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千年遺愛流年換  第叁拾玖話 傷害·承諾【求枝~】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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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覺塵的氣息也有些不穩,渾濁的江水浸濕了他的衣袍,每一滴於其上流淌而下的水珠落在江麵上,倒映出被困在半空光陣中的靳玨披頭散發的模樣。
    靳玨的氣息已萎靡至極,但那股凶悍之氣不曾減弱半分,被花紋遮蓋的臉上盡顯猙獰,長出尖利獠牙的嘴裏發出陣陣嘶嘯。
    靳玨應當是覺塵雲遊這麼多年當中遇到的道行最深的妖精。他先前為了吹奏喚魂曲就消耗了大半的妖力,和自己鬥法時即使凶惡至極卻半刻沒有鬆懈對春色的照顧,在就要被陣法困住的前一刻甚至還能騰出手將春色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今日若不是依仗這精妙的誅魔陣,自己絕非靳玨的對手。
    匆忙趕至的春色被這一幕駭得神色大變,提起妖力想要飛到靳玨身邊卻被覺塵布下的誅魔大陣攔了下來,其上的佛光浩氣生生刺進春色的血肉中去,如火灼傷一般的痛讓春色險些穩不住身形掉到江裏去。
    瞥見一旁竭力維持陣法、眉目間一片肅殺的覺塵,春色心裏湧起驚濤駭浪,掠身落在覺塵身旁,失聲吼道:“快停下,你會要了靳玨的命的!”
    “前世因今生果,善惡到頭終有報,阿彌陀佛。”
    春色以為定是方才靳玨狠戾的模樣讓覺塵覺得靳玨不是善類,她想攔住覺塵,卻被困在一道柔和的佛光裏,隻能不停地說著混亂的話,妄圖讓覺塵改變心意,“方才,方才是靳玨一時鬼迷心竅,可是他到底沒有傷害李君濯和我啊,既然不曾罪孽,那就不該受罰……就算他錯了,但是罪不至死啊……”
    “春色施主。”覺塵打斷春色,淡然地瞥了春色一眼,目光裏有太多春色不明白的意味,“花妖靳玨,罪孽深重且毫無悔過之意,唯有散去他幾千年的修行才能洗去滿身的罪孽,春色施主不該來勸貧僧,而應當去勸勸他,讓他不要做無謂的抵抗,免得傷及根基,落得魂飛魄散的下場。”
    春色倒退兩步,因為覺塵的話有些失神,“你胡說,我和靳玨生活了千年,我的命都是他給的,靳玨怎麼會罪孽深重,他有什麼罪?!”
    覺塵不再說話,闔上雙眸開始催動陣法,強烈的金光從誅魔陣下散射而出,如流星般朝天幕趕去,堪與日月爭輝……
    “大師,”耳邊盡是靳玨暴戾痛苦的咆哮聲,春色的聲音裏帶了哭腔,“求求你停手,求求你……他會死的,他會死的!”
    ……
    被困在光陣中央的靳玨仿若是聽到春色聲嘶力竭的哭喊聲,眼底的猩紅之色悄然退散,周身抵抗著陣法入侵的狂暴妖氣弱了下來,耳邊盡是皮膚被金光侵蝕發出的“噝噝”聲,痛到了極致,可是心裏卻是開心的。
    春色。
    春色在為我哭泣啊。
    記憶裏,春色的淚都是為了那個叫玉滿堂的男人而流的,或是無聲啜泣或是嚎啕大哭,那些點綴在春色臉上的珍珠,和晨間的露水一樣晶瑩剔透,可是嚐一口,卻是鹹的。
    如今她在哭,雖然心痛,可是卻又抑製不住欣喜,一千年了,終於一次,她的眼淚是為了自己而流。
    臉上的曼陀羅花漸漸淡去,露出靳玨美麗的臉龐,狹長的丹鳳眼緩緩闔上,淡淡的笑意爬上嘴角……
    靳玨不再抵抗,覺塵的動作卻也隨之一滯。
    他向來心如止水,降妖除魔,是他的使命。可如今,心境卻被春色的哭泣聲擾亂,深處一分不應該的仁慈……可是眼前的這隻花妖罪孽滔天,決不能被饒恕……
    “噗——”細微的聲音傳到覺塵耳邊,一股涼意從胸口蔓延至全身,覺塵不可置信地看向包裹在璀璨佛光中的春色,明明眉目間盡是凜冽的殺氣,可是卻又包含著不可思議的柔和。
    “對不起,對不起。”眼淚如斷線的珍珠一滴一滴地砸了下去,春色有些茫然地搖著頭步步後退,殷紅之色在覺塵胸口素淨的白袍上暈染開來,身後是陣法寸寸破碎的聲音。
    春色轉身接住往下墜的靳玨,巨大的衝力險些把春色砸到水裏去,春色緊緊抱住靳玨,看了一眼半空裏搖搖欲墜的覺塵,在心裏又說了一遍對不起,提起妖力帶著靳玨在原處消失不見。
    覺塵低頭看了看深深插入胸口的細簪,半晌咳出一口獻血來。
