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這麼大，莫水淵沒有見過這麼安靜的人。
    高大的樹木，蔥蘢的枝椏，倚著樹幹閉眼養神的少女，映襯著晚霞的側臉。
    她真的可以默默地在樹上呆上一整天。
    “你……在等我開口嗎？”微微笑，莫水淵開口。
    雲向晚歎了口氣：“我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緩緩睜開眼，注視著遠方半邊天紅彤彤的雲霞。“在你麵前，我永遠都是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
    他說，丫頭，不要亂來。
    他說，丫頭，你果然什麼不懂啊。
    他說，丫頭，怕嗎？
    他說，丫頭，你以後就跟在我身後吧。
    然後莫水淵就沉默了。他總覺得自己有太多話要和她說，然後真到了也許可以說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又說不出話了。
    “我果然還是最怕你啊。”她最後說。怕他沉默，怕他生氣，怕他不在，怕他再也回不來。
    聽著她說話，莫水淵突然覺得頭有點疼，好像腦子裏有什麼糾結在了一起。隻要是看著她久一點或是聽她說話久一點都會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他好像透過眼前的這個女子看到了他們的過去。
    模糊的記憶清晰浮現眼前。
    站在門口端著什麼的她。
    執筆一邊在白宣紙上潑墨一邊向他招手的她。
    手執一支雪梅高興的說著什麼眼裏全是笑意的她。
    全部都是她。
    好像什麼人在透過他的眼睛看著過去的她。
    莫水淵使勁閉了閉眼，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咬著牙道：“……聽說是盆你很愛的花，不小心被我——”
    雲向晚皺了皺眉：“……兩生花？”
    “好……好像是叫這個名字。聽說你很寶貝，是不是什麼很重要的東西嗎？”
    “……也不算吧。”雲向晚想了想。好像沒有在腦海裏回憶起什麼。
    她說不算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莫水淵繼續等待了幾秒，可是雲向晚依舊沒有什麼要說的。
    心髒好像突然被什麼重重打了一拳，莫水淵退後半步。雙拳緊握，吸了口氣，隨即笑道：“……我想也是呢。”不過就是一盆花嗎？哪怕在她身邊那麼多年，他以為也許已經成為她很重要的東西之一，也終究是他以為。“我……有點事，先回趟莫家。”腦袋的疼痛好像又被什麼放大了。
    除了風無涯，她還會在乎別的嗎？
    背對著，唇邊帶著自嘲的笑，莫水淵拖著腳步離開，他好像真的太把自己當成什麼人了呢……
    “……等你把人間的事情都處理完回來的時候，我們回玉龍雪山吧。”身後傳來她的聲音。“天帝說我找不到你的……我不相信。我跟他說，若是找到，此生不再回天上。”像是想起了什麼，她又補充了一句。
    她見他腳步停頓片刻，最後點了點頭，於是繼續閉上眼。
    海裏必不會去，天上更不會回。
    可笑她這一被稱為天地間最珍貴的血脈之一，嗬嗬。那也隻是好聽的說法而已吧。更多的，天上的人會計較她一半的海下血統，海下的人會計較她另一半天上的血統。
    雜種？私底下說的有多難聽，她一直都知道，隻是在她母親堅強溫暖的笑容下，隻能默默忍受那些小打小鬧似的欺侮。
    她一直也想問問那個溫柔了歲月的女子，到底有沒有後悔。
    然而直到母親去世，她始終沒能忍心問那麼殘忍的問題。隻是變得越來越沉默。
    對此，風無涯沒有說什麼，更多的，是陪著她一起沉默。
    那是他們之間最大的默契。
    所以就算現在，除了重逢時的一個擁抱，無需多言。
    她知道，風無涯一定會懂。
    莫水淵沒有回頭，他不知道雲向晚在聽到他的應允之後眼裏掩飾不住的緊張驀然消散。
    雲向晚也可以像人間的普通少女一樣笑的那麼開心，隻不過那是在過去。
    可是雲向晚，你覺得，你和流淵有過去麼？
    隻要成為風無涯就可以了吧。他腦子裏突然冒出一個瘋狂的想法。
    那樣他們就可以擁有過去了吧。
    那樣就可以無所顧忌的在一起了吧。
    更重要的，她也會更加開心吧。
    隻要她能高興，自己是流淵還是風無涯又有什麼關係呢？
    沒得選擇了吧，以後你就是風無涯，流淵，他對自己說。
    他捂了捂自己的耳朵，手上有一小塊溫熱的觸感，勾起嘴角笑了笑：隻是聽了她的幾句話，耳朵都出血了呢……
    不過無所謂了。
    玉龍雪山麼？
    雲向晚，待流淵回來，必定帶你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