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的天氣是不是都是那麼陰冷？
    就算是下午的陽光，照在人的身上也如霜雪般寒氣逼人。
    王梓俊跌蹌的身影已經遠去，那抹倨傲英挺的背影，逐漸消失在遠處一片白光裏。
    世界好像重新恢複寧靜。
    病房門被輕輕合上。
    冷清的房間頓時溫暖起來。
    “零允，能告訴我這幾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夏亦似乎筋疲力盡地挨靠在牆上，憂心忡忡地問眼前這個發呆的男孩。
    牧零允原本還在因為自己無故打了王梓俊一巴掌的事情失措地發怔，直到夏亦問起話，才將他的思緒勾回。
    “我……”牧零允遲疑著，淩亂地思緒一下子平鋪開來，他笑笑，“兩年前收購培訓中心的人就是王梓俊，陰錯陽差下我就成了他的新助手。不過，這並不影響我們兩個的事情啊。”
    夏亦聲音突然一緊：“這麼說，你這幾天一直都和王梓俊在一起？”
    是啊，王梓俊幾乎一刻都沒有離開過他身邊呢……
    這句話要是真的說出來夏亦肯定會衝去和王梓俊拚個你死我活吧，所以還是不要對夏亦提起的好。
    “我們隻是在一起工作而已，沒什麼的。”試圖撫平夏亦心中不安地急躁，牧零允的語氣放得十分輕柔。
    “真的隻是這樣嗎？你和王梓俊之間真的沒有發生過什麼特殊的事情？”夏亦皺眉狐疑地看著牧零允，如果沒有發生過什麼事情，那剛才為什麼王梓俊會肆無忌憚地親吻他的耳朵。就算是為了挑釁自己，也沒必要做到這麼曖昧親密的程度啊。
    “嗯？”牧零允眨著大眼睛，澄亮澄亮的，“你想太多了，我和王梓俊真的沒什麼的。”
    明明知道夏亦還在介意王梓俊剛才對他做的事情，他卻隻能含含糊糊地打馬虎眼。這樣欺騙夏亦，是對還是錯？
    忽然，他眼角的餘光不經意瞥見夏亦的左腳，穿著拖鞋輕輕地踮著腳尖，卻不怎麼敢出力踩在地上。他的身體也是以奇怪的姿勢朝右傾靠在牆上，似乎是靠著牆麵堅硬的力量才能吃力地站直。
    他驚問：“夏亦，你的腳怎麼了？”
    夏亦循著牧零允的目光落到自己的腳上，突然窘迫地幹笑了兩聲，不好意思地對牧零允說：“哦，這個啊？爬窗逃走的時候體力不夠就從三樓掉了下來，扭傷了腳，不過沒什麼大問題，過幾天就會好的。”
    “逃走……？”
    “想知道嗎？過來！”夏亦囂張地笑著，抬起手擺在牧零允麵前。
    牧零允無奈地勾起唇角，走過去讓夏亦的手臂自然而然地搭到他的肩膀上，然後扶起他的腰，小心翼翼地將他扶到了病床上坐下。
    他單膝跪到地上，托起夏亦左腳輕放在自己膝上，然後輕輕地掀開褲腳。
    嘶——！
    他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
    夏亦的左腳腳踝腫脹發紫得令人心驚，一根根血管脆弱突兀地浮漲在透明的皮膚上，有種讓人心裏發顫的青紫色。
    “怎麼會傷得怎麼嚴重？”看著夏亦腳上的傷，他心裏好疼，疼得眉心都蹙在了一起。
    夏亦撓了撓頭發，眼角彎彎的：“不用擔心，我沒事。”
    “肯定很痛吧？”牧零允的心突突地扯痛著，他抬眸難過地看著夏亦，眼底盈盈閃著亮光。
    他恨不得替他痛，替他受傷。
    夏亦戲謔一笑，猛地將腳縮回，再抓住牧零允的手臂用力一扯，將他扯到自己的腿上。抱著他，臉挨著牧零允的脖頸，柔聲說道：“不痛！為了你，這點痛不算什麼。”
    “為了我……”他癡癡地重複。
    牧零允的體重輕了好多，就算整個人坐在他腿上他也不覺得重。
    他輕柔的指尖流連在牧零允的耳際，輕觸著他的耳垂，用指腹溫柔地在白色耳釘及周圍的細肉反複擦拭著，似乎想將王梓俊方才對它的玷汙擦得一塵不染。
    他的聲音很輕，很淡。
