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極其不雅地呈“大”字形趴在地上，咳了兩聲吐掉飛進嘴巴裏的沙土，連忙爬了起來。我翻了翻破爛的褲腿，之前被屍蠶咬的那一口結了痂，摸上去倒也不疼了，我直起腰板，揉了揉自己的屁股，環顧四周發現居然是一塊平地，稀稀拉拉地長著幾棵枯幹的樹木。我心說這鬼地方也太寒酸了些，前不見死屍後不見粽子，“阿暉？”忽然想起身上還有這麼個拖油瓶，便扯開嗓子喊了一句。
    “你還知道有我！”我就知道這小子不會死到別處去。阿暉從我背上跳了下來，然後滿臉哀怨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衫，然後四處望了望，“果然是這裏。”
    這裏？這裏是哪裏？我疑惑地看了看周圍，一片昏黃，“你不是說羅瑩她們在這裏麼，人呢？”
    “你急什麼，”阿暉瞥了我一眼，“這裏就是忘川。”
    忘川？我謝謝你全家了。我在心裏把這小子又是從頭到尾一頓罵，你糊弄糊弄活著的那些家夥也就算了，小爺我可是粽子，你以為你整這麼個黃土高坡似得地方說它是“忘川”我會相信？忘川忘川，好歹也有條河是不是？
    阿暉顯然是注意到我鄙夷的目光，這回他倒沒有反駁，手指一伸，“你先看。”
    看？我循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茫茫一片，什麼都沒有啊……等等，不對，“那是？！”我看到的是無數魂魄前赴後繼地奔跑著，嘶叫著，一些踩上另一些的頭顱，或者是把自己前頭的魂魄擠到身後去。
    “你不過是個粽子，又沒有經曆過輪回之路，”這倒是他有理，不過的確，我要是真經曆過輪回我還能是我麼？！早就投胎去了！“忘川裏流的並不是水，而是靈魂。”他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徑自向前走去，我雖然麵子上受到了打擊，但好歹也不能因為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跟他鬧騰，便一個箭步跟了上去。
    離得更近的時候，那些嘯叫聲越加明顯，有時候我都可以聽清楚他們喊得些什麼。我轉過頭瞅了瞅阿暉，這小子現在表情凝重的很，不過我一想也對，他本來是要遁入輪回的人，借著和老牛關係好才逃過一劫，現在要他重走一遍肯定是感慨萬千，說不準被認出來了還免不了遭到羨慕嫉妒恨。
    一想到這裏我的心情稍稍好轉，終於，兩個不是人的家夥在一座小木橋前停了下來。“接下來該怎麼辦？”我現在隻希望能快點把羅瑩和唐大蔥找到，然後順順利利平平安安地回到自家棺材裏去把剩下的《史記》看看完。
    阿暉沒有理會我的問題，隻是怔怔地看著那座木橋。他向前踱了兩步，然後踩上那座木橋：“你還跑得動麼？”
    我捏了捏自己的小腿，“還行吧，怎麼了？”
    “這座奈何橋看起來不過十來步，實際走起來卻要一個時辰，羅姐她們要是沒有出事，肯定在對麵。”他轉過頭扔給我一個無辜的眼神，幸好我是讀書人，腦子轉得快，立馬就明白這臭小子的意思，“而且我現在身上還帶著血腥味，要是直接走在奈何橋上的話，會招來勾魂使的。要真給遇上了，害了你的性命，阿暉可是無辜的哦。”
    你就無辜吧你，我憤憤地瞪了他一眼。那小子咧開嘴笑了笑，一個機靈趴上了我的背脊，“出發吧，你要是跑不動了，很可能被下麵的拽走哦。”
    我望了望橋下，這就是所謂的忘川無主之魂麼？生前在凡間是東躲西藏的黑戶口，死後不能遁入輪回重新為人，也不能遊走在三界之中，隻好被禁錮在忘川裏，廝殺掠奪，周而複始。這一望倒是讓我毛骨悚然，本來就酸痛的膝蓋不由自主地顫了顫，我回頭看了看阿暉，這小子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似乎在嘲笑我一個大男人還那麼膽小。
    罷了罷了，都到這種地步上，跑就是了。我鬆了鬆腳踝，確認阿暉牢牢地趴上了背，吸了口氣，直接衝了上去。
    腳下的木造結構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我一驚，這不就是當時在墓地裏聽到的“嘎吱”聲麼？低頭一看，這哪裏能算是什麼橋啊，簡直就是幾根破木條拚湊拚湊，一腳下去力道蹬得大了些就要散架似得。透過木板之間的縫隙還可以看見橋下那些魂魄各個都仰著腦袋看著在橋上飛奔的我，一副饑渴的模樣。我心說小爺的臉的確是長得不錯，但這種時候還是少看看為妙。
