是他，我隻是他的附屬品！』
    「嗚哇——她竟然當著你們的麵講出這種話……」財前不小心被口水嗆到，咳了幾聲。「不是我要說，我真的很佩服老師。她實在『膽識過人』。」
    「你們也覺得，這死小鬼真是既倔強又不知天高地厚對吧！而且她當時的個頭才小小這麼一丁點，簡直恨不得把她當成蚊子蒼蠅那樣一巴掌拍成肉餅。」中年男子用手指刻意比出幾公厘的間距，隨即看到某少年部長警戒起來的樣子。忍不住奸笑幾聲。「後來，老夫的漂亮老婆、楓在一氣之下，比老夫先了好幾步揮手搧了她一耳光。而她小丫頭性子倔強、一時間咽不下這口氣，頭也不回地就跑出去了。」
    待他語落，現場也接連響起吞咽唾沫的聲音。「後來呢？」
    「我們可是花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才讓她慢慢接受身邊有我們這樣的人存在。是完全願意照顧她、接納她的人物。而且還會不停地喊她的名字。所以我們也常常勸她最好趁早習慣！啊哈哈哈哈——」
    「可是，她好像……並不住在這裏啊？」財前默默地指出這點。
    「是沒錯啦，她另外有地方住。應該也是當初她母親遺棄……安置她的地方。雖然她老是很不願意承認那地方是家。而我們也很難相信『那種地方』竟然會是家。」三船友道一掌托腮，在口中咕咕噥噥。「……現在都已經是什麼時代了，竟然還會有人……也不是沒叫她來跟我們一起住過，可是她丫頭就是怎樣也不肯答應。果然是個想不透又莫名其妙的小鬼……」
    「呃？這是什麼意思啊？她家裏又是個怎樣的狀況？」忍足謙也搔搔一頭微鬈的栗發問道。
    「這個嘛——」中年男子兜了幾圈眼珠，攤攤雙手。「是屬於她個人的隱私，她自己很不想被人知道。所以就看她願不願意告訴你們囉。」
    「難道老師沒有其它家人了嗎？竟然會讓她一個女孩獨自待在這種場所……」
    「喂喂、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啊？什麼叫『這種場所』？你小子是嫌老夫這地方又小又簡陋端不上台麵嗎？更何況，會讓她待在這裏是有原因的。」中年男子伸出食指比向「出言不遜」的小石川鼻頭，看似想就這麼用一指神功戳穿他的臉。
    小石川被對方凜然的氣勢嚇著，悄悄往石田銀背後站去。
    「不過，守丫頭的確是沒什麼親戚。藏井那邊的家人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幾乎早逝……包括他自己；他本身也從來沒提過這方麵的事情。而她母親為了要和……她父親在一起，聽說鬧了不小的一場家庭革命，在很早以前就和家人斷絕關係了。所以當她母親失去聯絡的時候，我們也不曉得該從何找人起。」
    為了避免誤導視聽以及和他們的部長搞混，因此中年男子想了想，還是不以習慣的綽號稱呼已逝的黑發青年。
    「為什麼呢？難道她父親是個很糟糕的人嗎？」一氏裕次疑惑地發問：「可是聽您們的描述，感覺又不像啊。」
    「會不會是有什麼隱疾或常人無法接納的怪癖之類的？」財前插嘴進來道。「您剛剛也說了老師父親那邊的親戚都早逝不是？」
    「唔、小子無論是在心理或生理方麵都沒什麼重大的毛病啦。甚至從老夫自他還是個國中生認識開始，就沒看過他生病，連小感冒都很少染上。」
    「那又是為什麼會……」
    就在這時候，一陣手機鈴聲傳出某個網球袋。緊接著又是另一陣。最後，館內充斥著各種風格迥異的手機答鈴，當中還隱約混了「般若波羅密多心經」的呆板曲調，那是來自祖師爺石田銀的手機。