    “我到美國才發現原來我媽媽騙我，我爺爺根本就沒事，她的目的隻是為了分開我們兩個。當時我立刻就想回國去找你，誰知道我媽媽將我的護照手機全部沒收，還將我關在房間裏軟禁，阻止了我和外界的一切通信聯絡。為了反抗，我不吃不喝來威脅我媽媽，誰知道她決心硬下心腸不讓我出去。最後實在忍受不了我就順著三樓窗外的水管爬下去，誰知道體力不支就摔了下來。”
    牧零允的心深深地刺痛著。
    他就知道，夏亦不會拋下他不管的！但是傻瓜，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了他，值得嗎？
    牧零允的手掌輕輕撫上夏亦的臉頰，小心翼翼珍惜地輕撫著，嘴裏喃喃顫抖著說：“夏亦，對不起！”
    看著牧零允透亮的雙眸，夏亦咧開笑容，將他抱得更緊：“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天底下我隻為你一人才變得瘋狂，你值得我這麼做，因為我愛你！”
    這句話，重重地撼擊著牧零允的心房，他猶如被人捏斷呼吸般難過得顫抖著。夏亦如此為他，為什麼，為什麼……
    他摟住夏亦的肩膀，將頭輕柔地靠在他的肩上，幸福哽咽地叫喚著他的名字：“夏亦……夏亦……夏亦……”
    一遍又一遍……
    他是一個不善於表達自己感受的人，被夏亦這樣不顧一切地深愛著，他卻無法表達出自己也是這麼刻骨銘心地愛著他。所以他隻能一次又一次呼喚著他的名字，反複的，希望將他心裏的所有幸福快樂的感覺卻透過這樣子的方式傳遞給夏亦知道。
    夏亦感受到了，他將他緊緊地抱在懷裏，唇角，眼底也同樣閃耀著幸福的光芒。
    牧零允……我終於又能和你在一起了，這次，我死都不會再和你分開。
    ******
    美好溫馨的時刻總是一閃而逝。
    他們的病房門冷不防地被打開。
    一個高大健壯的男人幫忙開了門，隨之入門的便是夏亦的媽媽夏雪晨，和她身旁的嶽靈。
    一身雍容華貴的皮草大衣，5公分高的高跟鞋踩得地麵發出“叩叩”地微響，清脆而又令人寒毛直立。
    牧零允驀地從夏亦的腿上離開，驚惶地站在他身邊手足失措。
    夏雪晨柔媚的目光突然一厲，緊盯著忽然出現在美國，忽然出現在夏亦身邊的牧零允，眼底是深深的恨。
    男人退出去將門輕輕合上，房內剩餘隻有他們四人的身影。
    她安靜地一步步踱到夏亦的身邊。
    夏亦靠著床沿吃力地站起，牽起牧零允的手目光變得銳利警惕起來。
    “小亦，他怎麼會在這？”明明是如此溫柔動聽的聲線，說出來的音調卻肅冷得令人發顫。
    “老媽，請你不要再阻止我和牧零允在一起。”夏亦將牧零允護到他身後，毫無畏懼地迎上夏雪晨的視線。
    語氣裏斬釘截鐵的堅定，夏雪晨不是聽不出。她柔柔地笑了起來：“小亦，天底下不是隻有一個牧零允，這麼多好的女孩子讓你挑，你為什麼非得挑個男孩子來愛呢？”
    “除了牧零允，我誰都不愛！”
    “傻孩子，你這麼愛他，你也要問問人家是不是也愛你啊？”她眼眉一挑，悠悠地將視線落到夏亦身後的牧零允身上，話鋒突然尖銳起來，“零允，好孩子，你說說，你愛不愛夏亦？你可要知道，夏亦是赫赫有名的夏氏集團的大少爺，在商業界裏剛剛才嶄露頭角，他的前途可是比你的命來得更重要。如果一個不小心行差踏錯了，付出的這個代價可是遠遠超乎你的想象的啊！”
    夏雪晨話中的弦外之音深深地落進牧零允的心裏，腦袋轟轟作響。
    怎麼辦？他該這麼回答？
    心裏矛盾地糾結著，他既不想離開夏亦，也不想影響到夏亦的工作前途，他該這麼辦？
    見牧零允猶豫之久，夏亦心裏一急，抓住牧零允的肩膀期盼地低呼：“牧零允，牧零允，你忘了我們有多麼愛對方了嗎？你的勇氣呢？你的肆無忌憚，不顧一切的勇氣呢？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都要和對方在一起啊！”
    牧零允陡然一怔。
    是啊，他居然忘了當初放開一切去愛夏亦的心情，那種想愛就愛，他想要不顧一切地去愛，瘋狂地愛，就算全世界的人都離棄他，隻要他在他身邊，他就不會後悔，絕不後悔的心情。
