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貳卷 第八章、在心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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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打出自己所想要的情節、也大致順利解除主角危機後,他便稍作停歇、舉高雙臂伸了伸懶腰,轉動幾下頸子。門外傳來姊姊和妹妹的交談聲,讓他回想起剛才在客廳裏被迫趕鴨子上架的突發事件。
……沒想到媽媽竟然會要我去討她的照片……這不就擺明了把白石家唯一能傳宗接代的兒子推進火坑嗎?真不明白她到底是哪根筋不對,竟然會隻憑兒子的片麵之詞、就對一名素昧平生的女子如此讚譽有加,這實在是太異常了點。不過想來想去,大概也是因為自己平常真的過於投入其它事情,完全沒有絲毫同感情這種事扯上關係的緣故吧。
然而,嚴格說起來,他剛剛的措詞應該頗為公正客觀、並沒有說出任何特別刻意粉飾她形象的修辭才是。就算她對他們家裏的貓咪再如何友善,卻並不表示她就會對貓咪的主人們友善。
談到照片,就不禁讓他想起先前的那張靈異照片、以及從校長先生那裏接手過來的和服照。從校長先生的反應看來,他肯定知道她的某些事情。
他隨手抽起夾在書本間的一張折迭兩次的A4紙、攤開。紙麵上依然是原本的該名模特兒。長發披肩、麵頰白皙清秀,比例勻稱的體態。遺憾的是,那套花俏鮮豔的和服完全無法判斷出模特兒的身材好壞。隻能從零距離的擁抱感覺出,她的身子既纖瘦又單薄,彷佛沒長半點肉似的。那種一擊就足以讓人倒地的力量,究竟是藏在哪裏?
並且,和以往那幾次相同。每每一靠近她,那股檀香味與洗發精混合著的氣味就更顯濃烈。他不曉得其它人的看法如何,但他能確信自己能清晰地聞到那些味道。
要問問看嗎……
算了,既然其它人沒特別提起,那麼他就也幹脆裝作沒這回事吧。
最理想的狀況是,其它人都不知情、隻有他感受得到。
除了最愛的洗發精香味以外,問題在於那種檀香……會令他不自覺想起每次去寺廟以及神社參拜時,充斥在那處特殊空間裏的氣味。至於小春和裕次所提到兒時經曆……就不禁讓他想到在最初剛開始,當她麵對那些欺侮女孩的不良少年時,所表現出來的憤怒。
——彷佛身曆其境的極致憤怒。
這時,他房間那扇虛掩著的門板被悄然推開,發出輕微的「咿呀——」聲,中斷他的思緒。他還沒來得及轉過頭確認來者何人,一道小小的白影子便立即掠過眼前,伴隨而來的是落於腿上的、稍沉的重量。
「你又跑進來了。」白石對盤縮在自己腿上的白貓淡淡一哂。白貓仰頭看了看他,又舉起腳掌去觸碰他手上拿著的那張印有人物圖像的紙。他被貓咪可愛的舉動逗笑,將紙張展平、擺在牠麵前。
有機會的人選……
「其實,她穿這樣子還挺好看的,對吧。」他對仰望自己的貓咪說道。「無論如何,是人的話,總會有些想打扮自己的欲望,但是她卻好像完全沒有給人這種感覺呢……不但穿得一身黑,還用長袖運動服把自己包得緊緊的,一點都沒有正常女孩子想展露自己魅力的意圖。雖然說每個人的個性都不一樣啦。不過,我也不是很喜歡那種會胡亂搔首弄姿、到處招蜂引蝶的家夥。跟她在一起的男人,一定會覺得非常安全又放心吧。」
『……老實說吧……你,是不是有點在意她了?』
『你——喜歡她嗎?』
白貓嗅聞了那張紙幾下,然後抬起前腳和上半身趴在主人身上,不斷地喵喵叫。高亢的聲調聽來有些急促和迫切,還拿自己一顆毛茸茸的腦袋去撞他的下巴。
「怎麼了?你是不是想對我說什麼?」白石壓下貓咪的頭頂、用指腹抓了抓牠的下顎,試圖讓牠安靜下來。語氣裏滿是感歎外加遺憾。
「……要是你會講話的話,也許就能告訴我、你到底有沒有跟她碰過麵了吧。」
×
黑河放下手機,歎了口氣,又拿起來。畫麵持續停留在簡訊功能那欄。
除了某部長傳來的最新幾封訊息以外,在比他更早以前,尚有幾個人陸陸續續傳簡訊給她。
嚴格說起來,是因為她把那些人打來的每通電話統統切掉,所以他們才改用傳簡訊的方式轟炸她的視覺和大腦。
她並非不願意接電話或討厭接電話,即使對象換成了他們亦然。但最教她疑惑的是——
為什麼會演變成到最後全部人都持有她號碼的局麵?
