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妨惆悵是清狂  第一百零二話、悲兮莫兮,生別離(一)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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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爺!您……您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守門的官差滿臉錯愕。
    太子殿下不是去找裴將軍了嗎?怎麼才剛出門這就又回來了?
    眼前的男子略微錯愕了一下,隨即恢複常態,笑盈盈的挑挑眉,丹鳳眼微微眯起,道:“怎麼,就不允許本宮早些回來?本宮的事,什麼時候也要你們來管了?”
    一句簡簡單單的話,卻帶了威脅的意味。
    “啊……”那人立刻跪倒在地,磕頭求饒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的……小的就是隨便問問,您……您可千萬不要怪罪小的!小的知錯了!”
    趙衡向來暴戾,搞的手下也是一驚一乍的。
    赤色狐裘的男子嘴角微微一彎,遠山眉舒展開來,絕色的容顏怒色稍斂,魅媚道:“本宮沒有怪你的意思……”
    那人一愣,險些喜極而泣,道:“謝太子殿下不殺之恩!謝太子殿下不殺之恩!太子殿下果真……”
    “好了好了,別奉承了,本宮要進去看看蕭堯,快開門讓本宮進去。”那人揉揉額角,十分不耐的樣子。
    “是是是!小的這就給您開!”
    笑話,太子爺的命令,不照辦保準你吃不了兜著走!
    鐵鏈窸窣抖動,“嘩啦”一聲被官差的手扯了下來。
    丹鳳眼中波光流轉,笑道:“本宮要和蕭堯說幾句話,你就不要守在門口了,鑰匙給我,我自己去。”
    “哦……好的好的!”那人點頭哈腰將裏頭的牢房大門的鑰匙遞到了那雙白皙纖長的手裏。
    那人嘴角一彎,眸子裏情緒陰晴不定。
    一進牢房的大門,便聞到了一股刺鼻的酸臭味,混著血腥,好看的遠山眉皺起,不自覺的將袖子掩了口鼻。這偌大的地下牢獄,隻囚了一個人,安靜幽深寒冷,每一步踩過去都似踏在極冷的寒冰上,凍得打了一個哆嗦。
    腳步聲由遠及近,慢慢的變得清晰。楚上塵皺了皺眉,卻沒有睜開眼。他疲累的很,再沒有一絲力氣。胸口的傷與褻衣粘連在一起,一動便痛得人發慌。
    楚上塵麵上仍帶著猙獰的鞭痕,卻極其平靜淡然,嘴角甚至還掛著一抹微笑,臨近死亡,一切皆看淡了。他本就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最近幾日他常常做夢,夢到從前在望京醉生夢死的歲月,夢到鮮血,夢到屠殺,還有……
    那腳步聲停下,那人久久站在牢房外不說話。
    楚上塵假寐,也並不理會他。
    “子卿,我來接你了。”聲音略微顫抖,顯然是有些激動。
    楚上塵痛得耳畔嗡嗡直響,隻皺了皺眉,準備睡去。
    極速的開門聲,那厚重帶著鐵鏽的鏈子掉在地上,那人小跑過來單膝點地跪在了牢房外,憂心道:“子卿,你沒事了,我會帶你走的。”
    “啪嗒”竟是一滴熱淚落在了楚上塵的臉上。楚上塵感受到來人身上風塵仆仆的味道,還有灼燙的呼吸。他略微一皺眉,睜開眼。
    “趙衡,你還來……咳咳,做什麼?明天便是腰斬……之日,你……終於如願以償了不是嗎?我……我……”
    話未說完,唇便被手指輕輕覆上,那人不讓他繼續說下去,而略帶冰涼的手指拂過幹澀開裂的唇,那人的眉頭竟是一皺。
    “子卿,你再看看,我是誰?”那人妖嬈一笑,特別是那一雙眸子,丹鳳眼微微眯起,滿是關懷。
    楚上塵努力定了定神,真的看清來人麵目時不禁一愣,才道:“雅心……”
    竟是周蓮見來了!眼前的周蓮見,身上穿著赤色的狐裘,麵色紅潤,丹鳳眼遠山眉,美的讓人渾身一窒,本就與趙衡相差無幾的麵目,現今更是難分真假。半月前他體虛多病,醫生說他不過半月性命……可……如今他的模樣與常人無異,這是為何?
