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酆都重樓 【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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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
“事到如今,或許應該說,至始至終,我都不應該瞞著你。”那少年開口,“不過,幸好最後是我辜負了你。”
左胸不可遏止地劇烈一顫,我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轉首看向阿暉,這小子似乎也同我一樣。那少年從軟榻上撐坐起來,然後緩緩地轉過身麵向我們四個,“我早該明白,依著你羅瑩的個性,‘知難而退’這種事不可能發生在你身上,那麼,”摘下麵具,呈現在我麵前的那張臉與記憶中的畫麵完全重合,我拚命地揉了揉雙眼,告訴自己沒有看錯,“現在你覺得真相還有意義麼?”
羅瑩愣在原地,她喉口動了動,但始終沒有說出話來。我、阿暉還有唐大蔥三個打後衛的男人麵麵相覷——很顯然,大家都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當我們不知道真相的時候吵著嚷著要打破沙鍋問到底,可當這真相就這般赤條條地出現在眾人麵前之時,所有想說的話像是中了魔咒一樣卡在嗓子眼,怎麼也開不出口。
我相信羅瑩在心中一定揣摩了不下千種再次相見的情形,若真是看見司徒玉被荊條纏身受刑地獄她也有一定的心理準備,但這般事實擺在眼前,不僅僅對於她,就是對於我們其他三個局外人,也是一種莫大的震撼。
我們之中不管是誰,都不曾猜想過司徒玉會以這般姿態出現在大家麵前,把腦海中可以幻想到的血腥鏡頭挨個回顧一遍,充其量都不過是小心髒微微一顫。但當這個人揭開麵具的那一刻,我隻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那個在我挑出鐵籠之後出現的柔美少年,想著他對我所說的每一句話,“兩千年的尋找”終於“有了結果”,而對於這個結果,我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司徒玉就是冥主,冥主就是司徒玉——那軟榻之後矗立著一隻巨大的晷盤,鎏金的花紋彰顯著它尊貴的地位。唐大蔥不合時宜地來了一句“好大的手表”結果被阿暉捂了嘴巴拖到一邊去晾著。那少年莞爾一笑,然後把目光聚焦在羅瑩身上:“兩千年來,你一點都沒有變……”
“如果說你要用這種話來作為我們之間重逢的開頭,”她苦澀地笑了笑,徒勞揚起的嘴角又迅速垂下,“我覺得既老套又酸溜,和我們第一次見麵一樣,裝模作樣。”她微微側過身,像是在利用光線明暗遮掩自己泛紅的雙眼。
司徒玉的笑容依舊那麼溫婉:“那麼我們換一個,我當年與你告別的時候,你嗓子裏還沒卡上棗子呢。”
話音剛落,羅瑩下意識地吞了一口唾沫,那卡在喉口的紅棗如同喉結般的凸起,隨著咽喉的動作上下哽動了兩記。她有些窘迫地憋紅了臉,“有意思麼?”
“既然沒有意思,你又何必把兩千年的光陰浪費於此?”他朝她笑著,我看不出那笑容之中包含了什麼,情啊愛啊這回事,小爺我隻是讀書人,隻懂得找本酸氣的情詩冊子讀上幾句,沒有實戰經驗體會不了這其中的你儂我儂。雙方都沉默了良久,司徒玉回過頭去看了看那巨大的晷盤,“你一定很失望,兩千年的苦苦尋找,到頭來就換這不到一日的相見,咳,這些年清心寡欲的日子,也沒有想象中那麼難過呢,”他伸手摸上那晷針,“回想起來,我們竟然保留著彼此的回憶長達兩千年之久,不知道這是一份幸運,還是一份災難。”
“要是我早早的忘了你,說不準這兩千年過的無比逍遙,”羅瑩的聲音有些顫抖,“可我若是真記不得這一切,恐怕也不會有現在的羅瑩。”
司徒玉背向著我們輕笑道:“那麼你還是要感謝我這個負心漢的。”
“既然你已皈入陰界為官,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她衝上前去,一把拽住了司徒玉的衣袖,那純白的蠶沙不經扯,稍稍用力過度就“撕拉”地開了個口子,“你就這樣坐在陽九九的宮殿裏頭,幸災樂禍地看著我翻山越嶺去找,甚至去墓地裏把棺材一個一個撬開,然後還要麵對那些爛成渣子的屍體,去辨認是不是我要找的那個人¬;——你為什麼不早說,要害的我把周圍的人一同卷進來,差點被你的手下追殺弄死,司徒玉,你看我笑話麼?”
少年回過頭,稍帶複雜地看了她一眼。羅瑩沒有理會司徒玉的沉默,自顧自繼續道:“當年,人們都說你神通廣大,堪比鬼神,我倒是想著,我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氣能被你司徒玉稱作是‘要找的人’——可到最後我明白了,這一句的代價就是我耗費兩千年,來找你!”
