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玫瑰莊園之夜
    阿戈沒有立刻回答雷納德的問話，他靜靜地望著雷納德，眼神一如五年前他們初次相識的時候那樣坦白明亮。他知道，唯有這樣寧靜的注視，才會像溪流一樣澆滅雷納德心頭的怒火。
    果然，雷納德在他的注視之下，表情漸漸變得柔和起來，眼中的憤怒也消失不少，恍惚之間，他似乎又看到了五年前那個一臉純真，眼中總是含著無限溫柔笑意的少年正在慢慢向他走來。
    他的腳步輕盈，白色的衣角隨風輕擺，宛如一隻美麗的蝴蝶飛撲到他的麵前。
    那首他曾經聽過無數遍的美妙歌曲又在他的耳畔輕輕響起：
    “親愛的，你在哪裏？
    為什麼總是把我躲避？
    難道要讓愛情的火焰，
    把我的心燒灼到
    彌留之際，
    才能看到你接受我
    心底的愛意？”
    歌聲如春天融化的泉水一般把堆積在雷納德心中的冰雪融化了，衝走了。
    粉紅的玫瑰城在雷納德的記憶深處敞開了城門，迎接著他準備回歸的愛的靈魂。
    “雷納德，我什麼也沒做！”阿戈推開雷納德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雙手，堅決的答道。
    他不願讓雷納德回憶起更多的往事，“這花環，昨天我也看到了。可是——我也不知道是誰幹的。”
    “這莊園裏除了你和我，還有誰知道我們以前的事情？”
    阿戈的臉頰微微泛紅，“你覺得我希望向你的家人炫耀我們以前的關係嗎？”
    雷納德覺得阿戈說的不是沒有道理，而且，他非常了解阿戈的性格，阿戈是個謹慎小心的人，假若他想要再次攪亂他的生活的話，他一定不會用這樣莽撞直白的方式來試探他的心思。
    雷納德苦惱的捧住頭，自語道：“那又會是誰呢？”
    “這幾年——”阿戈從床邊站起身，踱到半掩著的蕾絲窗簾後麵，猶豫的問道：“你有沒有在無意之中，和誰提起過我的名字？”
    雷納德沒有抬頭，努力回想著從印度回來之後自己的每一次重要約會和交談。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麼似的仰起臉，可是很快地又搖了搖頭，說道：“不會，艾爾弗雷德不會這樣做。他不是這樣的人。”
    “艾爾弗雷德？你叔叔羅伊的兒子？”
    “對，有一次——我想是去年冬天的事——就是你生日的那幾天——”
    雷納德不自然的轉過臉，也把視線投向了窗外，他不願阿戈看到他心中的尷尬，是的，他不能告訴他，盡管他們分別了四年，可是每年到了阿戈的生日他都會情不自禁的想起過去的很多事情，也會在無人的時候，喝上很多的酒來關閉那些記憶的閘門。
    可是去年那個時候，他和艾爾弗雷德正好一起在意大利旅行，那晚，他又喝了很多酒。
    “我記得，我好像把艾爾弗雷德當成了——你——”
    阿戈吃驚的瞪著雷納德，心髒緊張地縮成了一團，“你不會……”
    雷納德明白他話中的意思，急忙辯白道：“當然沒有！我隻是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我說——我恨你——”
    房間裏陷入長久的沉默。隻有飛鳥的陰影在窗簾上掠過，帶來一兩聲“啁啾”的鳴叫。
    良久之後，阿戈輕輕的回到雷納德麵前，半跪下來，握住他的雙手說道：“我一直想對你說——對不起，雷納德，真的對不起。”
    雷納德閉上眼睛，此時此刻，他真希望時光能夠倒流回五年前，那時候，他們的每一次相聚都是甜蜜和溫暖的記憶。在那座粉紅色的玫瑰城中，他們度過了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
    他又聽到了那個快樂的聲音傳入耳中：“猜一猜，雷納德，我給你帶來了什麼？”
    “唔——我想，是你的吻，和你的擁抱。”
    他好像又抱住了阿戈的身體，像羽毛一樣柔軟，像銀魚般光滑的少年的軀體。他把臉貼到少年的胸前，聆聽著他微微跳動的心聲。
    “我每天都給你擁抱和親吻，但是今天可不是……”
