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貳卷  第三十四章、揭露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373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喂、她在做什麼啊?為什麼會一直看著牆壁發呆?』
    『拜托,你們管人家那麼多。』身為班長的女孩沒好氣地奚落道,便和好友偕同離去。
    『可能是那裏有些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吧。哈哈哈——』
    『你們不知道,上次我在導師辦公室的時候聽到橫山老師和柴田老師在聊天,他們說她有一回指著角落,說那裏蹲著個人。』班內幾名同學正聚在一塊兒交頭接耳。不過談論的音量卻大到能讓待在遙遠斜對角的她聽得一清二楚。
    『還有還有,她不是還說過什麼窗外有人影之類的話嗎?電風扇上還坐著個小孩什麼的——』
    『嗚……好可怕喔,難道是靈異體質嗎?會不會影響到和她同班的我們啊?害我們被什麼怪東西纏上之類的。』
    『沒關係啦。隻要我們離她遠一點,應該就不會有問題了吧。』
    『全班第一、全校前幾名的資優生,大概連腦構造都和一般人不太一樣。』
    『不隻這樣呢。她不隻課業成績優秀,連體育競賽都是一級棒的、常常被體育社團找去當幫手呢。』
    『反正她最多也隻有那種用處吧。』幾個男孩嘲弄地大笑。『要是她再這麼不識相拒絕人家的請求的話,肯定就沒人想理她了。成績好又怎麼樣?話說,大家之所以找她幫忙的原因,也就隻有這些方麵吧。不然她也從來不肯借筆記或作業的。真是小氣巴啦。』
    發長及腰的她站起身,冷眼睨了同班同學一記。而後飄出了教室。背影活像個鬼魅。
    『真、真是的,這家夥有夠詭異……』
    幾人忽然同時因一陣風吹而猛打起哆嗦,搓了搓露出短袖的手臂。
    『欸,你們有沒有覺得,教室裏好像變得有點冷了啊……』
    ×
    黑河守從來就沒有過那種待遇。那種受什麼人嗬護備至的經驗。
    她所能記得的、存在於印象中的回憶,就隻是同儕間滿滿的不以為然的嘲弄、指責和謾罵,諸如此類的評論。
    與天生的體質有關,也與性格有關。環境造就性格,而性格形塑出周遭的環境。
    所以她必須想辦法保護自己。不擇手段。無論是提升自己的學業成績、至少不會遭到重成績、崇尚升學主義的師長鄙視和同儕輕視;或者鍛煉身體手腳,設法強化體能。起碼逃跑脫身的速度要比任何人來得快。曾有田徑隊的師長規勸她、建議她加入隊伍成為正式隊員,不過被她表示拒絕。在這之前,她沒忽略掉站在田徑隊顧問身後、那些隊員們對自己投射過來的強烈排斥視線。
    『偶爾幫忙、為校為隊爭光,我們還勉強接受,但是入隊的話就免談。』
    她認為這八成是那些人的真正心聲。
    於是,她用生疏客氣的態度婉拒掉顧問的好意邀約。
    除了必須打工維持最低生計而沒有多餘的課後時間以外;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想遠離人群。
    明著吃鱉、背地裏被捅刀什麼的,她也體會過。明槍暗箭的欺淩也從沒少遇過。冷漠的同學,旁觀的師長。最後的結果,還是在走投無路的狀況下,必須自己出麵麵對種種困境。
    而她通常會使用的解決方式,仍然是以暴製暴。比賽誰的拳頭比較大,出招的速度比較快。