    *
    春色帶著靳玨一路逃到樹林深處去,交錯的枝杈劃破春色的衣裙,在春色手上和腿上留下一道道傷痕,傷痕又飛快地被妖力愈合,如此反複,春色痛得直冒冷汗,被她架著的靳玨聲音有些微弱:“不用再逃了,他沒有追過來。”
    找了個略微空曠的地方,讓靳玨倚著樹坐下來,無孔不入的疼痛讓靳玨不住地吸著涼氣,閉著眼睛,俊秀的眉間盡是痛楚之色。
    春色伸手去解靳玨的衣服,倏然被靳玨按住手,四目相對,春色有些赧然地移開眼,“我看看你身上的外傷,虧得你這麼一副好皮囊,也不知道好好對待。”
    “春色。”靳玨按著她的手不放。
    春色麵色冷了下來,用力抽出手一掌拍在靳玨的胸膛上,惹得靳玨痛苦地咳嗽,“你發什麼瘋?好端端的變得那麼嚇人,就算你真的想要了我和李君濯的命,也不想想那和尚是擺著看的嗎?”
    “春色。”靳玨喚她。
    “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起先是害怕你真的會殺了李君濯,之後又害怕覺塵傷了你,如果你死了,如果你死了……”春色搖搖頭,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靳玨抱住她,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背,“春色,你救了我。”
    “不要再有下次了,靳玨。”溫熱的呼吸灑在靳玨耳後的肌膚上,讓靳玨從心底升起一股顫栗,聽著春色在耳畔一遍又一遍說著這句話,他隻能愈發用力地將春色揉進懷裏。
    過了許久,林間掠過的不知名鳥兒的叫聲打破了這安謐的氛圍,春色從靳玨懷裏起來,拭去臉上的淚,重新去解靳玨的衣衫,“讓我看看。”
    衣衫褪去,露出靳玨的胸膛,盤亙其上的如同蜈蚣般醜陋的傷口讓春色倒吸了口涼氣,手指有些發顫地摸過去,在觸及那傷痕的時候直接如同被火灼燒一樣發出“呲呲”的聲響,春色吃痛地縮回手。
    靳玨低聲笑了笑,拉扯著衣裳把胸膛上的傷口遮起來,春色瞪了他一眼,“你怎麼還笑得出來?”一邊重又把他的衣衫解開,提起妖力為他療傷。
    “沒什麼。就是想起第一次遇到你的時候。”傷口在春色妖力的治愈下緩緩愈合,靳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春色,笑容愈發溫柔,春色看向他,麵色浮現出些許掙紮,“靳玨,之前覺塵說的……”
    笑容僵住,靳玨的視線凝在春色臉上無法離開,最終還是春色按捺不住別過頭去,笑得很勉強,“我不該相信那和尚,靳玨你明明那麼好,你救過我,救過許多人……”這話就像為了說服她自己一樣。
    靳玨心中一陣悶痛,好不容易抑製住雙手的顫抖,緩緩抬起來按在春色的頭上,把她擁進自己的懷裏。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傷害你,我的春色。”
    春色聽著靳玨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心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可抬起頭時臉上卻是一片笑靨,“我當然知道,那麼靳玨,無論如何你也不會傷害李君濯,對不對?”
    “……”
    “回答我。”聲音有些顫抖,春色看著靳玨,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
    *
    李君濯睜開眼,看到的從烏蓬細縫裏傾瀉而入的點點陽光。
    支起身子揉了揉有些鈍痛的後頸,李君濯掀開蓬簾,覺塵的袈裟隨著這動作落了下來,蓋住了覺塵斜傾而下的身體。
    李君濯嚇了一跳,半晌後扳過覺塵的身體,手指觸及已然冷卻的血痂,李君濯的目光冷卻了下來。
    嵌在覺塵胸口的那隻簪子,李君濯認得。
    那天早晨,春色推門而入的時候,簪子上的玉珠隨著她每一個步伐輕輕晃動。
    珠玉清越,美人搖曳。
    春色,你居然為了那隻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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