    周蓮見坐到了楚上塵床邊,輕輕握住楚上塵的手,道:“子卿……你受苦了……”
    他看著楚上塵渾身傷痕累累,衣不蔽體,心中一痛,道:“楚杉怎的就不知道體諒你半分……你下山的目的……其實是為了他吧……我早就知道……可那時,我寧願活在你的謊言裏……楚杉這孩子……便是冷靜一分,想一想這頭緒便是會知道了!若是我在你身邊,必不會如此啊……子卿……”
    楚上塵麵容疲憊,聽到周蓮見麵帶心痛的看著他,心頭有些不是滋味,他淡淡道:“對不起……”
    “你對不起的,是你自己的身體!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周蓮見咬了咬朱唇,手指帶著顫抖的撫上楚上塵蒼白的臉頰。
    本是絕塵俊逸的麵龐,現今傷痕累累,帶著一條條可怖的鞭痕,周蓮見心痛的搖搖頭,眼眶一熱,竟是要落淚。
    楚上塵搖搖頭,艱難道:“我……無妨。隻怕……若是再見開顏,他會不會怕……我?”
    楚上塵自知已經毀容,他雖這麼些年因這張臉得了不少好處,但本身卻也並不在意這些東西,現今他容貌盡毀,楚杉若有機緣與他再見,他也怕再不是楚杉心中那個“世上最好看的人”了……
    想起這個,楚上塵心頭一痛,眉頭也不自覺的皺了皺。
    周蓮見略微咬唇,雖是早就有了心理準備,而在這樣千鈞一發的時刻,楚上塵心心念念的人仍然不是自己,他多年苦戀,心裏自然是不好受。
    周蓮見苦笑了一下,將身上的狐裘脫下來披在楚上塵身上,小心翼翼的要將他抱起來。
    他溫和道:“我現今的模樣與趙衡所差無幾,若是將你帶出牢,想必他們也不會懷疑,子卿,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等到我安全把你送出這錦揚樓,我帶你去吐蕃……送你到楚杉身邊……可好?”
    而當觸碰到楚上塵的身體將他從那亂糟糟的稻草上抱起時,他忽然眉目一動,顫聲道:“子卿……你……你……”
    心裏一揪,立刻鑽心的痛。
    楚上塵蒼白著臉色,淡笑道:“你……你身子好了?瞧著氣色很……咳咳……不錯。光……均呢?”
    周蓮見咬著唇,幾乎要落下淚來,道:“為……為什麼?”
    一雙美麗的丹鳳眼直直的盯著楚上塵,竟是含著恨意。他將楚上塵抱在懷裏,顫著手去解開他的衣衫,果然……那白色的裏衣褻衣都已是大片大片的殷紅,濃鬱的血腥味充斥著鼻腔,周蓮見沒有辦法控製自己的情緒,他看著胸膛上渾身是血的楚上塵,隻覺得身體忍不住的顫了起來。
    楚上塵仍舊是淡然的表情,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隻輕聲道:“與其生別離,比如……求得安樂死,長相思。”
    周蓮見的痛苦的閉了眼,不忍看楚上塵現今的模樣。原來……竟是楚上塵手中不停的扯裂自己的傷口,迫使鮮血不止……現今楚上塵渾身冰涼,連衣衫都已浸濕了血跡。大片大片的鮮血,觸目驚心。
    周蓮見抱著身體冰涼的楚上塵,閉著眼那淚還是止不住的洶湧而出,滴落在楚上塵的後頸上,分外冰涼:“子卿,我昨夜與光均一夜春宵時在光均口中喂了軟骨散,偷得……偷得續命還魂丹,假扮趙衡來此救你……若是……若是你死了……那光均定會怪我……”
    他想起自己臨行前光均眼中的絕望與失落,眸色一暗,有些愧疚。
    楚上塵極其費力的抬起手拍了拍周蓮見的背,自己的身體被那一身狐裘緊緊包裹著,隻是……好奇怪,竟感覺不到半分的溫暖,從心頭散發出的陣陣涼意,從頭到腳冷的他發顫。
    楚上塵的眼裏有著些許迷惘之色,他被周蓮見擁著靠在他的肩頭,喘著粗氣道:“雅心……陪我……說說話吧……我……我想說說話……”
    聲音有些發虛,聽的人心頭一陣疼!