    不過有更多時候,她還是會退而求其次,選擇以靈敏的直覺在千鈞一發之際閃避掉危險。她自認沒什麼強硬後台,惹上一個麻煩的話代表會伴隨來更多更複雜的麻煩。盡管她老是忘了自己認識幾位「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東京都警察署署長便是其一。但人家是正派人士,她不希望對方被無端卷入自己造成的問題中。
    「孤高的狼」,這是她偶然聽見的、有些人替自己取的可笑的綽號。起碼在她心裏是非常可笑,又俗氣。
    因此她習慣了獨自一個人。也隻能是獨自一個人。為了不至於連累毫不相幹的他人。
    對於少數人難得表現出的關懷,她總是竭盡所能地拒絕推卻。
    隻要一開始不接受,就不會因久而久之、自然而然養成習慣。
    養成依賴什麼人的習慣。
    隻要不去在乎人,當然就不會受到在乎;少了「在乎」和「掛心」這些情緒關卡,就不會嚐到可能別離時的苦痛。縱然在相遇時和過程中體會到的快樂,可能遠大於那種負麵的感受。
    如此一來,她就能保持自身心情平靜如水。不會受到任何人事物以及外在環境的影響。
    就算會被斥責隻是在逃避、鴕鳥心態,她也不在意。連自己都顧不了的人,哪還能分得出心思去留意別人呢。
    所以她在「麵對麵與人交談溝通」的這項基本必要的日常生活技能上,可以說笨拙又別腳得、連小學生都比她還要反應敏捷和口齒伶俐。
    因此,當她得知了那些網球部校隊正選之所以倒成一片的原因時,她就隻能心亂如麻地愣怔住,而後厲聲怒斥:「你們這些笨蛋!萬一真的受傷了的話該怎麼辦啊!不是還要比賽嗎、不是還要稱霸全國的嗎!?」
    「喂喂……妳怎麼這樣罵我們啊。好歹我們也是為了妳、不過也有部分是為了白石啦。」忍足謙也成大字型倒在地上,有氣無力地回答。連與她爭辯的力量都喪失得連一點也不剩。「俗話說得好,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們總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他挨打卻袖手旁觀吧。」
    「嗚嗬嗬嗬——真是叫人羨慕的夥伴情誼吶,大叔我感動得痛哭流涕——」
    「可惡!你這個臭老頭閉嘴啦!那是什麼奇怪的笑聲啊!」
    「欸?妳這丫頭竟敢叫老夫閉嘴?不想活了妳——」
    「死老頭子!要是你敢再對阿守怎麼樣的話,老娘我可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中年婦人朝自家老伴大喝一聲。在場沒有半個人敢再開口搭話。「阿守,妳看也看完了、這些小鬼們沒怎樣、平安無事。妳趕快再跟我進來。剛剛隻來得及稍微替妳左手上的傷口止血、根本就還沒處理完呢。還有妳身上其它部位的那些傷。真是的,好好一個女孩子,被弄得這樣千瘡百孔,要怎麼能見人啊——」
    中年婦人一麵狠瞪肇事者的自家老伴登時畏縮的模樣,一麵力大無窮地將黑河連拖帶拉地抓進內室。
    眾人眼睜睜看著那扇門砰地一聲關上。過沒多久,又被打了開來。
    「——好了,死老頭、黑澤先生,還有——你們這群老娘不認識的小鬼。」剃著一頭利落短發、高頭大馬的中年婦人一步步朝在場那群有老有小的男性們逼近。她所挾帶來的壓迫感不知比她那名擁有怪力的老伴強烈了幾百倍。
    「把你們和她之間的關係、以及從一開始到剛剛發生的事情經過,巨細靡遺地統統告訴我吧。」
    ×
    這是她也想問自己的問題。
    為什麼,在聽到那女孩所指出的現實時,會氣不過、會憤怒到傷害自己、企圖以身體上的痛楚來設法掩蓋掉心中產生的酸意。
    是苦澀感,是心酸感。
    明明就是已經非常清楚了的現實,為什麼——還會感到糾心的難受?
