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一  1 長安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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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武十二年,歲末,欽天監占星卜之曰大凶。
    我清晰地記得那一年慶城的十一月從初五開始接連下了三日的大雪,許久不曾回家的哥哥忽然披著一身的落雪站在門口,素來缺少表情的臉上隱隱泛著青灰。
    爹爹胖的幾乎找不到眼睛的臉在看到哥哥的一瞬間僵了一下,雙頰的肉抖了幾下,隻讓哥哥回屋去換身衣服。娘親牽著我的手沉默的站在朱漆銅扣的門後,淩厲而冶豔的眼眸低垂著,我似乎看到了那一閃而過的水光。
    我聽見娘親不停的說對不起,她的手握的死緊,甚至不知道那塗著豔麗的鳳仙花汁的指甲已經刺進了我的手背——鈍鈍的仿佛已經麻木了的疼。
    而後我被娘親帶回了屋子,她抱著我咒罵著,哭泣著,也大笑著。我忽然的就想起了那年爹爹出去做生意卻半路傳回消息說是遇上了山賊,無一人幸免。那時候娘親也是這樣子瘋了一樣,滿目通紅的如同一匹母狼。
    這一夜,爹爹和哥哥所在的書房的燈亮了一晚上,娘親抱著我哼了一晚上的我隻在極年幼的時候才聽過的童謠,低柔的,緩慢的就像是最溫暖的陽光輕撫在身上一樣。
    第二日清晨,滿臉憔悴的父兄從書房緩慢而蹣跚的走了出來。我甚至開始以為也許下一刻家中便要遭受滅門之禍。我跑到哥哥的麵前仰著臉這樣子的問他。而他卻摸著我的腦袋,笑著說:“長安不用擔心,哥哥會保護長安的。”
    他從來都是這樣溫柔的一個人,哪怕隻是對我一個人溫柔。
    記憶中的娘親從來都是凶悍的有些蠻不講理,但是卻又豔麗而高貴的讓她不同於那些市井婦人。不論出於愛重還是畏懼,父兄從來不曾拂逆過娘親的意思,但是這一次卻和娘親爭得紅了臉孔。
    “無論如何我都不同意你們的決定。”飄逸寬大的袖子就像是春日裏穿花的蝴蝶不曾因為娘親的怒火而失了色彩。
    明明我才是他們討論中的主人公,然而我至今卻不明白發生了什麼。托在手心裏的蓮紋金鈴鐺咕嚕嚕的來回滾動,不時的發出幾聲清脆的聲音。
    哥哥說要帶我去京城,那個繁華的,有著美人美酒,也有著最高權力的地方。可是娘親卻始終不肯同意,她說她在等一個人,一個能保護我的人。
    但是我有哥哥了啊,別的人哪怕是能保護我卻都不是哥哥。
    花廳裏燒著不會冒出嗆人的煙的銀絲碳,暖暖的似乎帶著三月時節醉人的芬芳。而那個人撐著傘在出現的一瞬間就如同十二月裏最凜冽料峭的寒風吹散了那一室的溫暖。
    白衣黑發,姿容秀麗。
    骨節分明的手握著油青的紙傘緩緩的踏雪而來,就像是一輪明月、一汪清泉。
    我想用美好的詞語來形容他的美麗,可是哪怕他走近了,站在我的麵前我也無法說出一個字來。如畫如仙,如玉如月。這樣美貌的人啊,我呆呆的看著他,他臉上的笑容溫潤謙恭,卻隱約的帶著一絲疏離和桀驁。
    他的眸子就像是吸盡了黑沉沉的夜色,卻又裝滿了漫天的星子。他的頭發烏黑而柔軟,可是帶著冰雪的冷寒。
    哥哥的身子緊繃著,將我擋在他的身後。我偷偷地探出頭來,看著這個美麗的男人,意外的對上他的眼眸,於是羞澀的笑了起來。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娘親,憤恨、怨毒然而又帶著慶幸和輕鬆。她說:“你終於來了。”喜悅中帶著哭腔的聲音柔軟的帶著脆弱。
    “青芫。”我聽到他這樣稱呼我的娘親,而父兄卻一點也不意外的樣子,似乎隻有我一個人以為‘蘇美人’才是我娘親的名字。“青芫啊,為什麼我要幫你呢?”
    一刹那,娘親怔忪的看著他,並沒有想到他會問出這個問題來,可是下一刻就嬌俏的掩唇笑了起來。我知道我的娘親很美,然而也是第一次見到她笑的像一個妖精,一個要吸人JING氣的妖精。
    “就憑她是長安。”
    男人的手纖細、幹燥,但是也像冰一樣的寒冷。他輕柔而緩慢的撫摸著我的臉頰,臉上有猶疑,有懷念,有悲傷也有愧疚。
    他說:“我叫善寧,來自雲天宮的善寧。”
    雲天宮啊,那是一個僅存在於傳說中的地方。美麗而危險,是神仙才能居住的地方。
    我看著他,問他:“那麼你是仙人嗎?”
    他的笑就像是破開冰雪綻開的梅花一樣清冷卻美麗芬芳,我的耳畔似乎聽到了‘吡剝’一聲,便見到冰消雪融,春暖花開。
    “不,仙人是遙遠的傳說中的存在。”
    我始終是想不明白,為什麼這世上有妖魔鬼怪而仙人卻成為了傳說中的存在。
    男人的笑容就像是天際的流星一閃而逝,隨後我就聽到他問我:“那麼你肯隨我回雲天宮,做我的弟子嗎?”
    娘親欣喜的笑了起來,但是哥哥的臉色卻變得十分的不好看。他轉身在我的麵前蹲了下來,“隻要你不肯,哥哥絕對不會讓他帶走你。”
    可是為什麼我要否決呢?這樣美麗而強大的男人啊,我垂著眼眸,小聲卻堅定的說:“哥哥很清楚不是嗎?哪怕我到現在還是不明白可是卻也很清楚我是危險的根源啊。”
    “才不是這樣!”哥哥大聲的否認,“這世間哪怕鬼神都不能傷你分毫,就算是付出一切我都會保你平安。”
    “你要的隻是我活著嗎?”
    “……是。”
    “哪怕要我眼睜睜的看著你們為了我失去性命?”
    “我們不會死,你也不會。”
    “我已經十三歲了,不是三歲。”蓮花紋的鈴鐺穿過一根紅色的絲線編成的手鏈被我戴在了手腕上,清清脆脆的響著。“哥哥,有些事你騙不了我的。”
    我笑了起來,笑容有些僵硬以及難看,“我會活著的。”哪怕是要我不擇手段。
    一直沉默著的爹爹頹喪著佝僂著身子忽然的就將我緊緊地摟在了懷裏,他說:“長安,要活著,一定要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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