她的情緒開始激動,我攥緊拳頭向前跨了一步,卻被阿暉攔了下來,“這是他們自己的事情,我們可以看,可以評論,但不要插手。”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反倒是蹲下來替我查看了一下斷腿的傷勢,然後順手將固定骨頭的布條紮紮緊,疼得我差點大叫出來,“就算你要替羅姐打抱不平又能怎樣,司徒玉,不過也是氣數已盡的人了……”
他嘟著嘴努了努那晷盤,說是那晷針轉到豎直向上的位置之時,冥主就會曆經天劫然後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為了天劫能夠實施成功,冥主的魂魄能夠不遺殘片地消失殆盡,如今的司徒玉身體狀況已經到了頻死的病態。我忽然有些憐憫起這個少年,當所有人都在羨慕冥界之主坐鎮冥重樓,掌管酆都大小事務,掌權與十殿閻羅平起平坐之時,有沒有人設身處地地想一想,麵對天劫,魂飛魄散,待到這個時刻,他的生命就由不得自己的控製——而實際上平素裏,繁瑣的公務同冗雜的事項都使得坐在主位上的少年身心俱疲,恐怕酆都的一卒小鬼,過得都要比他舒坦。
晷針以緩慢但肉眼可以捕捉的速度挪動著,離終點來臨的時刻約莫還有十個時辰,羅瑩站在司徒玉的麵前,憤然地抿著雙唇,而那少年卻是寵辱不驚,依舊淺淺地漾著笑意。雙方都沉寂了下來,整個屋子靜的可以聽見晷盤同晷針之間細小的摩擦聲,似乎在默默地證明著時間的流逝。我開始回顧這一路走來的坎坷,雖不過是幾日的光陰,比起小爺我在紅木棺材中的幾百年歲月,卻也實實在在激烈地多,我甚至在想,如果自己有幸能夠免受懲罰離開冥重樓的話,又該何去何從——潛意識裏我告訴自己不會再回墓地做宅男屍體了。
而最讓人揪心的是羅瑩,司徒玉天劫即將來臨,這最後的十來個時辰同這寡歡的兩千年冥主生涯來比實在是微不足道,他若是閉目靜息,十個時辰不過是過眼雲煙一般清淡,眸瞳睜閉之間自己已然化作塵埃;而羅瑩不同,如果司徒玉轉世了,她可以去找他;如果司徒玉受刑了,她可以去救他,可現在,最後一絲希望化成晨露滴落泥土消失不見,司徒玉消失之後,她又該向往何處?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每每抬頭看見那僵持的局麵,我都有一種時間定格在某一個“點”的錯覺。
“對不起。”良久,司徒玉先開了口,他微微仰著腦袋,淺笑著看著對方,卻依舊是那不緊不慢的語調,“對不起,羅瑩。”
“我一直都是一個很自私的人,那年予你的承諾,我最終沒有完成,”兩千年前的她等著他的歸程,卻等來屍首分身,“而這兩千年,我又藏著掖著——我曾告訴自己,總有一天,你會放棄尋找,過上自己的新生活;可是我錯了,”他伸手覆上對方的手背,“而且到最後,我告訴自己,應該見你一麵。”
司徒玉朝著羅瑩勾了勾嘴角,他所有的表情都如同那時被描述的那般溫潤如玉,不顯張揚,卻含著脈脈溫情。少年鬆開了手,然後轉身,重新倚上自己的軟榻,“所以,我已經自私地完成了自己的夙願。”
“我算是懂了,”她搖了搖頭,“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就算這會兒,姑奶奶我恨不得把你碎屍萬段,都被‘對不起’這不誠懇的三個字化解了——”
“你已經知道真相,是不是悔不該當初,沒有聽崔判官的話,乖乖收手?”
羅瑩苦笑出聲,她抬頭看了看那緩慢轉動的晷針,這座死亡時鍾正以有條不紊的步調帶領著司徒玉走向死亡。“既然,”她收回目光,然後上前,“你留給我一句‘對不起’,那麼,請容許我也留句話給你,不管天劫之後你還會不會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她伸出雙手,從背後輕輕地圈住了司徒玉的脖頸,將臉頰貼著少年的後背。他顯然沒有意料到羅瑩會主動抱住自己,隻覺得胸口撕心裂肺地一疼,終是忍不住一般猛咳了起來,我和阿暉急忙衝上前去,卻被羅瑩用眼神宣告停下。
她踮著腳湊到少年的耳邊,用我們聽不見的聲音呢喃了一句,然後鬆開手,後退到我和阿暉身邊。司徒玉轉過身來,那張精致的臉上不見血色,蒼白地有些嚇人,他的目光在我們身上停留了許久,終究是歎了一聲,說道:“你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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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枝枝呀,求爪印……【哀嚎中的管子】話說第一卷快完結了就木有親給點鼓勵麼TU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