    黑河拿下掛在頸子上的護身符,上頭還留著某部長打過的結。手機裏還留著那群人傳來的簡訊。
    那應該是她不能碰觸、也碰觸不到的世界。
    她不想看見他們害怕自己的樣子。不想好不容易被接納進他們的圈子裏了、卻又毫無預警地被推離。
    她向來就對自己天生的特殊體質不抱有太大的厭惡感。甚至有點喜歡這種與生俱來的天賦。因為它會幫助自己隔開人群,人群也會自動避她而遠之。
    然而現在,她不禁有些埋怨起自己、為什麼不是個普通人。
    但是和那種超自然的體質比起來,還有一項因素更令她牽腸掛肚。
    那是令她更難以啟齒的因素。
    門又打開了,中年婦人走了進來,手上提著她的背包。
    「守,剛剛的話題還沒結束呢。」三船楓看著坐在床沿,表情凝滯的她。「這回妳可要老實的對我說清楚講明白,那手是怎麼傷到的。」
    ×
    「哎、好痛痛痛——」
    「臭小子別再鬼叫個不停了,老夫對付你們的力道,可是連十分之一都用不上啊。」中年男子又是一記巴掌紮紮實實地轟在小石川背上。讓本來也想出聲的千歲苦笑著閉起嘴巴。「像你們這種不經思考就行動的楞小子,就算來百千個也不會是老夫的對手啦!啊哈哈哈哈——」
    「可惡……果然是個怪物老頭。我們這邊總共有九個人耶!竟然連一塊皮都碰不到他。」忍足謙也接過姓黑澤的高瘦男子遞過來的冰袋,在貼上肌膚時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阿修,你怎麼可以杵在旁邊納涼啊?也不來幫幫我們出一份力,真是太過分了。」
    「喂喂喂、我可是堂堂一名球隊顧問耶,怎麼可以做那麼魯莽衝動的事情呢。不管怎麼說,我都已經不是個毛躁小夥子了啊。」
    感覺像在被暗中指涉「魯莽衝動兼毛躁」的部長大人頓了頓,決定節省些腦力、不去試圖剖析監督的話中有話,他正忙著冰敷自己受到攻擊的所有部位。所幸對方下手實屬輕微,沒在他俊俏的臉蛋上留下絲毫「可視」的痕跡。否則他回家就很難交代了。
    「不過,我還真的沒想到。」高瘦男子對著白石的後腦杓笑了笑。「你們,竟然會想什麼要替守『報仇』之類的事情。就算是再如何訓練有素的厲害對手,在正麵對上我們館長的那一瞬間,一定也會被他的氣勢嚇得腿軟退縮。有些人甚至還會當場棄權呢。」
    「其實,身為力量型選手的貧僧非常清楚三船師父的強大之處。」石田銀合起雙掌,對中年男子道:「『人隻要擁有力量,就算再怎麼不願意、也會不得不使用它。』。但是您卻對我們手下留情。這就表示您是個懂得使用和控製力量的偉大人物。」
    「啊哈哈哈哈——老夫真高興聽到你這麼說。男孩子就是男孩子,稍微點一下就通了。」三船友道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過,還是多少差了我們家丫頭一點點啦。」
    「聽你們說成這樣,黑河真的很厲害嗎?」
    「事實上,你們現在所能看到的獎狀和獎杯,幾乎都是她一個人贏來的喔。」
    「什麼!竟然是這麼回事。」小金錯愕地大喊出聲:「大叔,你們怎麼從來沒告訴我啊!」
    「那是因為金太郎君你沒問過啊。你每次來,就滿腦子隻想著要打沙包或找什麼人挑戰。」黑澤笑道。
    「嗯哼、若要形容得具體一點的話。」三船友道大口大口地猛灌不曉得何時拿在手中、正散發出酒精味的辛辣液體。沒一會兒就見著他滿臉通紅的樣子。「老夫在訓練她的時候,所用上的攻擊技術形式組合和速度、力道等等,可是你們全部加起來的好幾倍呢。」
    「嗚哇——真是怪不得她會變得那麼恐怖。」
    「……你們,覺得她很可怕嗎?」
    麵對黑澤突然的提問,一夥人麵麵相覷。
    「呃、其實可不可怕什麼的,我們也隻是開開玩笑而已啦。並不是真的認為她恐怖到無法接近的地步啦。」忍足謙也下意識搔臉頰,卻在碰到傷處的瞬間痛得縮起肩膀。「其實她平常的時候還挺正常的,正常得……平淡得有點無聊。所以我們才會偶爾想逗逗她之類的吧。」
    「明明就不是偶爾,是幾乎每次都惹得她大發雷霆吧。」小石川苦笑著說。「老師好像沒什麼幽默感。」
