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初卷 第二十一章、請當心怪叔叔出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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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河歎了口氣,慢吞吞地往和室的位置移動,在中年男子麵前跪坐下來。她挺直起腰杆,雙手交迭起來擺在腿上;睫毛輕搧,雙唇輕抿;坐姿四平八穩,氣質端莊肅穆。而且在坐定之後,便連動也沒動半分。儼然是已經非常習慣跪坐的這項傳統禮節。
校長先生揚起讚賞的笑容,一麵忍受雙腳從起初的刺痛感、到後來麻痹掉失去知覺的痛苦,一麵用極其生疏的手法表演起拙劣的茶道。經過一番手忙腳亂的努力後,汗如雨下的中年男子將一杯抹茶推到她麵前,表現出萬分期待得到肯定的模樣。「Miss黑河,妳嚐嚐看。」
她盯著那隻嫋嫋升煙的陶杯瞧了好一會兒,才緩緩伸出手,捧起它,移到唇邊。
「怎麼樣?老夫泡的茶,味道如何?」
如果說出自某部長手下的花草茶是過甜;那麼,這杯曆經千辛萬苦才誕生出來的抹茶,就隻有兩組形容詞才符合自己當下的感想。
「……好苦。」黑河放下茶杯,用不帶絲毫情緒的聲調說。「而且口感好澀。嘴巴裏麵好幹。」
遭受到連續打擊的西丁霍吉校長,因為暫時無法使用麻木不堪的雙腳走路的關係,隻得用四肢著地爬行的方式,整個人躲進辦公桌底下耍起自閉。最後隻好由莫可奈何的淺江女士出麵,好聲好氣地把他請出來。
「校長先生,您玩也玩夠了,應該知道黑河君的個性就是這樣了吧。」婦人彎下腰,對著辦公桌下方勸道。「況且,您找她來的目的本來就不是為了這些。也差不多該把該說的話說完,讓她回去保健室了。」
黑河依舊跪坐在和室裏的一塊墊子上,用冷淡的眼神瞅著那名地中海禿頭的中年男子失魂落魄地從桌子底下爬出來。
「校長先生找我過來,主要是想對我說些什麼?」
「呃、其實也沒什麼啦。」他抓了抓沒長幾根毛的頭頂,回到坐墊上伸直腿,舒緩一下不順暢的血液循環。「就是,妳之前替學校處理了那些問題,老夫一直都沒能好好答謝妳。剛好有這個機會,老夫學了幾套搞笑的功夫想給妳欣賞欣賞當作回禮,但是沒想到竟然一點效果也沒有……」
說著,他的情緒愈來愈低落、整個人又蜷縮起來,雙手環抱住胸前的膝蓋,身子麵向牆壁。那塊角落彌漫著一股沉甸甸的低氣壓,伴隨無數把青色鬼火。
她抿著唇,從鼻腔中呼出淺淺的悶氣。「假如是那些事情的話,就請不必放在心上了。我隻是做了自己能做的事。根本就沒什麼好說嘴的。」
「對了,黑河君。那時候妳是怎麼知道要臨時更改路線?是有人通知妳的嗎?」淺江女士一麵安慰踢鐵板踢到心靈骨折的霍吉校長,一麵問道。
她輕輕地搖頭。「……校長先生和秘書女士應該對我的身世背景略知一二吧。」
兩人點了點頭。「在岩井夫婦推薦妳進來時,他們就已經把妳家的狀況大致說給我們聽過了。」
她不改雙手擺在腿上的跪坐之姿,以十分平靜的態度繼續解釋。「那時候,因為剛好有警察撿到對方遺落的物品,而我隻是循著這條線索去追蹤對方的氣息和位置。如此而已。」
所以,這就是當時無法坦白告訴白石的主要原因。
「原來是這樣。」淺江女士意會地點了點頭。「雖然一開始聽到的時候覺得有點可怕。不過其實這種能力還挺方便的,就像獵犬一樣……啊。」
婦人彷佛是意識到自己似乎說了不甚恰當的話,便趕緊蓋住嘴巴,還不停地道歉。黑河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
「假如已經沒事的話,那請容我就此告退。」
「咦?等等啊,黑河君。」淺江女士無奈地指著她笑道。「難道妳要以這種樣子出門嗎?」
她看了看自己,歎出不曉得第幾回的氣,換回原本的衣服,綁好頭發。當她在和室裏更換服裝的時候,還聽見門外的校長不斷低聲咕噥那樣明明就很好看就算直接走出去也無所謂吧之類的埋怨。