    “別開小差，當心掉下去。”身後的阿暉探出腦袋交代了一句。
    “混蛋，看著挺短的，怎麼那麼長？”的確，這奈何橋目測不過幾步的距離，而現在我算是拚著自己剩下半條命去跑還是沒有到頭。這後麵又沒有什麼追兵，還要拿出百米衝刺的速度，這日子過的太可悲了。
    “這是陰陽界的通道，你看到的不過是個假象，我們要從古墓穿到陰界，必須過這道坎……快，快跑！”阿暉忽的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背脊，我疼得正想回頭去罵他，眼角的餘光忽然瞄見橋的另一端，密密麻麻聚滿了人！“那些人要幹什麼？！”
    “你他媽還有時間想，”阿暉顯然是急了，應了他的要求我隻有再加把勁往前，“人你個頭啊，來這兒的能是活人麼？”他扭頭看了看情況，“速度點，那是陰兵。”
    一聽到“陰兵”兩個字我從頭到腳出了一身的冷汗。剛還想著身後怎麼沒人追呢，這廂追命的都來了。陰兵是隸屬陰界的軍隊，日常職責是維護陰界的安全與穩定，奈何橋是陰陽交接之處，免不了日常巡邏，而且陰兵是跳過酆都直轄於地獄，我想怪不得阿暉這小子要急了，要是給陰兵抓著我們倆私闖陰陽界，他那好基友牛頭出麵我倆都照死不誤。
    “有人！”我剛想著怎麼避開那群混蛋，誰料身後傳來一個雄厚的嗓音。阿暉急忙拍打我的背：“糟了糟了，給人家看見了！”
    我向後瞅了瞅，大部隊明顯已經逼近了，我就算屍變成了粽子，這一雙腿也不過是凡人的水準，再快也快不過人家專業訓練過的。“我草，這年頭就跟抽了一筒子下下簽一樣，背到家門口了！”當下我除了加快自己的腳步別無他法，這會兒真是一不小心就會給玩完，我現在算是後悔了，要當初那五百年不宅著說不定現在還多點江湖經驗。“我說他們也不怕把奈何橋給踩塌了？”
    “你懂個屁！”阿暉時不時別過腦袋去探情況，“這橋看著破，但是隻要不是活人，就踩不塌——之前也有土夫子發現過忘川口，以為能穿過陰陽界到達酆都和冥重樓，要麼給陰兵抓去喂諦聽，要麼就從橋上掉下去給那些魂魄扯爛。”
    我心裏暗罵了一個“靠”字，盡管我是讀書人，但就目前的形勢嘴裏估計是吐不出什麼文雅的字詞來了，且不說諦聽什麼時候變得那麼重口味，當務之急是這橋怎麼還沒有到頭？！
    “就在前麵，上去拿下他！”
    “哎呀，”阿暉輕叫了一聲“不好，”“你就不能再快一點麼？”
    我懶得跟這家夥貧嘴，力氣用在腿上還不夠呢。看著身後的追兵漸漸逼近，腳下忽然空了一下，“我草！”還來不及罵出口我便一個打滾摔在地上，臉上被木板上的釘子劃了個生疼的口子，阿暉沒有準備，從背上被甩了出去。我連忙伸手拽住阿暉的胳膊，把他往自己胸口一拉，然後一個驢打滾翻了下去。
    接下去都是下坡，我幹脆把阿暉圈圈緊，兩眼一閉滾了下去。不得不說這種方式的速度顯然比用腳跑來得快得多，不一會兒那追命的廝殺聲便遠了一些。隻是這奈何橋上的木板實在是釘的夠爛，坑坑窪窪，平均滾三圈我就會被拉個傷口出來。
    “哎喲！”不知滾了多久總算是到了底，我手一鬆把阿暉扔了出去，那小子很矯情了喊了幾聲疼。我直接撞上了橋口的一塊石碑，差點沒給撞成腦震蕩。朝著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卻發現剛那一撞還掉了一顆虎牙，我舔了舔傷口，然後爬了起來。那石碑上分明刻著“奈何橋”三個字，我心說這陰界的建築師腦子真是倒著長的，這石碑應該放在入口才對嘛。
    阿暉屁顛屁顛地跑過來問我有沒有事，我扔他一個衛生眼，“小爺掉了顆牙，斷了條腿，難不成你還能賠給我？”你小子就省省吧。
    誰料他還楚楚可憐地看了我一眼：“如果你需要我賠償的話，我也可以以身相許的。”
    “咳咳……”我顯然是給自己的口水噎著了，你他媽劫後餘生閑的蛋疼還是菊緊？剛要送死的時候你怎麼不勇敢向前衝啊？我不去理會這家夥，敲了敲自己的膝蓋，又向前走了一段，直到又看見了一塊石碑。
    那石碑上龍飛鳳舞了兩個大字：酆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