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桑瑾那一哭真是聞者斷腸，也哭出了他那個對自己分親兄弟都恨得下心來整治的父親的一點孺慕之情，整夜抱著他不曾鬆手。
    這樣一來，歐陽諾覺得父子倆肯定和解，而子桑瑾也就不必住在自己這裏了，雖然自己府中比起那王府什麼也不遜色，什麼也不缺，卻獨獨缺了子桑瑾渴望的父愛，獨獨缺了一個父親。
    所以歐陽諾看見兩個人抱在一起的情景，他就拍拍身上的雪，施施然的回去了——父子倆談心，外人不便在場。
    但是世事無常，歐陽諾記得自己遠在大桁，什麼都會的師父老是這樣告訴自己，可是如今他才真正體會了一把世事無常。
    一覺醒來，清爽的伸了個懶腰，瞧了一眼窗外，地上依舊那白茫茫的積雪，折射著耀眼的光，怪亮堂的，天上還在下著，不大，卻不斷絕。
    院子裏其他的花卉樹木全部都隻剩了枯枝，倒是牆角種的兩枝紅梅卻豔豔的開了，血紅的花瓣，鵝黃的蕊心，成了這天地皆白之時一道耀眼的風景。歐陽諾抿唇一笑，容姿煥發，倒比那紅梅更豔麗。
    喚小夏進來為自己洗漱，這才知道，昨個兒晚上，宸華就把子桑瑾帶了回去，那時歐陽諾已經回房了，恐打攪了他的休息就沒馬上說。
    歐陽諾抬起雙臂，任由小夏給自己綁腰帶、整衣服，嘴卻也不閑著：“他們才是親父子，總是要比別人親厚些，瑾回去了也好，宸華自然會派更好的西席教導他，我也樂得清閑。”
    “我還以為公子會舍不得呢？公子教導他，可是不遺餘力，比教導我和玖玖用心多了。”小夏撅著嘴，嬌嗔的對歐陽諾說。
    歐陽諾點了點她的腦袋，不在意的一笑，坐到桌邊，門外的玖玖適時的端來了早膳，小米粥配上紅豆小包子還有一碟可口的小菜。
    歐陽諾執起筷子吃的不亦樂乎，可是飯還沒吃完，他就知道了世事無常應該怎麼寫。
    才送了一個小包子進嘴，咬下一口，顆粒狀的紅豆和豆沙流進口中，歐陽諾最愛吃甜食，尤其喜歡吃紅豆，而這邊廂正自我幸福著，那邊廂就跑來進來一大一小兩個人。看見來的人是誰歐陽諾略微嗆了一下，趕緊咀嚼幾口把那包子咽下，順道喝了一口小米粥，才開口問道：“怎麼這般清閑，又往我這裏跑。”
    宸華也不客氣，帶著子桑瑾就坐在歐陽諾的對麵，子桑瑾更不客氣，雙手一手一個，拿起小碟裏惟剩兩個的紅豆包子啃了起來。
    歐陽諾一陣心疼，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
    我還沒吃呢！歐陽諾心裏惡狠狠的說了一句，但是這個觀點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的，難道讓人覺得自己一個十九歲的大人和一個隻有六歲的孩子去計較兩個包子嗎？！
    “哦，我來是想讓你再教導瑾一些時日。”宸華溫和的聲音緩緩的道出原委。
    歐陽諾盯了子桑瑾一會兒，聽到宸華的話才回過神，隻問道：“怎麼，又出了什麼事，昨個兒才接回去，今兒又把人給我送了回來，你這變化也忒快了一點兒吧？”
    “說什麼呢，哪裏是我把他送回來的，是他自己要回來的。”宸華把正在啃包子的子桑瑾推到歐陽諾麵前，“今早我要他去書房上課，他死活也肯去，隻說自己有師父，不要別的，我拗不過他隻好再麻煩你了。這不，跟我鬧了許久，早飯都沒來得及吃。”
    歐陽諾輕歎了口氣，認命的為子桑瑾擦去嘴角的一點包子屑：“他是住我這裏，還是朝來夕歸啊？”
    宸華問詢的看著子桑瑾，子桑瑾眨了眨眼睛，用清亮的童聲堅定的說：“我要跟師父住一道！”
    宸華聽了又抬起頭，望著歐陽諾，這時歐陽諾才發現，子桑瑾和宸華的眼睛一模一樣，臉也有七八分像，看著兩張近乎一樣的放大縮小版的臉，一起懇請狀的看著自己，歐陽諾也隻有認命一條路可以走了。
    歐陽諾撫著額頭，有氣無力道：“那就還住原來那間屋，現在才吃過早飯不能練功，先去書房把心法默上一遍，再臨上二十張書帖，今日臨柳宗元的，你自己看著練吧。小夏陪他去，練完了來告訴我。”
    “是。”小夏拉著子桑瑾快步走了出去。
    “玖玖，再去拿幾個包子來，我還餓著呢。”歐陽諾原本精神抖擻的麵貌，如今變得頹廢不堪，他哀怨的看著宸華。
    宸華被他看的心裏一陣陣的發毛，還不得不保持微笑：“怎麼，你不喜歡他住在你這裏嗎？”
    “喜歡，也不喜歡。”歐陽諾有一下沒一下的攪動著碗裏的小米粥，給了宸華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明顯，宸華一點也不滿意的他的答案，堅持不懈的問：“什麼叫‘喜歡，也不喜歡’，我聽不懂。”