〝小守守——妳的手機怎麼會一直進入語音信箱呢?發生了什麼事啊?害人家好擔心喔!妳提早離開是去了哪裏呢?妳的心情有沒有好些啊?假如妳還是覺得心裏不舒服的話,可以找人家談談的喔!人家比其它那些『粗線條』又『沒神經』的家夥們還要心思細膩、也有耐心多了,很願意當妳的垃圾桶喔!當然,如果妳非得狠狠痛揍謙也一頓才能消氣的話,人家也可以和裕次幫妳一起抓住他的喔!妳千萬不要覺得不好意思、不要跟我們客氣啊!〞
這封口若懸河的……果然是很有金色小春的風格。話說回來,他到底是為什麼會喊我的名字喊得如此理所當然啊?記得他好像在頭一次見麵不久就這麼喊了。不是早就警告過他幾百次不準這樣的嗎。果然,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我要說的話就跟小春一樣。妳不要再鑽牛角尖囉!黑河,打起精神來吧。〞
一氏裕次……既然內容一樣就不用特地傳來啦。很占sim卡空間的。
〝裕次前輩,這種時候你應該要說的是晚安吧。算了,總而言之,老師妳不要跟謙也前輩計較了。他本來就是這樣。習慣就好。〞
財前光……為什麼你有辦法順著你前輩的話接下去?
〝喂——阿光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啊!什麼叫我本來就是這樣?這樣是哪樣啊?不要趁機在這種時候吐我槽啊!呃、反正,我真的已經知道錯了,妳千萬不要揍我啦!想揍人的話可以去找小石川。他絕對會乖乖站著讓妳揍、不會反抗的。〞
……忍足謙也,奉勸你一句: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還有,為什麼你也有辦法順在財前光後麵接話下去?
〝謙也——你還不是一樣在胡說八道!這件事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啊!老師,妳不要把這些人的胡言亂語當真……絕對絕對不要把我當成沙包喔!現在很晚了,請妳早點休息吧。〞
……放心吧小石川。你沒人氣又沒存在感的低迷處境已經很悲涼了,我沒這麼狠心不會做那種落井下石的殘忍事。話說你們到底在搞什麼飛機?為什麼你也能在後麵接話?其實你們根本就是串通好的吧?是串通好的沒錯吧?
〝老師,我沒什麼忠告要給您。請記得,早睡早起身體好。〞
……給忠告個頭啦!既然沒話講就不要特地傳簡訊來啦!早睡早起身體好是什麼鬼啦!你幹脆半夜打電話過來叫我起床上廁所免得膀胱發炎算了!石田銀!念在你身為一代宗師……祖師爺的份上,你自盡吧!
〝嘛……我也沒什麼話好說的。黑河,明天見囉。我預測妳明天的心情就和明天的天氣一樣、是個大晴天。〞
……明天見個鬼啦!大晴天個頭啦!才氣煥發了不起嗎!你以為你是學校裏裝設的百葉箱嗎?還能預測天氣!要不要順便幫我測個氣溫和濕度!
〝黑河,妳有沒有好好把蛋糕吃掉啊?可別偷偷把它丟了——那可是我的一番心意喔。〞
……請問,我可以拒絕嗎?滿臉芝麻的流浪漢老兄。不是保證過那隻是「順便」幫我帶回來的?
黑河一一看完這些簡訊、也默默吐槽完畢後,便渾身乏力地將手機丟在一旁。絲毫提不起勁去一一回應。事實上,這些內容既沒有響應的必要和意義,亦沒有留給她響應的空間。感覺那些人根本就是在自得其樂,彼此玩得不亦樂乎;關心她隻是其次吧。在這些訊息當中獨缺了兒童遠山金太郎——因為他不會使用手機,而選擇直接撥家裏的電話來荼毒她的聽覺。接著,她的眼角餘光掃到擺在身邊的紙袋,從裏頭那堆糖果中摸索到鑰匙圈、取出,舉到同視線平行的高度。
「『黑貓』……啊……」
這家夥……難道在他心目中,我的形象是魔女不成?
