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貳卷 第三十二章、藏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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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根本就不需要,根本就不值得。
既然是打網球的選手,那就隻需要專攻於網球領域就行了,做什麼要來這種地方受氣、討揍?
第二回合,中年男子彷佛蘇醒的睡獅般地、開始逐步采取主動攻勢。當擂台上的某部長不慎被突破防守態勢、用上胸接到一記貌似凶狠的重直拳、整個人彈飛出去掛在圍繩上,差點摔落出場後,黑河再度捏緊手中的冰袋、唰地直立起身。
剛才他和中年男子的對話,她全都聽進了耳裏。那段詢問對方何以朝她臉上揮拳的詢問和回話。
一種想哭的情緒自體內深處漸漸湧起。
腦中不自覺浮現出曾經看過的、他獨自一個人在球場上,襯著橘紅黃色的夕陽光、默默苦練的景象。
或許他的確是擁有那麼一點與生俱來的天賦,但是有更多他所掌握在手中的成果,都是他一點一滴辛勤累積起來的。
她憶起有一次自己不曉得哪根神經接錯,沒來由興起了股意欲去網球場走走的想望。
隻是在校內到處逛逛順便多熟悉一下環境而已,並沒有任何別的意義。她這麼替自己的行為找借口。盡管校內可晃可逛的地方多得不可勝數。
隻是習慣。這隻是因為身體漸漸習慣了常常跑網球場的舉動。而人類最難以修正和更改的行為,就是彷佛成為身體一部分的習癖。
還沒接近,就聽得一聲聲悶悶的吆喝。偶爾還會伴隨少許的擊球聲。顯然是有什麼人正在場上辛勤苦練。於是她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驅使,舉步走向球場。
隔著一條條左右斜向縱橫交錯的墨綠色粗鐵絲,她瞧見了在場內練習基礎揮拍動作的那個人。他看起來也猶如像被切割開來成一格格的菱形狀碎片,整個人渾身揮汗如雨,粗估判斷應該已經待了有好一段時間。
「聽說他隻要有空閑的話,就會一個人來球場練習呢。」聽起來有點懶散的低沉男音驟然響起。她不太想承認自己由於將所有的心神全放在場內的那名部長身上、而忽略了周遭因此被小小嚇了一跳。
隻是嚇了一小跳而已。她斜著眼瞪住不請自來的千歲千裏。「你小子『又』在散步了是嗎?」
「不是我要說,這裏的環境確實不錯、景色頗優美,特別是後山靠近瀑布的地方。常常讓我走著走著就遺忘了時間呢。」根據他的答話內容,顯然他是「又」選擇性掠過、並且挑選問題響應。
「你是根本從沒留意過時間吧。」
黑河沒好氣地吐槽。場內的網球部部長是背對兩人這頭、再加上他們離鐵絲網尚有段距離,所以他似乎完全沒意識到他們的存在。
由此可見,他的確是全神貫注在自我練習上。
千歲遙望場上那端的白石,又瞧瞧正將視線放在他身上的她。會意地把嘴角淺淺一勾。
「認真的人果然是最帥的吧。」
「……你在說什麼。」
她斂下眼眉,轉身信步離去。
喉嚨開始發漲,聲帶宛如長繭僵硬了般、震動不了、發不出半點聲音。眼眶四周逐漸感到些許泛熱和濕潤。
——我隻要在乎自己就行了,隻要能保護自己就行了。其它人怎麼樣,都與我無關。
尤其是他。他和我的距離就有如天與地,永遠不會、也不應該有會交集的那一天。
既然不可能有結果,那麼就不需要有開始。更不會有開始。
所以,我不需要在乎他。
不能在乎他。
愈在乎,就愈抽不開身。
絕對不能——
而就在不曉得第幾次、黑河看著白石因為閃避不及、又用側頰承受一招麻利的背拳反擊後,她終於邁開腳步直奔往擂台邊緣。金太郎見狀,也連忙趕上。
「不要東張西望!」一聲突如其來的暴喝在金太郎耳畔轟然炸開,讓猝不及防的他掀起陣陣難受的耳鳴。也震醒了所有網球部校隊隊員驚慌和呆愣的神智。「你在打網球的時候會東張西望嗎!」
「拳頭拿起來、不要往下掉!手肘朝身體內側夾緊不要鬆開,不要露出側腹的弱點!」她舉起握緊的雙拳敲在擂台上。焦急萬分的思緒、讓她連負傷左手傳來劇烈的痛楚都感受不到。「慣用手在前、另一手稍微靠近自己當作保護和輔助用,但是不要過於貼近自己的下巴。想象你的拳頭是刺槍,將前方那隻手的拳麵對準敵人。雙拳拳麵朝前不要朝上,否則會減緩出拳的速度!」
擂台上的兩人、以及一群網球少年,連同館內的所有人員都紛紛停下手邊的工作和事情,詫異的目光全數打往正在揚聲給予指示的某女。
「丫頭,老夫怎麼都不知道、妳已經厲害到有能力指導生手了?」
黑河沒理會中年人酸溜溜的諷刺,隻一徑拚命攪動起腦汁。
該如何簡單說明、才能讓他比較容易領悟到?