她向校長與秘書兩位長輩微微欠了個身,而後掉頭離去。然而,才剛推開門踏出第一步,她的注意力就被不遠處的一股熟悉的氣息引導過去。
嚴格說起來,是很多人綜合在一起的氣息。青春期少年的陽剛味又特別濃烈,明顯到想視而不見都很困難。
結果還是偷偷跟來了。應該是特地繞路走和我不同的路線,所以我才沒察覺到吧。真是受不了這群好奇心比貓重的小子。
她沒好氣地歪了歪嘴巴,打定主意不搭理他們,徑自往另一邊的方向離開。
「喂、老師剛剛是不是在看這裏啊?」指出這項疑點的,自然是與其說小心謹慎,倒不如用膽戰心驚來形容更加貼切的小石川健二郎。「你們說,我們是不是早就被發現了啊?」
「哎呀!既然她沒當場戳破我們,那就先不要擔心那麼多了嘛。」一氏用一副天塌下來也有人頂的態度堵回他的問題。「現在的重點是,她為什麼來校長室,又在裏麵做了什麼吧。」
「可是,如果我們隻是一直杵在這裏的話,也不可能會知道不是嗎。」
「啊,你們是網球部的隊員吧。每年總會打進全國大賽、孜孜不倦為校爭光,真是辛苦你們了。」站在門口目送某人遠離的霍吉校長瞥見一顆顆探出牆後的頭顱,便擺出神秘兮兮的樣子,對少年們招了招手。「要是沒記錯的話,你們和Miss黑河應該很熟對吧?為了報答你們的辛勞……來來來——過來這裏,老夫有樣好東西要給你們看看。」
幾顆腦袋同時湊到那張剛打印出來、表麵還熱騰騰的A4大小紙張之前;然後發出整齊劃一的驚歎。
「——好漂亮的人喔!」
「不過,表情好像不太高興的感覺耶。」
「這是誰啊?是哪個時裝模特兒嗎?」
「但是,和服的圖樣是不是有點太花俏了……看起來沒什麼品味……」發表這句評論的,自然是父業為設計師的一氏裕次。
由於已經碰釘子碰到無感的緣故,中年男子絲毫不把這句批評放在眼裏。「哼哼,這上麵的人是你們都認識的喔。」
「呃?都認識的?」
白石專注地審視著圖片裏的那個人。正如校長所言,她的五官容貌確實愈看愈熟悉,以及那頭黑發……
「不會吧!?這、這是……」走廊上響起若幹人不約而同的叫嚷聲。「黑河(老師)嗎!?」
「嗚哇……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阿守穿這種顏色的和服呢。真是不敢相信,因為她一向很討厭這種鮮豔的顏色。還說過什麼打死都不穿之類的話。」金太郎雙手背在腦後,看著那張打印出來的照片,下意識自言自語。「不過,這和她平常穿的樣式有點不太一樣呢。她在她家裏的時候,穿的都是——啊。」
直到眾人困惑的眼光統統集中在自己身上時,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到自己再度將某人的情報說溜了嘴。
「金太郎,你說什麼?什麼黑河在家裏的時候都穿什麼?」
「不、不不不!我什麼都沒說,你們什麼都沒聽到。」隻見抱著鴕鳥心態的遠山金太郎又是摀嘴巴又是塞耳朵的,隻差沒把身子正麵埋進牆裏;活像個掩耳盜鈴的小偷——應該是小小偷才對。
「金太郎,你趕快從實招來——」
「呃?原來Miss黑河什麼都沒告訴你們呀?」霍吉校長搔了搔一顆毛發所剩不多的腦袋,接著轉過身、翩翩然回到校長室裏。「既然如此,那請原諒老夫不得多言囉。免得被Miss黑河怨恨,她生起氣來可是很恐怖的。至於這張難得的照片,就送給你們當作紀念吧——反正老夫這裏已經夠多了。」
「呃?送給我們?可是要放在哪裏呀?要是被她發現的話,我們這些目擊者鐵定都會一起完蛋的吧。搞不好到時候還會發生『四天寶寺中學網球部校隊集體遭活埋』的社會案件喔、或許還會傳到東京也說不定喔。」
「問題不在這裏吧。所以說老師被校長找來的原因,是為了玩變裝遊戲嗎?」不曉得是誰提出了這個問題,但因為這聲音聽起來像小石川的,所以沒人回答;也回答不出來。
「假如你們沒人想要的話,那就給人家吧——」金色小春尖起嗓子嚷道,就要去拿那張打印紙。然後被操心部員可能會減少的副部長小石川一掌打掉手。
「欸、你不要亂撿不該撿的東西!我們可是還要打關西大賽的啊!這時候少了主力選手的話那該怎麼辦!」