她把那隻不及掌心大小的小飾物放置在掌中。不自覺回想起白貓,以及白貓的主人。神情與煩躁的思緒也逐漸緩和下來。
……真是的,本來已經決定不理睬任何訊息的,但一看到發送訊息者是他的名字,就又下意識響應。明明……就已經決定要離他遠一點了……我果然還是……
不。我隻是因為他不顧自己差點被我的攻擊打中、卻還反過來關心我的這件事給予回報罷了。我本來就是那種不願意欠人人情的個性。沒錯,就是這樣。就隻是這樣。一定是這樣。
也隻能是這樣。
但是,沒想到他竟然也會有碰到困難向人求助和請示的時候。雖說這亦屬正常現象。畢竟,一帆風順、風平浪靜的人生什麼的,根本就是不可能。即便他事事盡量講求完美,一定也會有遭遇挫折的時候。
然而,最令她覺得驚訝的,是他還記得她曾經闡述過的完美論。
——我在幹什麼?竟會因為他表示出好像認同我思想的言論,而感到高興?
雖然他不知道的是,盡管她口頭上那麼說,實際上卻在心裏認定他是個完美無缺的人物。
黑河輕搖了搖頭,把鑰匙圈擺在自己腿上。仰首望向高掛於天的一枚彎月。
……話說回來,從他身上感受到的那種寒意,與其說那是生理方麵的病症,倒不如說更像是「某種征兆」——根據以往的經驗。
該不會……他是被「什麼東西」纏上了吧?
……想太多了。應該不可能的。
別再想了。愈想,這種念頭隻會愈帶給他危險。
一抹小小的黑影自屋角的陰影下緩緩移出,然後牠蹲坐在地,睜著一雙閃爍青綠色光芒的眼睛;中央的瞳孔縮成尖尖細細的針狀。
黑河看了看牠。一隻毛色渾黑到發亮的野貓。她拿起鑰匙圈和遠處的牠比在一起,不由自主想象起牠頸子上圍著條紅色項圈的樣子。
說到傳簡訊……他大概會覺得不明就裏吧。那種沒主詞動詞和受詞、去頭去尾的訊息內容。
我向你道歉——替自己的笨拙和無法坦率向你道歉。
我向你道謝——因為你無私的關心,所以向你道謝。
「對不起」。
「謝謝」。
她歎出口氣,摸了摸自己的臉,又瞧了左手手背幾眼。疼痛的感覺還留在臉上、手上。在那個時候,心裏明明清楚那女孩隻是為了引自己上鉤,而故意使出無聊的激將法。然而……
——自己也確實真的上當了!竟然會隻因為一時氣不過而拿拳頭去掄水泥牆!
她終於明白自己有多衝動不理智、沉不住氣、多麼意氣用事,簡直是個被情緒牽著鼻子走的笨蛋中二病患者!
刨根就底,卻也實在怪不得她。對方句句帶刺、針針見血,每一招都分毫不差地切中核心、不停往自己的痛腳鞭撻,瞄準自己最在意的症結點集中火力攻擊。
假如這張臉和左手被當場撞見的話,那些人肯定又要囉嗦一番了。明明就隻是一群未成年的中學生毛頭小鬼,嚼起舌根的本領卻和那些街坊大嬸三姑六婆不相上下。她無奈地隨意掃過一眼原本就刻在右臂上的疤痕。舊傷再加上新傷,她簡直連思考的力氣都不必浪費、就有辦法忖度那些人會怎麼責備自己。
但重點是,她不想讓他們擔心。尤其是那個人。
黑河微微蹙起細眉,愈想愈覺得不對勁。
那個人……確實在被他抱住的時候,他左手臂的觸感怪怪的……雖然隔著身上一層運動服、所以感覺不出溫度,但是卻很堅硬;還勒得她差點不能呼吸,一時間才沒能迅速反應過來。彷佛繃帶底下的手臂戴了某種金屬物似的……
不過,跟那個比起來,讓她更在意的還是……
現在的國中生到底都是吃什麼長大的啊?或者應該問說,除了小金以外,其它那些人真的隻是國中生嗎?
——那個白石,體格還真不是一般普通的好,手掌也很大、很有力。
她把臉緊貼在胸前的雙腿上、試圖用痛覺的刺激壓抑過彷佛小鹿亂撞的心跳加速感,陣陣灼熱的白煙自頭頂、以及臉和腿間的縫隙不斷冒出。
唉——快停止!不要再想了!快停止!
——總而言之,希望明天能有辦法順利躲過他們。
×
這晚,白石又作了夢。與前晚相同意境的夢。
差別在於,這場夢的清晰和激烈程度,又比前一晚強上許多。
——甚至,清晰到讓他流連忘返,不願從夢中蘇醒過來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