「——踩小碎步!」
隨著怒喝、緊接在後的又是巨大的「砰!」一聲撞擊嚇醒眾人。金太郎注意到她纏繞在左拳麵上的繃帶,已經開始被鮮紅色漸漸暈染。「想象你在球場上移動身子的感覺,保持靈活的跳動,不要被對手抓到你的規律性!一旦被那個老頭掌握住你的節奏,那麼你就插翅難飛了!」
「阿守,妳的手在流血啊!不要再敲拳頭了啦!趕快去治療啦!」單純年幼的他難得急著想阻止對方,但她卻對他的呼喚毫無反應。更正確說來,她已將目前的全副精神都投入進擂台上那場實力和經驗相差懸殊的比賽。就有如螞蟻對抗巨無霸的比賽。
「喂!守丫頭,妳不知道觀棋不語真君子嗎。」三船友道沒好氣地斜睨算得上得意門生的她一眼。
「……我承認自己是真小人。所以可以發言吧。」
中年男子又是笑得張狂。而他的對手、隸屬於網球部的部長大人,則是轉過頭來望著她。眼中、臉上,可以看得見明顯的寬慰情緒。似是正感謝她的出手相助。然而在注意到她的繃帶開始滲血之時,他便露出一副要往她這方向來的模樣。
「白石,你不要看別的地方,注意眼前的敵人!」黑河喊出了部長的大名、揚臂一揮,直指向魔鬼教頭。「身體不要完全朝向正麵、否則隻會移動困難而變成活靶;要朝向斜前方四十五度,雙腳步距不要太大、呈肩寬站立。膝蓋微彎、重心壓低;盡量作出不規則節拍的移動!」
場上的白石照著她的指示端起應對用的架勢,腦中響起熟悉的迷幻電音舞曲。每當他遭遇困境的時候,這種無軌跡可循又煽情的音律漩渦能飛躍式地提升他的集中力、總會令他不自覺冷靜下來,於此同時將心緒穩定、沉著應戰。
「眼睛不要一直追著對方的拳頭和腳移動,否則很容易中假動作的計!那個老頭——小心左邊!那招隻是幌子,真正的攻擊是從右邊來!你的右邊!他要出拳了!」
白石照著吩咐迅速舉起右臂,果然擋住了中年男子的左拳勾擊。這招防守讓他的整條臂膀呈現劇烈的麻痹狀態,還差點遭勾進來的拳麵碰著臉頰。
他火速從對方麵前退開,並且以小幅度的碎步兜圈子,試著拖延時間、好讓木然到無感的手臂神經恢複暢通的正常狀態。
「嗚哇!超棒的!」小石川等人興奮地在場邊大喊大叫。「終於擋住一招了!黑河,妳真厲害!竟然預測得了怪力老頭的動向!」
「那是當然的。那孩子待在這拳館已經十來年了呢。」高瘦男子溫和地提點道。「她的天分本來就不錯,再加上後天的刻苦磨煉。有很多時候,連男人都傷不到她一根寒毛。」
「此外,她的直覺預測也不容輕忽。也常常會讓我們館長措手不及呢。」盡管最後的結果,往往還是以落敗收場。
渡邊看看身旁正微笑著的男子,再望向某人。她的左手依舊受到情緒激動的影響、正持續不斷狠狠地往擂台邊緣敲擊。而少年金太郎則是一麵替部長打氣,一麵對著她那隻顯然傷口承受外力撕扯、而正冒著血的左手跳腳。
「白石!小心你的左邊!老頭子要使右勾拳了!你擋不住的,趕快避開!」
所有人看著他遵循她的話做。盡管仍然相當驚險、但還是躲過了那記恐怖的勾拳。
「呃、我怎麼覺得……」忍足謙也呆呆地摳摳臉頰。「好像在看一場真人實境的快打電玩啊。」
「照這情勢下去,白石能不能拿到積分啊?他會不會有機會啊?」
