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輕雨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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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的教室在三樓,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在樓道口,麵無表情。初涼手腕處的那塊白紗布已被鮮血染紅,像一朵明妍的花。她腳步輕快,短發在頭上一打一打的,跟著她的步子起了節奏一般。她並無半點不適。
走至教室門口,她毫不猶豫地推開了門。
正在講台上授課的蘇海看她們一眼,眉頭皺了皺,遙遙問,為什麼現在才來?
初涼笑了,明亮的笑容,那種深夜的蒼涼和落寞音訊全無。她朝蘇海晃了晃受傷的左手,說,不小心撞玻璃上了,然後叫輕雨陪我去了醫院。
蘇海的眉頭又皺了皺,仿似跳動的兩簇火焰。
輕雨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不說話。
進來吧!下次小心點。他將皺著的眉頭鬆開,說了一句,然後轉身繼續講課去了。
初涼大步走了進去。輕雨跟在她身後輕輕掩上了教室門。
她們剛走至座位上,前座的田琛就趁蘇海到黑板上寫字的刹那回過頭來,夏初涼,紀流年今天怎麼沒來呢?你們三個是不是約定好了,集體翹課?
初涼白了他一眼,見蘇海還在黑板上繼續寫著,才笑著回答,流年夜生活充沛嘛!哪像你們禁欲係的。這白天黑夜的,她哪裏吃得消……
田琛紅著一張臉,訕訕地掉過了頭。
初涼笑得更加明快了。
正在這時,蘇海轉過了身,淩厲地瞪了她一眼。
她立即正襟危坐,以示在聽。
初涼,我有些擔心流年。輕雨壓低聲音告訴她。
沒事的。或許她現在正在家裏睡得開心呢!況且她曠課又不是一次兩次的事了,她家有的是錢,就算再怎麼不守校紀學校也不會拿她怎麼樣的。初涼漫不經心地回答,然後又悄悄將手伸進抽屜,剝了一塊口香糖放進嘴巴裏麵,懶懶地嚼著。
這樣的她看上去叛逆不羈,又洋溢著青春明美的氣息。
整整一個上午的課,流年都沒有來。輕雨看著她空空的座位,神思恍惚。
流年是個張揚的女子,青春期的叛逆如同毒藥一般撒在了她的身上。她人前人後,幾乎沒有半點裝飾,待人非常率直坦誠。正因如此,她的朋友異常多。不管是學習好的還是學習壞的,抑或立足於社會的,都有她的友情驛館。
但是,她的心聲卻隻說給輕雨一個人聽。
流年有一個非常古怪的家。父親常年消沉,混跡酒色,使得不過四十來歲的他看起來蒼老不已。母親事業有成,雖已至中年,卻依舊美麗。她時而放縱頹廢,時而優雅從容,時而滿布風霜。她整個人就如一個黑暗中的湖泊,根本讓人看不到她的底色。而流年仿佛是天上那盤皓月,與其靜靜對峙卻始終靠近不了彼此。她融化她的月輝,她在天宇上卻看不清她的倒影。
輕雨見過她兩次,給人一種過目難忘的感覺。那是個很特別的女子,不再年輕,卻仍有著讓人著迷的魅力。一雙精細的眼睛裏麵布滿各色光彩,讓你根本就分辨不出她的喜怒和情感,但不會讓人感覺害怕與疏離。如同流年一般,天生給人想靠近的感覺。
中午的時候,大部分同學都已去吃午飯,隻留有少數幾個在教室裏。氣氛沉悶而靜鬱。
除了風扇的轉動再無半點聲音。
輕雨,你餓不餓?初涼轉過頭來問道。
輕雨沒有回答,目光看著別處,似在沉思什麼事情。
還在想流年的事嗎?她繼續問。
輕雨轉頭看著她,非常認真地說,是的,初涼,我很擔心流年。
哦!初涼簡單地應了一聲,然後跑出了教室。
流年與輕雨認識了將近三年。
那時,她們剛來這所學校的時候。這是個剛及青春期明顯稚氣未脫的年紀,輕雨卻顯得格外索寞。她不與別人交往,不向任何人介紹自己,沉默得不可一世。讓人感覺疏離。冷漠的雙眼中帶有很強的警戒性,有時空洞如同深灰色的天空。仿佛她是一個借了一副青春軀體的老人。
沒有孩子會喜歡與這種人交往。然而,流年卻是個例外。她那時候就已經非常叛逆。
才剛入學校沒多久,就染了兩撮標誌性的藍發。明目張膽。
流年說,這是生活的顏色,憂鬱而詭異,叛逆而隱忍。
一個月不到,她的藍發便褪盡顏色,成了那種俗豔的明黃。一如生活,也會退色。
無奈,流年隻得把頭發又染了回來。尋找別的關於叛逆與不屈的動機。
