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太高估東風夜的好心，那隻是他順手積點德，那天吃了個晚飯他就沒去管小石頭，正好他要出趟公館，就在劇院對麵的時候，他看了一眼熙熙攘攘的馬路，對眼神不安的小石頭說了聲：“回你地方去。”
    小石頭求之不得，應了一聲也不敢抬頭看他，直接就往一個方向跑了，幾輛黃包車和洋車穿梭幾下，人就瞧不見了。
    他開個葷也不至於家裏就要養一個不幹活的小東西，這東西不招他父親待見，哪天瞧見了就是一頓火，他踱著步子在馬路上閑逛，霓虹燈下的明星畫報因為新漆的關係，能從那些個唇紅齒白，眉目傳情裏看出一絲鮮活，他看得有些入迷，眼睛不自覺地彎了彎，原本就波光漣洌的明眸倒有幾分天真。
    這人真漂亮，長眉桃花眼，長睫毛，翹起的嘴角上還有一道淺淺的梨渦，粉麵朱唇形容恐怕是恰當不過了，細細看他溫潤如玉的麵容，一股與生俱來的貴氣呼之欲出，恍然可以看見他眼角下那顆鮮紅欲滴的淚痣。
    “叫什麼名字呢？”他記得在哪裏聽人提起過他，低下頭回想，又忍不住還是抬眼打量他，這一次的目光落在他筆挺的燕尾服上，看得出腰細腿長，骨架雖然不算寬，但是整個人極為舒展。
    也許是在前幾天剛上映的一部電影裏見過，女主角是這幾天經常和他爸吃飯睡覺的白莉斯，他看著她在熒幕上和另一個人談情說愛還怪惡心的，說起來他總有點嫌棄她老的意思，雖然她也不過二十五六，但就是覺得她幹的是老牛吃嫩草的勾當。
    當時倒也沒怎麼注意那嫩草長的是圓是扁，今天算是回過神來了，才發現這人標誌得讓自己移不開眼睛，不僅僅是有種動人的情韻，還略帶溫柔的男子氣。
    他看著海報上的美男子，想起的又是剛才的落荒而逃的柴火棍，自己都嘲弄的笑了一下，覺得比都不能比。
    他踏進對麵的飯館，今天純粹是為圖個熱鬧，偃幫的太子爺據說特意在這擺了三十桌酒席，為他那個和煙膏鴉片難舍難分的妹妹過十七歲生日。
    二樓的酒席自然是統籌交錯，言笑晏晏，一位身著黑色繡金長袍馬褂的青年男子坐在正中，麵容清俊且眉目含笑，身邊的座位上空無一人，他拿杯的時候眼睛掃過，暗暗感歎這個不省心的東西為什麼偏是自己的妹妹。
    “各位，今天是舍妹的生辰，大家賞臉能來，都是顏謀的榮幸，今天————不醉不歸。”他將最後一個字咬得略重，向麵前那幾個老爺子恭敬地舉杯，剛好看見正從樓梯上款款而來的少年，眼中全是桀驁，吊兒郎當的靠在一處。
    這是哪兒來的野小子？
    野小子也不認識他，平生也最討厭別人就從這麼不經意間打量他，不是覺得這樣不禮貌，隻不過他遇到這樣的眼神就控製不住要動手。
    不過顏卿瀾氣量比他好得多，轉眼照樣和一眾賓客寒暄，他的眼珠和發色比一般人略淺，配著他皓雪凝脂的一身好皮，仿佛天神般光輝四溢，他的鼻梁又直又高，金棕色的眉緊鎖時特別邪性，坐在他身邊的一班老頭子也深知顏卿瀾的皮相是萬裏挑一的好，好的讓人咬牙切齒，好的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當真是妖孽般的存在。
    顏卿瀾不一會兒就敬了幾杯酒，自己卻是滴酒未沾，全程都是在聽旁人談笑，連手邊的碗筷都不曾動過一下，像一尊被請來的菩薩，肉身是沾不得半點葷腥氣的。
    “聽說顏小姐這次回國，就不走了？”
    “是啊”他答得也自然，仿佛他作為兄長是歡心不已的：“說是葡萄牙空氣太糟，還是和家裏人待在一起舒服。”
    “我看顏小姐出落得像仙女似的，和您站一塊真是一對璧人呐，別說我目光短淺，還真沒見過比得上顏小姐的。”
    “龐叔說笑了，蔓芸是您看著長大的，還請你費心她的婚事了。”
    “說笑說笑，以顏小姐這樣的樣貌，什麼皇親國戚找不到？這是瞎操心了。”
    他表麵雲淡風輕，還是那副儒雅的做派，其實聽了眼前人的話心裏就有點疙瘩，這簡直是塊心病，疼得像有人扇他耳光似的，顏蔓芸眼下就是個煙膏成了人形，其實裏麵就是個空殼，要什麼沒什麼，離了煙膏一刻也不能活，幹脆讓她死了去也好，可畢竟是自己妹妹，隔著層肚皮也下不了手。
    他隻能打腫臉充胖子，對龐叔的話表示讚許，心裏已經不是滋味。
    東風夜看著這幾十桌人熱熱鬧鬧的，就他一個人在樓梯口看戲，實在是無聊，也嫌他自己真是沒事找事，到這地方能看出什麼西洋鏡來！
    轉身要走的時候，樓下上來兩個女人，一前一後的踩著樓梯，走後邊的顯然是個貼身丫鬟，前邊那位臉白的死氣沉沉，一雙碧金色的大眼睛丟了魂似的亂瞧，殷桃小口被絲帕掩著，邊走邊咳嗽。
    東風夜見她一身暗藍色繡海棠的旗袍打扮，纖細的過分的長頸上還吊著一枚玉墜子，猜出她必定就是傳說中的顏蔓芸了，剛才離席許久，眼下這應該是要歸位了。
    他故意匆匆往她身邊去，顏蔓芸低著頭沒注意到前邊有人，隻覺得腳下一空，整個人就要往後邊仰，東風夜就托住她的腰，將她拉上來，抱歉道：“沒事吧？”
    顏蔓芸被他又是托腰又是注視的，精致的臉更是蒼白了，倒像是手足無措了，竟然毫不領情道：“放開我，鬆手。”
    東風夜驚訝於她的口氣，又冷又硬，像極了十五六歲的自己，聲音也極為接近，顏蔓芸竟然是這樣一個大小姐？既不是嬌氣也不是羞澀，這反映倒是新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