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回憶
    在雷納德的記憶中，這是他平生第一次被打耳光。
    他揉著自己有些通紅的半邊臉，愕然地望著飛快地跑出玫瑰叢，又靈活地跳上花園的圍牆，消失不見的少年，以為自己剛才是在夢遊。
    他沒想到少年的脾氣變得這麼快，才含羞地被他輕吻了一下臉龐，就惱怒地一躍而起，翻手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緊接著，就像朵被疾風卷走的潔白的浮雲般飄逝了。
    最使他自己都感到奇怪的是，被一個陌生的少年打了個淬不及防，他竟然沒有生氣。他隻是有點後悔，為什麼不先問問那個少年的姓名。他在夜色迷蒙的花園中站了好一會兒，努力思索著應該怎樣做才能再次見到那位火氣不小的少年。是的，盡管他的理智告訴他不可以對那神秘的出現在自己花園中的少年抱有非分之想，可是情欲之火卻把理智燒成了灰燼。這是他從未體會過的一種感覺，他想，這可能就是納格索斯臨水窺見自己倒影的時候的感覺吧。雖然隻是短短的相遇，那種似曾相識的親切與溫暖卻在瞬間俘虜了他的靈魂。
    不過，短暫的迷亂之後，成年人的理智最終占了上風，雷納德想到了自己的身份，想到了自己新婚不久的妻子，最重要的是，他想到了作為貴族家庭繼承人所應該保護的名譽，於是，在月夜花園中的奇遇也就被慢慢壓到了他的心底，後來，他甚至相信隻要自己不去想這件事，這件事就會真的成為一場美妙的夢境了。
    然而世界上的事情有時候就是這樣，你原本以為不過是個美夢的遭遇，卻會像顆種子似的，慢慢在你的生活中生根發芽，在你還沒有準備好迎接它的到來的時候，便已成長為一棵足以改變你全部世界的參天大樹。
    這天早上，雷納德因為前一天夜裏的晚歸而比平日起得稍微晚了一些，薩琳娜已經趁著黎明太陽尚未升起的時候，去花園裏采集新開的玫瑰花了。這項工作幾乎成了她每天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她認為把新鮮的玫瑰花插到花瓶裏是一個最令人愜意的消遣。
    對於薩琳娜的這個愛好，雷納德從來都是讚成的，他也願意每天早晨在陽光爬進窗戶的時候，自己可以透過熹微的晨光望見在花園裏細心的挑選玫瑰花的妻子，他稱之為“賞心悅目的享受”。
    這天也不例外，可是這天的薩琳娜卻顯得有些異常，雷納德看到她沒有像往常似的在玫瑰叢間穿行，卻呆呆地坐在花園的涼亭上，手裏捏著花剪沉思著什麼。
    她的臉色蒼白，表情也有點疑惑，就像剛剛聽到了一則自己不敢相信的奇聞異事般神思混亂。
    雷納德皺了皺眉頭，不明白會有什麼事會令薩琳娜連玫瑰花的美麗都可以遺忘。他了解薩琳娜，這是一位頗具理性頭腦的女子，在大多數情況下，她都會保持貴族所應有的那種喜怒不形於色的情緒特點，但是今天，今天薩琳娜究竟聽到了或者看到了什麼，以至於讓她如此的失態呢？
    吃早餐的時候，雷納德注意的觀察了一下薩琳娜，發現她也不像往常似的對印度廚娘所做的小點心那麼有興趣。她隻是默默地喝著杯子裏的咖啡，偶爾的會用研究的眼神瞟一眼他，仿佛有一些難以啟齒的言語正在她的心裏上下翻動。
    雷納德想：看來她情緒的變化和自己有關，與其這樣悶聲不響的等待她的詰問，倒不如先開口打破僵局。雷納德先把自己昨天所做的一切從頭至尾回想了一遍，從早上出門上班到下午回到家，和平常沒有任何差別。他和薩琳娜是在晚上九點鍾左右一起回到臥室準備休息的，在此之後……難道是自己夜裏出去的事情被薩琳娜察覺了？雷納德再次梳理了一下自己的記憶，沒錯，問題一定是出在自己半夜出門這裏了。
    “薩琳娜……昨天晚上我出去的時候……我沒有告訴你是因為我擔心那會打擾你……你當時睡得很好……”
    薩琳娜漂亮的藍眼睛裏閃爍著驚訝的光芒，她沒想到雷納德一下子就猜到了自己的心事，於是答道：“我確實睡得很好……”