    “我愛他！我愛夏亦！”目光決然地與夏雪晨對上，牧零允像是抱著必死的決心與她抗衡。
    夏雪晨的身體微微一震，嶽靈馬上扶住了她，蹙起好看的濃眉擔憂地問：“雪兒，你怎麼樣？”
    她輕輕推開嶽靈的手，看著牧零允的臉悵然一笑：“好孩子，愛一個人就要懂得為那個人著想，你應該想想你和小亦在一起的後果，兩個男孩子相愛是不會有幸福的……”
    夏雪晨的話還沒說完，夏亦便硬生生地打斷她：“誰說沒有幸福……你和嶽阿姨不也是一樣嗎？不是隻要彼此相愛就可以了嗎？如果相愛的人不能夠在一起，那你和嶽靈阿姨又算什麼？你們也是違著世俗倫理走在一起，為什麼你們可以，我和牧零允就不可以……”
    “啪——！”
    夏雪晨狠狠地打了夏亦一巴掌。
    所有人都驚怔住。
    夏雪晨激動地渾身顫抖，大聲怒斥道：“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媽媽，我費盡苦心養你長大，給你最好的，那麼盡心盡力照顧你。你如今卻為了一個牧零允出言頂撞我，絕食威脅我，為了他你連你自己的性命也枉顧了。難道連你也要背叛我，像他的爸爸一樣為了一個外人竟想將我拋下嗎？”
    牧零允猛然一怔。
    什麼叫，他的爸爸……
    “雪兒，你別生氣了，這些話現在說還不是時候……”嶽靈急急撫著夏雪晨的後背，搖搖頭示意她不要再繼續說下去了。
    “什麼不是時候，我現在就要說出來！”夏雪晨怒視著牧零允，嬌美的麵容因情緒的激動而漸漸漲紅起來，“你的爸爸原名叫牧瀚，他是我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就在我們訂婚當天，他愛上了我的秘書，結果他背叛了我，拋下了我，跟著那個女人改名換姓，從此銷聲匿跡！我恨他，我也恨你，你是他們的兒子，一看到你我就想起牧瀚這個忘恩負義的混蛋，所以……我沒辦法……我不能讓你和小亦在一起……”說到最後，夏雪晨漸漸泣不成聲。
    眼淚在她秀致的臉容上肆意流淌，她踉蹌地走到牧零允麵前，抓起他的手，淒哀地哭求道：“零允，你放了夏亦吧……放了他吧……”
    放了他吧……
    好可怕的四個字……
    牧零允害怕地看著夏雪晨的臉，腳底一陣陣涼意竄上腦門，心卻刀絞般刺痛著。放了夏亦……他，要放了夏亦嗎？
    臉上的五指印火辣辣地發燙著，在這一刻，夏亦的心突然冷靜了下來。
    他雲淡風輕地勾起嘴角，輕輕抓過夏雪晨的手放自己掌中，靜靜地說：“媽，對不起！我不知道原來你是因為這樣才不允許我和牧零允在一起。但是，我必須告訴你，這些……都不是阻礙我和牧零允在一起的理由。你們上一代的事情，不應該影響到我們這一代。所以……請讓我和牧零允在一起吧！”
    牧零允怔怔地凝視著在他身側的夏亦，凝視著他英俊的側臉，堅毅的眼神。他說話的時候，嘴邊的笑意仿佛渲染著淡淡的光芒，讓他心安，讓他充滿勇氣力量的光芒。
    “伯母……”牧零允深吸了一口氣，心忽然安靜了下來，看著夏雪晨，他輕柔地提起微笑，“我隻能替我爸爸向您說聲，對不起！為了夏亦的事情，我也向您說聲對不起，讓您操心了！至於我，我也要向您說聲對不起，因為我絕不會放開夏亦，我要和夏亦在一起！”
    窗外的天空飄下白花花的雪，一片一片，白得透明無暇。
    空氣很涼。
    而他們兩人堅定溫柔的眼神，唇邊的笑容卻很暖很暖。
    夏雪晨似乎被動搖了，她安靜地抽回自己的手，無力地落在身側，纖弱的身子激動過後突然地安靜下來卻讓人感覺仿佛搖搖欲墜。
    嶽靈馬上扶住了她，低聲說道：“雪兒，好了，我們走吧！這兩個孩子的事，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吧，我們管不了了。”
    靜默地回望了嶽靈一眼，夏雪晨點了點頭，轉身讓嶽靈扶著她離開了這間病房。
    明亮的陽光裏，夏雪晨逐漸消失在門處的背影，仿佛一瞬間憔悴蒼老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