「……開什麼玩笑。那個老頭,根本就還沒用上腳的攻擊技!」黑河緊捏住雙拳。敲擊再加上憤然的囤積力量,已經讓她左拳上的繃帶被完全染成了鮮紅色。「要是被他那雙像金剛柱般的腿碰到、哪怕隻是輕輕的一掃,不管對方是什麼人、下盤再穩,都絕對會摔得人仰馬翻的。嚴重的話可能還會扭傷肌腱或韌帶這些軟組織!到時候不要說上場打球,連想要好好走路根本就是作夢!」
「嗚!有這麼誇張嗎?不過感覺好像不怎麼意外……黑河!」一氏裕次忽然指住她大叫:「妳的手!整片都是紅色的啊!」
「哎呀!小守守!妳是不是傷口裂開了!」
「哇靠、看起來痛死了,難道妳一點感覺也沒有嗎?」這句驚歎的發言者,是罕見地提高嗓門的財前光。
高瘦男子離開他們,走到她身邊。「守,妳還是先退下、到內室去,我來幫妳重新包紮。」
對於男子的建議,她隻是把頭搖得像波浪鼓。繼續對擂台上的部長下指導棋。
「白石!他要出手刀了!小心你的左邊!」
三船揮出一記淩厲的手刀攻勢、打算直搗白石的頸動脈,被因某人的傷勢影響而稍顯分心的他下意識舉起左臂阻擋。就在兩者交鋒之際,中年男子很明顯覺察到擊中硬物的觸感。沒什麼心理準備的白石也不禁感到些許疼痛。
「——唷!小夥子,你這繃帶底下藏了什麼東西啊?金屬?該不會是什麼暗器或暗樁之類的吧。」
隱藏許久的秘密竟然在這種意想不到的時刻被無預警發現,白石嚇了一跳,連忙往後頭退;卻在這時遭受熟悉的寒意與暈眩感侵襲、使動作速度減緩下來。就在此時,對方也已兩三步逼近他麵前。臉盆大的麵頰上那雙濃眉緊皺,雙眼瞪得比牛鈴還大。
三船矮下重心、以一記掃堂腿絆倒他;接著就在人群的驚呼聲中、舉起拳便意圖往他臉上揮下去。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漆黑人影掠過、伴隨來一記淩厲飛踢分毫不差正中中年男子的側頰。這招突襲使他貌似毫無防備而撲倒在地。場邊的高瘦男子見狀、忍俊不住偷笑幾聲。而其餘網球少年則是在一陣錯愕的傻眼後,欣喜若狂地齊聲歡呼。
「真是好一個英雄救美——呃、這兩個角色好像應該調換過來吧?美、不對,是英雌救——救什麼啊?」
「哎、別管誰救誰了!」不曉得是誰激動地吶喊:「黑河!幹得好!真是完美無缺的一記騰空飛踢啊!漂亮極了!」
「漂亮什麼,老師的手還在流血啊。」祖師爺石田銀難得壓低嗓子喝斥隊友。
三船友道背對著眾人慢慢爬起身。在他們看不見的另一邊,他臉上的笑容既不安好心又奸險萬分。然而在轉過身去的剎那,他又換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哀戚樣。
「……丫頭,老夫真是沒想到——妳竟然會有一天當真對老夫動手。」
「應該是你不對在先吧。搏擊比賽有明文規定,不可攻擊已倒地而使身體接觸擂台麵的對手。」黑河站在白石麵前、長發在身後飄蕩,淩厲眼光狠瞪住中年男子、表情怒不可遏。「而且我還沒找你算我這張臉和其它傷處的帳,你還好意思指責我!?」
「啊哈哈哈、話是這麼說沒錯。但老夫也隻是因為看到妳幫助對手,一時氣急攻心才會——」盡管他表麵上裝得悲慟不已,實際上卻已經在心中大笑到翻天。「難道,妳真的要為了這認識不到幾個月的小夥子,和老夫反目嗎?」
