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輕雨 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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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步步緊逼,天氣迅熱,一發不可收拾。
流年已經一個星期沒來學校了。輕雨坐在位子上,看著麵前的空缺,有些出神。
一個星期前,流年打電話向蘇海請假,說紀霜白去世。然後,她再也沒來。
莫大的生命在時光中也是一粒塵埃,聚散如從,誰也無法更改。它賜你前來,也會帶你離開。
她的眼神忽然空空如也,裏麵是灰茫茫的死寂。焦點一瞬失散。內心又有一些東西在湧動著,仿似血液沸騰。她知道自己害怕流年離開。
這段時間,初涼和田琛走得很近,兩人有說有笑很少吵鬧,關係在全班同學的目光中變得微妙起來。
這段時間,詳文一直在錦和村,幾乎沒出過家門,很安和的樣子。他似乎打算住很久。
這段時間,蘇海忙於各種關於他們班畢業的事務,除了上課很少來教室了。
陽光如烈酒般灑向這座城市,這個校園。
她看了看窗外,金光一片。盛熱的天,長風顫動著樹枝,墜落的葉,是它孤獨的靈魂。
正是數學課,男老師不厭其煩地在上麵講著中考要點。聲音不大,吐出的話卻字字清晰。他是個中年人,溫和的樣子,有著微大的啤酒肚,像是時光的印記。他的精神好得出奇,並且一直如此。也不管下麵的同學如何充耳不聞,甚至公然抵抗,他依舊竭力講述。這是職責。
輕雨突然站了起來,說,席老師,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說完,還未得老師的同意,她便從後門跑了出去。然後,沒有半點停留地去了蘇海的辦公室。也沒敲門,就這樣直接走了進去。
蘇海正埋頭整理桌上的案件,認真而利落。
蘇老師。她叫了一聲。
蘇海繼續整理著,並沒有看她,靜問,什麼事?
請假。她簡潔地回答。
他把頭抬了起來,抓著本子的雙手僵了一下,然後看向了她。去紀流年那裏?
她沒有回答。眼神堅定。
蘇海的眉頭動了一下,似皺非皺的樣子。
我給紀流年打過好幾次電話,卻一直沒人接聽。然後我又打電話給她母親,她母親告訴我她不會再來學校了。他說。現在中考在即,你還是回去好好複習吧!紀流年的事有她母親張羅著,你就別管了。
她的眼神依舊堅定,像是一塊巨石,不可動搖。她說,不行,我一定要去。
葉輕雨,有些事情並不是你想怎樣就能怎樣的。蘇海的表情突然嚴厲起來,目光冷峻得像是一麵鏡子。
你,紀流年,還有夏初涼三個人根本就是一路貨色。紀流年把自己弄得亂七八糟,不三不四不倫不類,哪有一點學生樣子。夏初涼白天還算安分,隻是在班上打打鬧鬧。可晚上卻流連於娛樂場所,一個女孩子完全不知道珍愛自己。還有你。說到此,他的語氣更加嚴厲,十分憤怒的樣子,眼神如刀。
你居然和這個人有關係!他說著。然後從辦公桌的抽屜裏拿出了一張照片,啪地一下甩落在桌麵。黑色襯衣的男子,有陰鬱的表情和帶著幾分桀驁漠世的眼神。正是詳文。
她看了蘇海一眼,然後緩緩撚起桌上的照片,握在了手裏。
你知道他是誰嗎?蘇海語氣的嚴厲度依舊不減,眼神卻緩和了下來。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輕雨回答,麵目溫煦,像是一小束陽光。
就像,我一樣不想知道你是怎麼知道我和他有關係的。人世本來就是個朦朦朧朧千奇百怪的東西,我們又何必去一一探清。許多事物的一部分,往往美於全部。就算不是,隻要是好的,亦沒有缺憾。她說。
我隻知道他給我帶來了新奇,陪伴我渡過了很多孤獨的時刻。他知道我所想,我也知道他有故事,但我不想去探索。我喜歡他的眼神,我喜歡他抽煙的樣子,還有眉間的沉定。仿佛歲月的盡頭。這些,就夠了。她的表情變得寬鬆起來,說的話也有些滔滔不絕。
她知道這不同於以往,但她不想停止。
蘇海的神情在那一瞬間變得非常古怪,像是冬天的蟬。
蘇老師,或許你們所唾棄的正是我所在乎的。她說。不論詳文是誰,我都會去喜歡他。
他突然站了起來,凝視著她,眼角眉梢怒不可遏,幾欲拍案地吼著,看來你和他還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葉輕雨,你真他媽賤!