    「哎呀、不知不覺天都已經黑了呢。」高瘦男子黑澤瞟向已然罩上一層黑幕、外加點綴上一彎鉤月和幾許星辰的窗外天空，玩味笑道。「現在已經很晚了，你們這些孩子應該要趕快回家囉。否則家人會擔心的。」
    「呃？可是小守還沒出來……我們可以等她嗎？」金色小春擔憂地舉手征求同意。遠山金太郎也一徑在旁邊嚷著要和某人回家雲雲。
    「渾小子們用不著操心，那丫頭有老夫等人來關照就行了。你們快些離開吧。」身形壯碩的中年男子一把拎起紅發少年怒斥：「金太郎小子，你這渾球也趕快滾蛋！別一直在這地方製造噪音！吵死人了！」
    「可惡！明明大叔你的聲音才是最吵的，還敢說我！」他一麵大叫一麵在對方手上扭動掙紮。
    「館長所言甚是。因為她的左手有傷應該很不方便，需要花比平常多一點的時間。讓你們等下去的話會耽擱太久。」黑澤也以溫和的態度在一旁趕人……幫腔。
    「呃、那既然如此，我們就先告辭……」忍足謙也用指頭刮刮臉頰、麵露踟躕。「真的不必先知會她一聲？萬一她以為我們會等她……」
    兩名中年男子盯著他們，又相互對看。交流其中的眼神意味深長。
    「你們放心，我們會轉告她說你們已經先離開的。」
    於是，他們隻好將擺靠在牆邊的網球袋們一一物歸原主，背在肩上、往通往樓梯的拳館門口走去。心不甘情不願的遠山金太郎也在部長的毒手威嚇下跟著前輩們。在經過梯階的期間，滔滔不絕的交談聲在狹窄的通道裏不停地產生巨大清晰的回響。
    「謝謝兩位長輩告訴了我們這麼多。感覺收獲挺豐碩的呢。」小石川禮貌地對兩人說：「就是有種，好像又更了解老師的感覺。」
    黑澤走在三船友道和網球部隊員們中間，充當溝通媒介與橋梁。「別這麼說，是我們這邊才應該感激你們。謝謝你們這麼願意把她當自己人看。」
    「這沒什麼啦。雖然有點麻煩，但還不至於構成太大的困擾。不過，有一點我倒是挺好奇的。」財前聳聳肩說道：「老師她是不是擁有專門吸引『怪人』的磁場啊？」
    「呃、怪人？是說我們嗎？」黑澤愣了下，然後笑開。三船友道則是毫不客氣地狂笑。「啊哈哈哈——這點老夫確實無法否認！你小子真是一針見血啊！」
    「喂！阿光，你說這話的意思，不就好像在間接承認我們自己也是怪人嗎？」小石川不怎麼服氣地反駁。
    一氏裕次探頭過來。「欸？難道我們還不夠奇怪嗎？」
    千歲苦笑了下，忽然覺得有點傷腦筋。擔心自己可能也會在不經意之中被與這群人劃分在一起。盡管這已經是既定的事實。「……我說，哪有人自己承認自己很奇怪的啊。」
    「奇怪的都是前輩們，我可是很正常的啊。」
    「阿光你少來了！你也是我們的一份子！」
    黑澤被他們的你來我往惹笑得合不攏嘴。「不過，這讓我想到，龍崎教練倒是挺正常的。」
    「拜托，哪個老太婆哪裏正常？」龍崎堇的舊識三船友道不屑地戳破好友的真麵目。「一把年紀了還會使什麼快速發球，是想嚇死誰啊。最重要的是她老愛無聊裝三八，看得老子足足一個月吞不下飯！」
    「龍崎教練？就是那位青春學園的網球部監督嗎？」
    「對了，阿銀不是提過嗎，老師說她認識對方。雖然不曉得原因為何。」小石川看著點了幾下頭的石田。而某部長也因此想起了意圖質問某人這件事的打算。
    然而，在聽完了有關她的過往經曆後，他忽然喪失了所有飛揚跋扈的氣焰。最後剩下的，就隻是對其坎坷身世的矜恤和憐憫。不難想象現在的她為什麼會被打造成一副陰陽怪氣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