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離開，卻不得不留下來。命運左右，空虛寂寞。我化成微風潛走，蒲公英沒有天涯。可是，縱使我如何逃避，都逃避不了生存與死亡。
    ——輕雨
    現在，她站在那方池塘邊，腦中被回憶搪塞。那時的詳文，就坐在這裏抽煙。微風吹開，塘水似一朵透明的花，一片片盛開。
    她看向了一邊的白色房子，覺得如同夢境。是如此不真實，想要去觸摸，卻是天邊。
    對於她來說，詳文是個謎。她卻不想去解開這個謎團，深深依戀。無從捉摸，不想去捅破，小心包裝。
    她並不急於去理解。如今，兩年已過。她也逐步地了解了他。
    二十七歲。看上去有些蒼老，眼神時常陰鬱但不可捉摸，眼角有細細的皺紋。很少笑過，常年抽煙，厲害時整包整包地抽。身上有多處紋身，圖案不一。偶爾會吸食毒性物品，一般都在無人知道的深夜。卻不會上癮。
    他生活得極沒規律，從來沒人知道他的日子。需要的時候會去菜園購置蔬菜，出的價錢也是相當不菲。村裏的人都非常願意將菜圃裏的菜賣給他。幾乎不吃肉製品。
    他骨骼奇瘦，看上去單薄而憂鬱。卻時常有陰鷙的眼神。有時一連幾個月都會離開這裏，沒有半點消息。
    現在，他已經離開了兩個月。輕雨坐在池塘的草地上，習慣性地抓起胸前的頭發，一陣亂扯。那些開叉的頭發經她這麼一扯，紛紛斷裂，從叉處發出細小的聲音。
    她的頭發已經很長了，幾乎要蓋住臀部。越長她就越覺得有了感情，舍不得剪掉。夜色非常沉靜，像是年輕女子的臉。表情是黑暗中的牽引，誘惑張揚。
    每個人都會有一些偏僻的見解，並且在義無反顧地堅持。她亦是如此。她的長發，她的笛子，她的藍色貓，她的哥特，她的自殘，她流離失散的友情，她來不及左右就已經潛逃的青春，她的錦瑟年華，她位於生和死罅隙中的痛快膠著。她都在堅持。
    有時候，她感覺那些悲傷是多餘的可以避免的，但也總感覺那些快樂是虛無的，隨風而逝的。空洞的背後隱藏著一雙叫做虛偽的眼睛，它教我們去看世界。假裝的是最真實的，麻木的卻是最刻骨銘心的。
    生活並沒有給誰太多過錯與錯過的機會。可我明白，我的內心依然在自我放逐。詳文。她看著淒幽的塘麵，思緒開始雜亂。
    她說，我希望我的生命結束在自己手裏，我希望我愛的人能陪我一起死去。那是個最美好最奢侈的結局。人類的自私冷漠，網羅著叛變，張揚的血液。總會有人躲在你背後看你跌倒的姿態，惡毒中隱藏著歡欣。
    她說。其實每個人的心裏裝的都是自己的事，即使那事微不足道。我們的時間大部分都是留給了自己，這是人類先天性的自私和冷漠。
    她用手指觸摸著岸邊的青草，一根一根。回憶跟著拉長。這種草的味道，苦澀悠長。本來是給牲畜吃的。她卻嚐過，刻骨難忘。
    那是橘子滿山的季節。金色的世界，歡呼一片。她的童年時期，本是一個無憂慮的成長階段，亦是開始。
    秋天，風高，白雲，青山。她一個人去橘子山裏麵找正在采摘橘子的父母。
    暗黃的泥土，熱氣被風吹散。觸目，是祥和的金色，像是飄搖的午夜星光。小小的身影，舉步艱難，她一個人向頂上爬去。可是在半路，卻被人攔截了下來。
    那個人是村長的兒子，十三四歲的時期。是個飛揚的年紀。
    你若想上去，就把這些草吃了。他說著，指著地上開始開始枯黃的草。
    輕雨一言不發，有些害怕地咬緊了嘴唇。
    吃了我就叫你上去。他繼續說，滿臉興奮和熱忱。好像在實現心中自小以來的抱負。
    她轉身，想下山。卻被他擋住了去路。
    他說，你不能走！若是不吃的話，我狠狠揍你一頓。反正我爸爸是這裏的村長，就算你回家告狀也沒用。
    那時，她才四歲。隻是覺得害怕，想快點離開這裏。於是，她俯下身去，扯了一把草，就著上麵的塵土吃了下去。
    她吃得很快，大口大口地咽了下去。卻沒有掉淚，隻是覺得恐慌不安。
    好，你可以走了。他滿意地看著她。
    輕雨幾乎是逃離一般地向山頂爬去了。口中滿是黃土味，厚實的黃土味。像是一隻攫取心髒的手。
    她找到父母的時候，兩人正忙得不可開交。陽光打下來，他們臉上的汗水異常晶瑩，像是鋒利的細鑽。在他們的身邊放著好幾隻大籮筐，裏麵盛滿了金黃的橘子。鮮亮熾目，如同一團團小小的火焰。
    輕雨，你怎麼來了？母親停下手中的活，問她。
    她咬著嘴唇，用稚嫩的童音告訴她，跟著哭了起來。剛剛在上山的時候，那個人叫我吃草……他說我不吃就不許我上來。我不知道怎麼辦，然後吃了幾棵草。
    父親和母親對望一眼，一下就知道她說的人是誰了。
    父親的臉上有憤怒的神情閃過，但無動於衷。
    他還說他爸爸是村長，你們不敢拿他怎麼樣的。輕雨邊哭邊顫抖。
    算了！下次見他的時候，繞個道就行了。母親摟住她，安慰。他爸爸是村長，是村裏最有錢的一個。我們也沒有辦法。你要知道，錢是個能左右人一生的東西啊！
    她的感歎深涼沉重，但卻充滿了不可奈何。
    自那次起，不管多大的委屈，輕雨再也不去跟父母表達。她知道他們的無能為力，以及微小的存在。他們隻是簡單又原始地生存著，為活下去孜孜矻矻。她也明白了，錢是一種能擺弄人的東西。任何物品都無法與它攀比。
    我們活著都隻是為了錢！她不止一次聽到父母這樣感歎。
    而在以後成長的幾年中，她亦明白了金錢的重要性。生活像是被囚禁了起來，而錢是唯一的出口。
    人生再也不會有別的動機，隻是為了錢。
    回憶的風吹過，她摸了摸手中的紋路，覺得寂寞。這裏的一切都沒變過，自從有記憶以來就是如此。
    隻是，卻覺得有些什麼在無法挽回地失去。她一直都想離開，這個被金錢左右的世界。但她始終沒有邁開步子，而原因還是錢。
    就像父母成天說的，你讀書考大學隻是為了將來能賺很多的錢。你隻有這一條出路，你並無選擇。她知道了金錢是實現夢想以及欲望的最好途徑，卻從來沒想過去大量擁有。為錢而生，為錢而亡。她不想要這個結局。
    每天過著同樣的生活。淩晨起床，做飯，吃過後。走山路，去外麵的學校上學。很高的山路，側目的時候可以看見山下的小河和低穀，還有大片土地，錯落的人家。豐盛的綠色，以及輕靈的流水。
    像是麻木了一樣。
    她知道自己在淪陷。這個叫做毒藥的世界。一點點腐蝕，能感覺得到，但卻無力離開。這裏和那裏都是如此。深深陷入，最後無法自拔。
    無法再走出一步。青山的裏邊與外邊，隔絕的世界，卻又緊密連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