    “是什麼呢？是什麼都不重要！”雷納德的嘴唇噏動，夢囈的自語道：“隻要能在你的懷抱裏，即使是一杯毒藥，我也會笑著喝下去。”
    “雷納德——”
    阿戈淚流滿麵的輕吻著雷納德的雙手，他從他的自語中聽出了滲入骨髓的愛戀之情。
    “不要再想起以前了，雷納德，那都是夢幻——忘記維卡——忘記那個傷害過你的維卡吧。”
    傷害！雷納德大夢初醒般一下子把眼睛張開，是的，是傷害！
    就是那個被他視為生命的少年用愛和柔情的刀狠狠刺傷了他的心髒，幾近死亡。
    他在哪裏？我要——以牙還牙！然而，臥室裏寂然無聲，隻從敞開的窗戶外飄進一縷縷淡淡的玫瑰花香——那是來自玫瑰莊園的花香。
    在所有人都沉入夢境的時候，雷納德卻獨自走進了浮動著氤氳花香的玫瑰莊園。今夜，他要在玫瑰園中冷靜的想很多的事情。
    位於索菲城堡不遠處的玫瑰莊園是雷納德的父親生前建造的，規模不算很大，在建築風格上卻心思巧妙。
    她橫跨於狄安娜湖的湖麵之上，兩旁向湖岸南北延伸，搭建成兩道乳白色的大理石遊廊。湖岸四周，凡是推窗可見的地方，都種植著芬芳多姿的各種玫瑰，若是夏夜在園中小住，熏風撲麵，那濃而不烈，輕而不蕩的花香便會隨著夜風飄動到幾英裏以外的地方。
    每次，雷納德睡不著的時候，都會來到這裏。他始終覺得，那柔和的花香會撫慰他煩躁的心情，會把他帶入美好的夢中。
    今夜，他順著遊廊漫步，觸目是含苞欲放的玫瑰花叢，鼻息中吸入的是淡淡的玫瑰芬芳。
    朦朧的月光用冰涼的手指遮住他發燙的麵頰，遠處的叢林中傳出夜鶯低聲的吟唱，他的腳步驚嚇了開聚會的昆蟲，它們紛紛閉上議論的嘴巴，警惕的看他向玫瑰花園的深處走去。
    像他的父親一樣，雷納德偏愛玫瑰到了執迷的境地，在這片湧動著誘人芳香的玫瑰花叢中，他的淩亂心情終於寧靜下來。
    但是，那是誰呢？在花影簇擁的月光帷幕下，蜷縮著一身白衣的少年。
    宛若一朵綻放在暗夜中的羞澀的白玫瑰，輕籠著顫抖的花瓣，默默等待著被人發現，被人憐惜。
    恍惚中，雷納德以為是夢。
    滿園的玫瑰在一瞬間幻化成了純白的冰雪般的顏色，玫瑰的香氣也幻化成肅殺的寒氣直逼鼻息，隱約有廝殺聲從園外傳來。雷納德驚異的抬手，隻見自己竟換上了中世紀的武士裝，手中也多了一柄寒光凜凜地長劍。他詫異的靠近花叢中的少年，少年卻緩緩從中站起，一襲潔白的長袍在月光下閃爍著淡淡的幽藍光彩，就像被月神鍾愛的安迪米恩降臨人間。
    他的眼中閃動的柔美迷人的眼波，安詳而寧靜的注視著雷納德，好像迎接的不是敵人，而是自己日思夜盼的心上人。雷納德的眼神迷惘，盡管手中的長劍還在滴著罪惡的鮮血，盡管那鮮血已經浸透了他的戰袍，他仍然迷惘了，仍然膽怯了，在那手無寸鐵，卻不染塵埃的純潔的白衣少年麵前迷惘和膽怯了。
    白玫瑰般的少年凝眸含笑，似乎早已預見了自己的命運。
    是的，他們早就相識，少年帶著驚喜的笑容向他伸出了雙臂。
    他也情不自禁的伸手挽住了少年柔軟的腰身，少年立即如一隻白鴿般墮入了他的懷中，將渴望已久的輕吻印上他的雙唇，然後像怕被別人發現似的飛快地把嘴唇滑向他的耳際，低聲呢喃道：“親愛的，讓我們一起離開這個世界吧，既然沒有容身之處。”
    雷納德沒有說話，卻更用力的擁抱住懷裏的少年。
    胸膛那裏的刺痛正在加劇，好像被利刃剜開了一個洞，血汩汩的流淌，把兩人的呼吸慢慢淹沒，分不清是誰的血，也分不清是誰的呼吸，隻是緊緊的擁抱，直到身體癱軟在玫瑰叢中，直到眼睛全都疲倦地闔上，直到再也聽不見近在咫尺的喊殺聲。
    心髒的錐痛弄醒了昏睡的雷納德，他愕然地舉目四望，依然是月冷風清，除了搖曳多姿的玫瑰，身旁已無人跡。他懷疑自己還身在夢中，卻為留不住夢中的少年而懊惱萬分。難道真像夢中的警示一樣，他們永遠是掙紮在敵對戰火中的兩朵憔悴的玫瑰花嗎？
    他從花叢中起身，仰頭凝視著慘白得失去了光澤的月亮。月亮仿佛一張嘲笑的嘴巴，冷漠的俯瞰著居住在它對麵星球上的這位青年。他甚至能聽到月亮嘲弄他的無情笑聲：
    “是的，我知道一切，但是我絕不會告訴你！”
    他的心又感到一陣撕裂般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