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輕雨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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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五點,輕雨回到了家裏。刷牙,洗漱,然後做飯。從容而麻木,似乎被固定了。因為家裏貧苦,鮮少買煤炭之類的,燒的是柴火。柔黃的火光,映得整個柴房都溫暖起來。她的側臉,她的黑色衣服,她的球鞋,都在這片溫暖中明明滅滅。直到火光化為灰燼。像是一場告別。
她家裏的菜大抵都是蔬菜。像現在這種不是蔬菜盛產的季節,吃的一般都是壇子裏麵醃製的。有很古怪的味道,卻不討厭。或是去年曬幹的,為這些缺少蔬菜的日子做準備。用袋子收了起來,掛在牆上。有很多種,豆角,芥菜,小筍,蘿卜。
彼時,父母還在睡覺。在這座隱秘的山村裏,天光遲遲不來叩門。長夜,撕扯的長夜。四周都是山,一座一座,隔絕出一個又一個的世界。
她一共有三姊妹,兩個姐姐,早早就出嫁。都奔向了山的外邊,鮮少回來過。
這是一條充滿泥濘的路,沒有選擇,隻能走下去。她埋頭吃完飯。然後又替父母熱著,自己則背著書包,係好鞋帶,準備上學去。
往往,她都感覺書包有些沉重。將裏麵的書一本本卸下來,放到學校裏麵,還是緩解不了那種沉重的感覺。青色的藤蔓,一寸寸爬上她的心髒。如此感覺。
父親和母親期待隱忍的眼神,如此感覺。
以及失意被嘲笑得意被讚揚,如此感覺。
隻是,到後來,她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了。這有的沒的,這還在的以及離開的,都不重要了。人生的結局不過一個死亡,就算你再僥幸也逃脫不了。
父親常說,你要看得遠,目光不要拘囿於這座小山村。
不好意思。我依你所言,想去看未來,看以後,用現在的生活去一點點測量那些漫漫無邊的日子。但是,一不小心,看過了頭,看到了死亡。我們的結局。
命運背後巨大的空洞,旋轉著不同的世界,人類最後總會進入那個漩渦,然後再也無法走出來。我害怕那樣的結局,又隱秘期待。
她說,我人生最大的缺憾將是不能在活著的時候體驗一次死亡的感覺,不能準確地判斷出人類到底有沒有魂魄。
從臥房的側門走出去,她鎖好房門。然後獨自在細小的微光中穿行。輪廓模糊,像是一副素描。踩在地上,發出沙沙的腳步聲。
她仰頭看了看天空,非常潔淨,隻看得到月亮沉墜的影子。似乎再也喚不回來。
村裏和她同齡的孩子很多,但大抵都在學校裏麵住宿。她堅持通學,無論任何人怎麼說都撼動不了。
一路上,非常沉寂。綿伏的山脈,以及旺盛的野草。
去往學校的路有兩條,一條是走山底的道路,那裏有一條小小的河流,和它結伴。另一條走的是山腰,其中要過土地,田野,杉樹林,墓地,以及好幾家依山而居的人家。而她經常走這一條。
然後走出這片青山,還要路過住宅區,鐵軌,大量莫名攤位,才能到達。
這些都是風景。不會跟隨,不會死心塌地,就算你再喜歡再依戀,也隻是路過。她穿行在青灰色的天幕中,想。
初三,還有兩個月就要徹底離開了。從此不會再與這青山為伴。隻是,誰在誰的生命裏,扮演的都是一個路過的角色。親情,友情,愛情……像是時光裏的沙,倒進去就無力尋回,最終隻能慢慢忘記。
到學校的時候,已然是晨讀課。非常喧鬧。
學校的操場上有好幾棵桂花樹,和一些香樟,說是上了年紀,與學校的壽命相同。寬大的操場,有男孩子在不知疲憊地打球,全然沒顧這已是上課時間。還有一些體育生在做練習,疲倦的臉色,無可奈何。以及那些活力四射的老師穿著運動服在長跑,汗如雨下。
然後,各不相幹。
輕雨看了他們一眼,默不作聲地穿過操場,走進了教室。
英語老師站在講台上,淡淡瞥了她一眼,繼續自己的閱讀和講解。
輕雨由於長得高,坐的是後排。本來是最後那個組的倒數第三個,靠牆的位置。然後又被她自行搬到了最後一個。剛好靠窗。能看見操場,圖書館,教學樓底下的香樟。初夏的時節,非常茂密。
英語老師說的,她全然不懂。那就像是另一個世界,與她毫無瓜葛。她亦沒有興趣去探索。
大半夜沒睡,她卻不覺得疲憊,隻是雙眼毫無焦距地睜著。鄰座的是一個女孩,高高大大的樣子,叫夏初涼。眼睛非常漂亮,性格直接但有保留,白天黑夜各自分家,像是兩個人。不喜歡束縛,非常熱愛自由,一心追隨自己的願想。她此刻正在笑著問前麵的男孩子,琛哥,我們女生一個月來一次,你們男生一個月來幾次啊!
前麵的男孩子訕訕紅了臉,嘴邊卻帶著莫名笑意。然後低頭,趴在桌子上。
輕雨,你每天跑來跑去的不累嗎?她掉過頭來,問道,又盡顯漫不經心。
輕雨搖了搖頭,然後趴在桌子上。看著前邊坐著的女生的背影,有些失神。流年,張揚的流年。
她叫紀流年。十五歲不到。很高,微胖,但是腿長,顯得身材有一種說不出的美感。右耳上打了八個耳洞,傷及軟骨卻不願意取下。左胸紋了一隻紅色的蜘蛛,非常隱秘,隻有輕雨知道。頭上染了兩撮白發,輕飄飄的像是夢幻。曾經打過一個眉釘,一個鼻釘和一枚舌釘,後來因為學校規章製度的壓製,無奈被取下。但她的耳洞卻一直留著。經常戴那種廉價的耳飾,看上去一排白色的,閃閃發亮。而時間久了那些耳飾就會失去光澤,她便換上新的。如此耐心地重複。
她的行為早已超出學生的界限,而一切與學習無關的事情,她都愛做。
流年,來給你吃檳榔。初涼不知從何處拿了一塊,然後直接拋到了流年的桌子上。
嘿嘿!初涼前排坐著的田琛突然發出笑聲,像是報複般看著流年,聽說你們女的吃檳榔太多的話沒有孩子生。紀流年,你不怕嗎?
流年看他一眼,生不了就人工受精唄!怕什麼?
如此流年。
那男生再也無法說下去,又轉頭趴到了桌子上。
輕雨轉了個身,將頭朝著窗戶處趴著。不再有心情去聽他們談話。像是一瞬間,整個世界都要寂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