館長真是……聽過了數十年的光陰洗禮後,也已經從脾氣暴躁的青年人、長成了一名唱作俱佳的演技派了。熟識他的館內所有相關人士都為了拚命忍住笑而渾身顫抖。
黑河頓了頓,遲疑著開口:「他……這些人還有很重要的比賽必須應付,絕對不能受到絲毫傷害。」
「吭?所以妳是怎麼樣都想執意介入老夫的比賽中了?」中年男子嗓音陡地下沉。「老夫應該不下數百千次叮囑過妳,無論如何,絕不能插手任何賽事的嗎?」
「……反正,這場就先——」
她感到肩膀被隻大手按住。手的主人正是她擋在身後的網球部部長。「黑河,謝謝妳。但是我要繼續打。」
「你是笨蛋嗎!真繼續下去的話你根本就無法全身而退!在我發出指令到你接收、並且作出反應,這段時間差就夠讓老頭子抓住你的破綻進行反擊了!你根本就隻有挨揍的份!」
白石看著轉過身來對自己咆哮的黑河,眼裏盈滿了她所解讀不出來的情緒。看慣了各種各樣、凶狠惡毒的眼神,她竟然有那麼一瞬間無法直視。
「可是,妳剛剛不是說了要我想打就打——」
她使勁閉上眼、又睜開,衝著他怒聲喝斥:「那個就算了!你給我下場!立刻!」
「妳才應該下場。妳看看妳的繃帶已經全都是血了,一定是傷口裂開的關係。妳趕快下去重新包紮。否則萬一留下筋骨方麵後遺症的話該怎麼辦?我們甚至還不知道妳那傷是怎麼造成的、又是為什麼會造成的。」白石直瞅著她麵目全非的臉蛋,眼見那層繃帶上的血量似乎有承受過多而滲透出來的跡象,他覺得心髒難受得擰揪成一團。
「你少管我這麼多!總之你快下場就對了!」
「妳不要再固執了,快下去處理傷勢。別勉強自己掙紮了。」
「勉強自己的是你、你才要下去!要是你受傷了的話那更麻煩!」
「妳又來了,難道妳受傷就不麻煩嗎?妳下去!」
「你才要下去!」
「真是的、妳怎麼這麼固執,妳快離開啦!」
「我才不——」
「——小夥子言之有理。丫頭,該退場的是妳才對!」
麵對對手的白石、盡管腦中幾乎是在當下瞬間產生「該推開她」的直覺意識,卻為時已晚。中年男子探到兩人眼前的一隻魔爪將猝不及防的黑河後領拎起來,揚臂往場外的方向拋摔。
「嗚哇!阿守!」金太郎驚詫地大叫。
於此同時,拳館的門也被推了開來,但沒有任何人注意門口的動靜。所有呀然的目光全都膠著在飛過靠近天花板高度的瘦小人影。而甫進門的來者也錯愕得瞠目結舌。
「哎呀!小守!」「黑河!」、「老師!」,一群校隊隊員慌張地喊出自己順口的稱謂、一麵跌跌撞撞推擠著朝她落下的位置跑去,然後手忙腳亂縱身滑壘撲倒擔綱底下的鋪墊工作、好讓她得以安然無恙降落地麵。
「啊哈哈哈哈——這群小夥子們還真是手腳利落!接得好、接得真完美啊!」
跑到場邊緊抓住圍繩探查大夥兒情況的白石,聽見中年男子的陣陣狂笑、體內的怒氣已經攀升到最高點。在確認好她毫發未傷——起碼是沒有直接接觸地麵而增添新傷後,他鬆開握著繩子的手,轉身麵對敵人。眼中燃起旺盛的鬥誌與熊熊怒火。
在象征第二回合結束、清脆敲鈴聲響起的同時,一道拔高尖銳、中氣飽足的女音也跟著破空而至。
「死老頭——你在搞什麼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