    “那麼……你為什麼……你看上去精神不太好……”
    薩琳娜深吸了口氣，望著自己對麵那雙迷醉過自己無數次的藍灰色眼眸，猶豫著該不該把自己聽到的一些事情告訴給在她的心目中最愛的這個男人。片刻，她決定還是對雷納德吐露實情，她想：即使那些傳言是真的，自己也要相信雷納德。
    “有人對我說——今天早晨，我在花園裏剪玫瑰的時候，有人對我說，你和你的幾個部下昨晚，去了郊外——他還說，你把自己的懷表留在了那裏——”
    原來如此。雷納德先是覺得有些好笑，接著又覺得有股怒火從心底竄到了自己的頭頂：是什麼人竟敢如此的搬弄是非，簡直是太可惡了！
    他克製著不讓自己發火，然後輕輕地問道：“你能告訴我是誰對你說了這件事嗎？”
    “可是，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雷納德。你昨晚到底去了哪裏？”
    “先告訴我是誰對你說了這件事好嗎？”雷納德固執地堅持著，“我要讓那個人親自替我澄清。”
    薩琳娜的臉上閃過一絲喜色：“就是說，你沒去他們說的那個地方？”
    雷納德看到薩琳娜眼裏的欣喜之色，卻搖頭說道：“不……我去了！”
    薩琳娜正拿著一塊方糖準備放進咖啡裏，聽見雷納德的話，頓時手一軟，方糖掉到了桌布上，“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雷納德。”
    “我去了，但是沒有做你想象中的事情。我說過，我會讓那個人親自來對你說清楚這件事的——告訴我，你認識那個人嗎？”
    薩琳娜困惑地搖著頭，“不，我不認識……他——他看上去大約有十五六歲——不過，下次再見到他，我一定會認出他來的，他真是太美了——我相信連你也無法想象他的美麗，”此時的薩琳娜大概是記起了那個人的音容，眼神中透出了羨慕和喜悅的光彩，“你知道我看到他第一眼之後，心裏想到了什麼？”
    雷納德的心就像被手指意外撥動的琴弦似的，微微顫抖起來，不用薩琳娜再說什麼，他已經猜到了薩琳娜口中那個泄密的人是誰了——他想起了不久之前在月夜下花園中偶遇的那位少年——如果有一個人可以被薩琳娜稱讚為美麗的話，就隻有那位玫瑰叢中的少年了。
    雷納德掩飾的低下頭，把奶酪胡亂的塗到麵包片上，嘴裏微微地嘀咕道：“我不知道……”
    “我想到了海德裏安大帝所寵愛的那位少年——”
    雷納德咽了咽喉嚨，他想起了自己在月夜下對那少年的動情，“我不知道——難以想象——”
    “是的，雷納德，就是這樣，我相信，即使你見到了他，也會——”薩琳娜蹙眉望著桌上花瓶中的玫瑰花，尋找著自己覺得恰當的詞彙，“也會被迷住——”
    “這不可能！”雷納德把早餐往盤子裏一扔，心慌意亂地起身說道：“薩琳娜，這絕對不可能，我是非常愛你的——”
    “雷納德？”薩琳娜微笑著解釋：“我的意思是，他真的很與眾不同！”
    “就是他對你胡言亂語的嗎？”雷納德喝了一口有些發涼的奶茶，讓自己灼熱的胸口慢慢冷靜下來，“那麼說，今天早上你在花園裏遇見了他？他還對你說了那些話？”
    薩琳娜：“不，他沒有到花園裏來，他隻是在圍牆外散步，正好看到我在剪玫瑰，就和我聊了幾句，他——好了，如果你肯定自己沒有做那些事的話，就不用再生氣了——我開始還真的以為你和你的部下去做了——”
    雷納德卻很不高興的打斷薩琳娜的話，說道：“薩琳娜，他告訴你他的名字了嗎？”
    薩琳娜不明白雷納德為什麼會發這麼大火，在她的印象中，雷納德對於那些子虛烏有的傳言素來是充耳不聞的，就算傳言說他去了倫敦最下流的地方，他都不會有絲毫的氣憤，他總是說，“流言蜚語是倫敦最時髦的裝飾，而且不分高低貴賤，男女老幼，都可以佩戴在身上”。但是這次，雷納德的反應卻如此反常，好像是遭受了什麼奇恥大辱似的激動不已。
    雷納德這到底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