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玨。”春色喚了聲身側的人。
    “我在。”
    春色將頭枕在靳玨的臂彎裏，“你說，他還會想起我，還會再愛上我嗎？”
    靳玨隻覺得無端心中一滯，低低的歎息聲隻有靳玨自己聽得到，他道：“你就非他不可嗎？現在的他已經不是當初的玉滿堂了……更何況，千年前玉滿堂是怎麼對待你的你都忘記了嗎？”
    春色良久不做聲，靳玨也不說話，就在靳玨以為春色睡著了的時候，春色又開了口：“隻怨我生不出孩子，不怨他。”
    靳玨加重了口氣，“他若真的愛你……”
    話未說完便被春色打斷，“他愛我，我知道。”
    靳玨冷哼一聲：“他愛你又怎會時時刻刻戴著那辟邪的玉佛不讓你近身，他愛你又怎會騙你喝下符水毀了你的修行，他愛你……”
    “夠了！”春色兀的甩開靳玨搭在她身上的手，直起身子。
    靳玨看著黑暗中春色閃著怒火的眸子，心中泛起無盡的苦澀——就因為春色愛那個男人，不管那個人曾對他做過什麼，她都始終護著他，不肯別人道他半句是非。而自己，即便在她麵前是低到了塵埃裏的姿態，卻始終入不了她的眼，住不進她的心。
    春色麵色一片冰涼，她那清幽的聲音聽在靳玨的耳中，仿佛是從萬丈峰崖上墜落的石頭，將他砸得個支離破碎，“若你是來和我說這些的，那你走吧。”
    靳玨擠出一個笑來，笑容中全無了往日的風流溫潤，眼梢處也是平添了幾絲勉強與隱忍：“春色，說這樣的話我是會傷心的。”
    “心？你我哪兒來的心？”
    他們本是草木精華，修煉千年方得道成妖。草木是無心的，胸膛裏那顆時刻跳動的心髒不過是用妖力凝聚而成的，即便是化成人形，他們也終是無心之人。然雖是無心之人，卻依舊淪陷在這紛繁紅塵中，情絲交纏，愛恨難休。
    草木無心，奈何有情？
    靳玨看著麵沉如水的春色，隻覺得那個被人稱作是心髒的地方一陣一陣抽痛的厲害，露出一個無聲的苦笑，化成了一縷紫煙，轉眼間消失無蹤。
    窗下的梔子樹輕輕地搖晃著，“姐姐。”
    春色在床上呆愣愣地坐了片刻，也未曾理會梔顏，重又躺了下去。
    翻來覆去，自是一夜無眠。
    *
    第二日，春色就交代下去，從今往後閣中任何人都不許在蘭幽麵前提起顧寧昭。
    眾人也隻以為是春色怕提到顧寧昭的名字徒惹蘭幽傷神，都一一應了下來。隻有年紀小的竺傾不解地問道：“我們不提，那寧昭哥哥來找蘭幽姐姐怎麼辦，總不能不讓他們見麵吧？”
    春色揉了揉她的腦袋：“顧寧昭要成親了，以後再也不會來勿返閣了，知道嗎？”
    “成了親就不可以來勿返閣嗎？可是那李公子，趙公子不也成了親，卻仍是日日留在這勿返閣裏，染姐姐，洛姐姐，你們說是不是？”
    素染還好，碧洛的麵色就瞬間不自然起來，春色看著猶是不諳人事的竺傾，她寧願竺傾永遠這這般天真無邪下去，隻是，這份純真究竟到維持多久呢？在這風月場中呆久了，怎能永遠遺世獨立，不染半絲風塵？
    春色搖搖頭，岔開話題，“竺傾，師傅教的曲子可曾學會？”
    竺傾撅起嘴，還未長開的青稚臉龐隱隱約約能看出是個美人坯子，此時一副嬌憨的模樣頗惹人愛憐：“師傅前些日子教的曲子好難，勉強可以彈一遍，隻是有些地方總是不成曲調。”
    “有空便叫你染姐姐多教教你，女兒家有一技之長總歸是沒有壞處的。”春色又看向素染：“素染你若是有空就多陪陪竺傾，那趙公子還是少見的好，莫要……重蹈了蘭幽的覆轍。”
    “言書不是顧寧昭，我也不是蘭幽。”眉清目秀的女子淡淡地看了春色一眼，眉間是千山暮雪後的疏離和冷漠，也不等春色開口，轉身離去。竺傾看著那一身素衣的渺渺身影，一張小臉垮了下來，“一定要向染姐姐學琴嗎？洛姐姐的琴藝也很好啊，染姐姐看上去冷冰冰的，和她在一起我覺得不自在。”
    春色刮了刮竺傾的小鼻子：“你染姐姐的琴藝是最好的。再說，你若是跟著碧洛，指不定就將洛兒拐去哪兒放肆了。”
    春色和她們嬉鬧了一會兒，便提著裙擺獨自繞著勿返閣散步。
    早晨的勿返閣還在沉睡之中，少了晚間的繁華奢靡，添了幾分江南的雅致清幽。
    春色的指尖劃過黛磚間的細縫，灰褐色的泥土一次次被江南的雨水浸濕，又一次次被江南的風吹幹，年華流轉間默默鐫刻下勿返閣或鬧或靜的時光。
    春色將臉貼著黛磚，粗糲的石子硌著嬌嫩的肌膚，有種隱約的疼痛。
    還是不要停泊的好。
    命中注定了要漂泊，一旦停駐，就會留下許多舍不得卻又帶不走的東西，比如說，這勿返閣。一磚一瓦，一草一木，春色都帶不走，它會一直立在沉香河畔，靜默無言。
    “以後再回來看你。”春色對著勿返閣說道，若是回來，怕也隻能見到這勿返閣了，物是人非，是經年裏無法避免的流離。
    春色離開之後，一隻手覆上了勿返閣的牆壁，那個地方是之前春色嬌嫩的麵龐流連的地方，似乎還殘留著春色的溫度。
    “春色。”低喃聲被風溫柔地吹散，指甲修剪得格外整齊的手，鐫刻成了江南春色裏忘不掉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