    “哎……”歐陽諾歎了一聲氣，控訴的望著宸華，“宸華，你說你是不是專門生個兒子來克我的，還是他應該是我兒子，卻投錯了胎？”
    宸華更加聽不懂歐陽諾的抱怨了，隻能比他還控訴的望回去。
    歐陽諾也明顯不再願意跟這個朽木糞土孺子之牆溝通，一下擲下湯匙，聲音也大了起來：“跟我同一天生日，跟我一樣喜歡吃紅豆包子，喜歡看呂氏春秋，喜歡喝雪頂含翠……”歐陽諾一口氣說了很多的他和子桑瑾共同的愛好，最好哀鳴的一聲嚎叫道。
    “每天，我看見他就像看見了一個縮小版的我，但他又長了一張你的臉，真是、真是、真是……真是讓我覺得他像我和你生的兒子！”
    最後一句話，歐陽諾是吼出來的，但是一吼卻讓宸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原來歐陽諾還有這樣的煩惱，忍著強烈的笑意才開口又問道：“那你之前怎麼還把留在府上呢？還那樣為他說話，他當真像你兒子！”
    歐陽諾無力的伏在桌上，無力反駁宸華的話，隻說道：“我隻是看不得他這樣痛苦，我也沒有父母，雖然師父和爺爺待我猶如親生，可畢竟不同，那種與父母之間的血脈相連的感覺，在別人身上是體會不到的。”
    “我沒有父母，是沒有辦法。可是他有，他雖沒有母親，但是父親在也是好的，幼時多少次午夜夢回，總希望父母能在身邊嗬護。我如此幫他，不如說是在幫我自己圓一個一生都不能再實現的夢，如此而已。”
    歐陽諾的聲音輕輕的，卻帶著濃重的哀傷，他的額頭枕著自己的手臂，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宸華皺了皺眉，他原是不該問的，一問反倒先扯出歐陽諾的傷心事來，他一時無法，這時候他什麼也說不得，說什麼都是錯。於是宸華隻伸手在歐陽諾的左肩上輕輕拍了拍，故作輕鬆的調侃道：“瑾他……比起我的話，他更聽你的，以前他也很聽母親話，說不定，他真是……嗬，你和我的兒子呢！”
    原本正傷春悲秋的歐陽諾，一聽此言，當下什麼感觸全部被他丟到九霄雲外去了，抬起頭還恰巧看見宸華一臉的恍然大悟的欠揍樣，立時眉目圓瞪，一聲怒吼震徹九霄，就連隔壁的王府裏的眾人都聽了清清楚楚——“你去死！！！！！！”
    玖玖恰好端著一碟紅豆包子，聽到自家公子的一聲吼，把他嚇得差點把手裏的盤子丟出去，好容易把盤子穩住，心中竊喜，這可就剩這麼幾個包子了。
    正嚇著呢，突然公子門一開，就見安定王灰溜溜的被趕了出來。
    宸華被歐陽諾趕出門來，正看見玖玖一臉吃驚的瞧著自己，輕咳一聲，摸了摸鼻子，一甩袖故作瀟灑的走了。
    玖玖托著裝著包子的盤子，一步三回頭的看著宸華的樣子，心想：到底是公子厲害，連王爺也敢隨便趕出門。
    玖玖吐了吐舌頭，端著盤子就進屋了。
    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天，新年就到了，大年三十宮裏怎麼可能不過呢？自然是又是天家團聚，一享天倫之時，這個時候王子王女都要拖家帶口的去宮裏給自己父王拜年行禮，隨便留下來，跟自己家的兄弟姐妹相互客套一番，一番客套下來也要晚上了，也就一起吃晚飯了。
    當然啦，這飯也不能悶著頭隻顧自己吃，還要時刻審時度勢、察言觀色，該說笑話的時候說笑話，該奉承拍馬的時候奉承拍馬，該閉嘴不說話的時候裝啞巴。
    簡單來說，王家的一頓年夜飯吃的累啊！
    相比較而言，平民百姓家就要歡暢很多了，父母子女一起享用這頓合家大餐，享一享那一年未進的油水，好不快活。
    比起那上麵一個是天家威儀，一個是天倫之樂，歐陽諾的錦瑟居真是清冷了不像話，府裏的下人全被歐陽諾哦放回家過年去了，子桑瑾進宮給他王爺爺拜年去了，身邊有的跟過中秋一樣，不過是小夏和玖玖兩人而已。
    不過就算隻有三個人，還是要過年的，歐陽諾也在他們麵前小小的露了一手——擀餃子皮，那還是在大桁的時候跟汀水苑外號叫‘朝天椒’的潑辣老板娘學的呢，如今用起來，又不由讓人思念家鄉。
    三人一起飽餐了一頓餃子，日向沒有守歲的習慣，小夏和玖玖鬧完了就回去睡了，惟留歐陽諾一個人獨自走在庭院裏。
    抬頭看了看滿是星鬥的天空，心酸思念如潮水一般湧了上來，歐陽諾有些艱難的低下頭，臉色有些白，口中喃喃。
    “終究……不過一過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