他看上去十分可怕,令人不敢直視。在以往,他從沒這樣過。這個性格堅毅爽利目光一直朝前的男子,很少有事情能激起他這麼大的怒火。像是一條氣勢磅礴的河流,不可阻擋。
輕雨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一如既往的寧靜,眼神中帶著慣有的空洞和虛透。
蘇海,其實我對他的感情還不如對你的感情來得刻骨銘心。她說。並且,已經很久了。
他的身體瞬間雕化,隻有雙目在不停地轉動,仿佛逃離一般。
我和他隻是同一類人。她說。而你,卻不是。可這些,都隻是我一個人的事。我從不跟任何人說起,今天,在這樣的時刻,我把它說了出來。我不覺得有什麼,說與不說都是一種感覺。澎湃我內心的是你的人,而不是這一段獨白。我答應過流年,在紀霜白死後會和她一起離開。也許,不久了。
我知道人生的離別多於重逢,我知道結局。所以,我選擇在這個時候說出來。她說。
蘇海表情凝重,慢慢坐回了位子上。他說,葉輕雨,你走吧!
她看了他一眼,走了出去。背影堅決而輕慢。
流年家冷冷清清,如果不是浴室裏還衝蕩著流水聲的話,她以為她已離開。
她家的門沒關,大大洞開著,像是一個不可愈合的缺口。輕雨就這樣毫無預兆地闖了進去。地板很髒,上麵有雜亂的腳印以及薄薄的灰塵,看來有一段時間沒拖過了。客廳裏的沙發也歪歪曲曲的,仿佛遭了冷落之後的不滿偏頭。茶幾上亂七八糟地躺著一些東西,吃用皆有。
房子裏很冷清,並沒有一個人。抬頭,她看見了紀霜白的房間,沒有關門,目光透過阻隔的空氣灰塵直直投了過去。鏤花大床,落地窗簾,雪白的地板,安靜的酒瓶,像是給他送終。房間裏麵的擺設幹淨而整齊,仿佛一開始就沒有人進去過。沒有紀流年,沒有紀霜白,沒有嚴豔。
她沒有看見流年,卻依稀聽到了浴室裏麵傳來的水流聲。
流年!流年!她叫了兩聲,沒人應。再也沒有思索的餘地,她猛地衝向了浴室。
浴室門半掩著,她迅速推開。
白色的壁頂,白色的瓷磚,白色的浴缸,以及浴缸裏麵新淌進來的白色的水花,鮮紅的液體正在一點點侵蝕。模糊地滾動著,暗紅漸湧。血腥味在一瞬間鋪天蓋地,毫無預兆地索取著人的嗅覺。
她驚恐莫名,看著麵前的紀流年,心在一刹那空得緩不過來。刺骨,空涼。
紀流年躺在浴缸裏麵,整個身子似浮似沉,雙目緊閉,右耳上那八顆耳釘閃閃發亮。她全身有多處割傷,脖子上,手臂上,胸前的蜘蛛紋身處,還有被血水淹沒的看不見的地方。然而,最醒目的卻是左腕間的動脈處,此刻已被大量的水衝得發白。像是一朵詭異的花。
水和血還在流著,無止無休。
她的眼淚不可遏製地流了下來,臉色瞬白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