沒過幾天,她就在耳朵上打了耳洞。整整一排,三年都沒取掉。她非常喜歡她那隻滿是耳洞的耳朵,每次換取耳釘時都是格外的小心翼翼。
一年後,她在胸口紋了一隻蜘蛛。大紅色,豔麗而詭異。如同深夜中化開的血跡。
她非常喜歡身體上的這些雕飾,甚至愛惜,甚至無關於叛逆。隻是喜歡。
但許多同學都把那些東西劃分成了不良與反叛。既便如此,他們還是願意跟她友好。願意跟這樣一個看起來不良又危險的女子譜寫友情。
輕雨也願意。而她的願意卻不是這些,不是她的坦誠爽利。而是,她說的要離開。就如第一天,流年認真地注視著她說,你也不喜歡這裏嗎?我也是。不過,總有一天,我會離開的。即使遠方是一個未知的迷途,我還是要離開。這是我認定的。
她說得非常用力,仿佛在發誓一般。
一個十三歲的孩子的心裏誓言。說要離開。就像風箏飛向藍藍的天。
其實,那時候輕雨也想告訴她。我一直都想要離開,雖然我無處可去。
初涼提著兩大包東西上來的時候,她正看著窗外。
藍天。白雲。輕風。暖色。陽光。
初涼一手提著袋子,一手捧著肚子,笑得好不開心。
輕雨轉過頭來,蹙眉看著她。
她將手中的東西往課桌上一丟,然後繼續笑著,眼睛彎彎的亮亮的,宛若月牙。肯定有很多人喜歡看她的笑容。
輕雨,你知道我剛才去買東西時那個商店裏麵的小胖妹說了什麼嗎?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她十歲不到,居然能說出這種話來,笑死我了。初涼的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卻顯得她的雙眼更加晶亮。
輕雨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我餓極了,本來是想去買幾片麵包啃啃的。一進那小店門的時候,我就直截了當告訴她,胖妹,給我拿兩個麵包。誰知她反問了一句,你要日用的還是夜用的。當時我錯愕幾秒,匆匆拿了幾袋餅幹就走了。
她說完,還在笑,有些緩不過氣來的樣子。
輕雨轉過身去,繼續看窗外。
葉輕雨,蘇老師叫你去他辦公室一趟。突然有同學伸頭進來,傳話,然後又莫名其妙地看了笑得正歡的初涼一眼,轉身便走了。
她的手上還纏著紗布,一層一層的被鮮血染得暗紅,結成硬硬的一塊。斑斕模糊。對於這個,她絲毫沒顧及,亦沒放在心上。仿佛這不是她的事。
輕雨知道這些關於隱私觸動的東西你越說就隻會越引來她的不快與反感。她是個熱愛自由和追逐自我的人。不管你開口的意圖和目的如何,隻要觸及她不喜歡不願提及的事物她都會強烈表示反感。
初涼終於停止了笑聲,看著輕雨,無比認真地說,我給你留一些吃的在這裏,等下快點回來。
知道。她簡短答完這兩個字就走了。
蘇海的辦公室在走廊的盡頭,一間明亮的小屋子。此刻正開著門。
輕雨在走廊上抬眼望去,便看見蘇海直著身子坐在辦公椅上,堅毅而幹淨。
他穿的是黑色運動衫,中褲,白色的波鞋。慵懶的神色卻不頹廢,給人一種夕陽落在他身上的錯覺。
輕雨走到近處,忽然覺得這夕陽有點晃眼。她抬頭向走廊的外麵看去,陽光勻稱地被風割成一束一束。沒有飛鳥的痕跡。
蘇海辦公室的空調冷氣開得很低,她一走到門口便感到了涼意。順手敲了一下門,然後看著蘇海走了進去。
蘇海此時靠在了椅背上,將雙手枕在腦後,微閉著雙眼,還是那副被夕照包裹的慵懶神色。
他不說話,輕雨隻是看著他,亦不說話。眼神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好像遺落的星子。
葉輕雨,你昨晚和夏初涼在一起嗎?他問道,似隨意又似特意。
是的。她非常肯定地回答他。
夏初涼的手受傷不止一次了。他又重複那種神色那種語調說了一句。
輕雨突然不知怎麼回答,眼神中有一閃而過的慌亂。
他突然睜開了眼睛,平靜地看著她,葉輕雨,夏初涼是怎樣的性格我還是了解的。你們都是我的學生,教了也將近三年了,可是我卻改變不了。
他的話語有些沉重,裏麵充滿了無奈的氣息。
在以往的時候,他從不曾如此過。這般神色,這般氣息。並且長久持續。
輕雨繼續看著他。不說話,眼神閃爍。
你,夏初涼,紀流年,三個人,三種性格。卻有一個共同點:叛逆和早熟。隻是你不同於她們兩個,未表現出來罷了。他又說道。
我知道,你知道。輕雨看著他,這樣說。聲音極輕極輕,像是一陣柔軟的風。
他說,這些,我都知道。
她說,我知道,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