    周蓮見更是控製不住肆虐的眼淚:他楚上塵一生逍遙風流,何曾有過這般苦楚!何曾有過如此落寞之時!都道情字害人……果真不假,楚上塵這樣的人,一愛,便是要愛得付出自己的性命。
    “我……我最近總是……夢到過去的事……”楚上塵的喉嚨已經啞了,磕磕巴巴的說道。嘴唇幹裂起了死皮,憔悴之色盡顯。
    “子卿……”周蓮見抱著楚上塵,覺得楚上塵前所未有的羸弱,渺小,他一向擅於偽裝自己,從前在望京,他披著風流多情的皮囊卻精於算計,謀略過人,後來……在楚峰,他溫文爾雅,翩翩有禮,可骨子裏的傲氣與強勢,讓他的麵色從未有過慘敗與灰暗之色,他愛了這麼多年的人……怎麼會……怎麼會有如此絕望脆弱的一麵!
    楚上塵淡淡一笑,道:“我……我夢見與開顏……在山莊的日子……他的劍……氣貫長虹猶如遊龍……他……咳咳……窩在我的懷中……一雙眸晶瑩閃亮……我們……咳咳咳,成親……他……”
    周蓮見痛苦的閉上眼,為了讓楚上塵舒服一點,將他的頭小心翼翼的枕在自己的膝頭。他知道……楚上塵走不了了……便是他有三頭六臂之術,也換不來一心求死的人的性命……楚上塵這斷斷續續的放血不知道持續了多久?他選擇這樣慢性的死亡……究竟又為何?
    一點點被死亡吞噬的感覺,周蓮見知道,他這般幾經生死的人都會怕,更何況楚上塵……自己的生命一點點被時間剝離自己的身體,看著眼前的景物明了又清晰,而後意識模糊又清醒……該是,該是多麼無助黑暗的事情……楚上塵你果然是心狠之人,便是對自己……也這般狠心。
    “我……竟還……夢見了百裏師傅……”楚上塵疲憊的笑笑,麵容安詳平靜,他道,“他還是……一襲青衫……眉目如畫……不過……咳咳咳”楚上塵劇烈的咳嗽起來,聽得出嗓子已經撕裂了。
    “他……很生氣……他問我……為什麼……負你……後來……咳咳咳,他說……我為何求死……”
    楚上塵的臉色愈發蒼白,他喃喃道,“為何……求死……”
    周蓮見胸口痛得發昏,他道:“你別說了……你……別說了……我好痛……我聽得難過……”
    我用一月性命換你半生平安,卻不想……你了結餘生以求一個解脫……
    “即便……即便是你對不起楚杉,你還有往後的半生來慢慢彌補啊!你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
    周蓮見絕美的麵容便是這般哭泣,也讓人覺得楚楚生憐,並不討厭。楚上塵,則是麵容平靜的躺在周蓮見的膝頭,斷斷續續的說著,看著讓人好是難過。
    “啊……為什麼……咳咳,是啊……為什麼……”楚上塵仍是淡淡的笑著平靜的說。
    深情若是一樁悲劇,必定已死來句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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