「你拿這照片去要做什麼啊?小春前輩。」財前開口吐槽。他仍然對去年剛入部時,金色小春動輒對自己毛手毛腳的可怕體驗耿耿於懷。「話說,你不是隻對美少年感興趣嗎?老師可是女的喔,而且還穿著花花綠綠的和服唷、看起來實在是很俗氣、俗氣到極點的和服唷。」
「我雖然喜歡美少年,但是也很喜歡美女和可愛的女孩子呀——」小春嘟起嘴巴摸了摸稍微紅腫的手背,打算再接再厲去搶那張紙。這回則是被好搭檔一氏裕次眼含淚光地攔住。「應該說,隻要是可以養眼的東西,人家統統都喜歡!」
「阿光,你竟然敢說她的和服俗氣。剛剛也有喊出漂亮這個字眼的人,好像包括你吧。」忍足謙也的語氣聽起來就是挑明想陷對方於不義的感覺。「小心被她知道你嫌她的和服俗氣的話,會落到屍骨無存的下場喔。」
「這麼說的話,先倒黴的應該會是裕次前輩吧。因為是他先說這件和服沒什麼品味的啊。」
「呃?我這可是以專業設計師的眼光為出發點喔!隻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呀。而且你剛剛連說了兩次俗氣唷!程度比我還要嚴重吧!」
「——我看這照片,還是給白石吧。這樣大家應該就不會有異議了吧。」千歲思忖了片刻,才做出定論。盡管那口吻中盛滿了事不關己的看好戲意味。「上次她穿學生製服的時候也忘了拍個照留念,這次剛好有現成的呢。」
「喔!好主意。」謙也一手握拳、擊向另一手掌心,嘴巴還圈成大大的O字型。「是你的話,應該就不會拿來做些奇怪的事情吧。」
霎時間,走廊上掀起一陣大笑。
「呃?什麼什麼——什麼奇怪的事啊?白石要拿阿守的照片來做什麼?」
白石推開好奇寶寶金太郎那顆靠近自己的頭,隻感覺到體內的怒氣正逐漸往上飆升。「你們在想什麼?我怎麼可能會那樣!」
「哎呀?我們什麼都沒講唷——是你自己想去哪裏了才對吧。」
他氣得腦中一片空白,登時語塞。
「啊、你那麼說,是表示你不要的意思嗎?既然你不要的話,那幹脆把它充公,留在部室裏當鎮部之寶吧。」
就在忍足謙也將手伸過去想拿的時候,指尖卻和那張紙擦邊而過。
「誰說我不要的?把這種東西放在部室裏麵,才更容易被發現吧。要是被她看到的話,那我們全部都——」白石停下滔滔不絕的話,發現眾人全將視線打在自己身上,像一柱柱的聚光燈。「呃?你們幹嘛這樣看我?」
「哎呀——我怎麼都不知道你變得這麼別扭啦,白石。難道你被黑河感染了拐彎抹角屬性嗎?」謙也出聲感歎,拍了拍他的肩膀,第一個先行離去。
「就算你表麵上口是心非,不過真正的意念還是會透過肢體語言泄露出來的啊。」對模仿技巧和要領滾瓜爛熟的一氏裕次指了指對方將照片擺在身後的動作,佯裝語重心長地吐出一大口氣,從他麵前走開。
「真拿你沒辦法,那張照片就先讓給你吧,阿藏。」接下來,輪到第三位上場說風涼話的是金色小春。「不過先說好,下一次的機會可是我的唷——」
「小春!你想出軌嗎!?」
「部長,請你要多多保重身體。」吐槽王子˙財前光拋下一句意義不明的感言後,便信步離去。小石川歎了口氣,對他搖了搖頭。千歲千裏則是一個勁兒地微笑;石田銀閉著厚唇,朝他拜了幾下。三人沒發表一言半句。
「你、你們這些家夥——」
「要是阿守知道你拿走她的照片的話,一定會很生氣的喔。白石。」遠山金太郎露出與自己無關痛癢的燦爛笑容,雙手放在後腦杓上。「就像我跟她約定好不能說出她的事情一樣,她也很不喜歡和自己有關的東西落在別人手上喔。你還是把照片交給我,好讓我拿去還給她吧。」
白石盯著那張照片半晌,然後折迭了兩次,放進製服褲袋裏。
「白石?你在做什——」這下子,換金太郎訝異他的舉動。
「……小金,你知道該怎麼辦吧?」他衝著對方端出優雅的微笑、抬起左臂,慢條斯理地解著繃帶。「不準把這件事說出去,否則就讓你死在毒手之下。我這次多加了其它品種的劇毒植物成分。隻要一碰到,不用過一個禮拜、在十分鍾以內就會毒發身亡喔。而且連屍體也會被毒性腐蝕幹淨,一點殘渣都不會留下哦。」
「唔呃——好、好啦!我不說、我不說就是了……」
收到預期中的效果後,白石揚起滿意的笑容。他推了推滿臉驚惶的金太郎的後腦,示意對方盡快返回教室。
象征午休結束的鍾聲悠然打響,傳遍了整座校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