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顛沛
    天下統一，戰亂卻依舊不斷。
    連我自己不知道這樣平靜的生活還能過多久，但是菩山的確是我此生永遠不會忘記的地方。山下有一個小村莊，約摸百二十來戶的人家，如今隻剩下一些婦孺老弱。秦兵燒殺掠奪的噩耗傳來後，能逃命的都逃到更東北的地方，即原燕國東邊的偏僻的疆土。那裏一年四季都是嚴寒氣候，幾乎寸草不生——像那種環境，那些婦孺老弱大概也無法搬遷去生活。留下來的都人心惶惶，盼著能平安躲過這一劫。
    但是，卑微的希望隻會存在於美夢中。
    我想我是唯一一個經曆過這場慘案而幸存下來的人。這沒有什麼可誇耀的，菩山的山勢本來就危險，一條溪流自山崖上傾瀉而出，唯一可以人行的幽僻入口在師父去世後就被我堵上了，從此與山下俗世再無瓜葛。平時有什麼消息都是和端木師姐一樣的墨家人放出的機關鳥帶來的。就像這次秦兵將要來犯的消息也是他們傳遞給我的。
    即便如此，我依舊不想和墨家有太多交情。人情世故我不是不懂，師父在世的時候我也沒少下過菩山，但在這紛紛亂世中，明哲保身是唯一適合我這種小人物平淡地活下去的方法。
    “……醫者要懸壺濟世，盡平生之所學去救天下蒼生。”這是師父臨終前對我說的最後一句叮囑，可惜我隻想安安靜靜的在這菩山上過完這一生——直到那一個慘案發生的夜晚。
    那天我依舊和往常一樣，忙綠好一天的采藥、修補古方後原本打算半躺在床上就著油燈閱讀醫書，卻被一陣隆隆的馬蹄聲和嘶吼聲給打斷了思緒。
    山下一片火光，如夕陽般染紅了半邊漆黑如墨的夜空。不時有婦女淒厲的慘叫聲與幼童的哭聲回蕩在浩浩蕩蕩的鐵蹄下被無情地踏平。原本閑適的陣陣蟲鳴聲也被一群群受驚的飛鳥的振翅聲和尖利的叫聲取代了……我想，那最令人生懼的噩夢也不過如此。這伴了我十幾年的幽寂寧和如畫般的菩山，一瞬間竟像那飄零無依的蒲公英的種子——這般的，不堪一擊的脆弱。
    我滿心惶然地站在夜風襲襲的菩山的山坡上，俯視秦軍對這些燕國遺民的屠殺——這是無可狡辯的惡行，是秦王嬴政的罪過！
    心在沙沙作響的風中一寸寸變為灰燼，消散在這煙霧繚繞的菩山之上。我如同丟了魂魄般回到了師父的小茅屋內，重重地倒在了那並不柔軟的床榻上——我以為我早料到了這一天，我以為我是不恐懼死亡的，我以為我可以在菩山裏平淡地過完這一生的……可惜我都錯了，而且錯得簡直一塌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