    「就是說——在我看來,小守守隻是缺乏人關心和疼愛、自然就不懂得欣賞自己和他人美好的一麵,所以個性才會養得這麼別扭吧。」
    聞言,中年男子將手上的酒瓶直指向對方。「小平頭戴眼鏡的渾小子,你的意思是老夫待她很差囉?」
    「……看得出來是這樣啊。又是揍臉又是拋摔的,說這樣對她有多好、連鬼都不相信。」躲在千歲和小石川後頭避難的財前悄聲嘀咕。
    「喂、銀發的小子,藏之介。」三船友道叱笑幾聲,轉移目標。「你剛剛說,要永遠守護她的話,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的?」
    「我從來沒這麼認真過。」白石正色起來、慎重地點點頭,接著對兩名中年男子說:「但是我想拜托兩位長輩,千萬別把我剛剛說的那些、關於想守護她的話告訴她了。還有大家,你們也一樣。拜托了。」
    「呃?為什麼?讓她知道了不好嗎?」忍足謙也含糊不清地道。他微腫的臉上正按著一塊冰袋。那是不小心被中年男子的拳風掃到的結果。「或許她知道了以後,就會明白自己也是受人重視的,可能多少會改改那種沉悶別扭的脾氣……」
    「因為我不想給她壓力。」
    「這樣好嗎?」
    「就這麼說定了。你們要答應我。」
    印象中,他們從未看過部長大人擺出如同此刻正經嚴肅的神情過。
    中年男子瞧著麵前一群少年的互動,用眼色對一旁的高瘦男子示意。後者無聲地表示收到,走去牆邊的櫥櫃,打開不久前碰過的抽屜,從同樣的位置取出一隻陶瓷製成的相框。
    他回到眾人的所在地,將相框遞給網球隊隊員們。
    「呃?這是什麼?照片?」
    「上麵有三個男的……」
    「呀啊——看起來都好可口!兩邊的壯年人有成熟的韻味,中間的青年臉蛋好俊俏!屁股應該也很——」
    「小春!你要出軌嗎!?」
    「這照片是誰和誰?為什麼要拿這個給我們看?」
    高瘦男子傾下身,一一將畫麵上頭的人物指給他們看。「就如你們所見,這兩邊的人各自是我、和我們館長。」
    「唔?」認人本領和模仿技術一流的一氏立刻點了點頭。「所以說這是你們年輕時拍的嗎?」
    黑澤輕輕頷首表示肯定。
    「那、這中間的是誰?」千歲也湊了過來。「看起來不像這館內的任何人啊。」
    「那是當然的。因為他已經不在了。」
    「呃?不在?」
    基本上,這個詞彙可以從多角度層麵進而解讀成複數含義。最簡單的可能是他離開了這間拳館到別的地方另謀高明。另一種可能就是他的確「已經不在」了。
    「說起來,我覺得這家夥,愈看愈像什麼人……」一氏瞇起眼睛審視片刻,忽然提高嗓音:「對了!是黑河。你們看他的兩邊眼角有點斜斜的、像鳳眼的感覺。眼神也挺像的,還有鼻子和嘴巴——」
    「是啊,全身上下都像。就隻有笑容完全不同。啊、這開朗的笑容倒是有點像部長的感覺。」財前拿起相框,擺在白石的臉旁邊。「部長,來、笑一個——」
    小石川立刻把相框拿走,順便斥責後輩。「拜托、阿光,什麼全身上下都像。這個人是男的,老師是女的吧。還有你少對白石這麼沒禮貌。真是的!」
    「哦?你們看出來了嗎?這名青年和守的容貌長得頗相似。」
    「呃、是——」渡邊搓搓布滿胡渣的下顎猜道:「難不成,這個人是她的兄弟或家人之類的角色嗎?」
    「答案很接近,不過還是錯了。我剛剛不是說過,旁邊這兩名壯年人是年輕時的我和館長嗎?」黑澤雙手背在身後,微笑著環顧一群十來歲的青澀……少年。包括彷佛也長不大的球隊監督。「這張照片,是距今大概二十五年前拍的。你們看相紙的邊邊角角,是不是有些卷曲汙濁的痕跡?這是後來才放進相框保存的照片。」
    「呃?真的呢……」他們同時抬起頭來,齊聲大叫:「二、二十五年前!?」
    「那、那這個人是?她的什麼人?」
    「這名黑髮青年的名字,叫做『くらい』,『黑河藏井』。我們都習慣稱呼他為藏(くら)。」
    黑澤停頓了幾秒鍾,才緩緩啟口。
    「他是守的父親。」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