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易水非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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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卻君王天下事
———引子
雪花如飛絮般飄落,掩蓋了滿目荒涼,一年前的大戰,‘弑神軍’兵臨池下,皇城失陷,一夜之間江山易主,有人歡喜有人悲,有人默然有人冷眼觀。
荒城中斷垣殘牆隨處可見,雪,模糊了眼前視線,那端坐在破敗酒樓二樓天字號的白衣人,也被分割得支離破碎。
他不動,我亦不動,肩頭融化的雪滲透黑衣,是入骨的冰涼,過了許久,我才環劍走入樓中。
房門緊閉,我本欲伸手推開門,手到半處又停下,猶豫著該是落下還是收回,緊了緊劍咬牙推開門。窗扇早已不知去向,飄進屋的雪落了他滿身,他還是不動,隻是換了個姿勢轉頭看向我。
見我進門,他牽唇笑了,提起酒壺斟滿兩杯酒。我走至桌邊,將劍擱於桌麵上,卻沒有坐下。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這‘易水劍’,是這個意思吧。。。”,他看著桌上的劍,銜了一口酒又道:“以往你上陣殺敵時,也不曾使用過此劍,因為。。。你有把握能全身而退,這次。。。哈哈哈不說這些煩心事了,自主上登基以來,咱兄弟倆還沒有好好喝過一場,今日難得有機會,豈能不歡飲一番。”說罷爽快笑了兩聲,扔了酒杯,彎下腰,右手一勾便從桌下拎出兩壺酒,“這酒,名為‘醉身江湖’。”
此時的他,依然如以往的笑意盈盈滿麵春風,全然沒有亡命天涯的落魄,正因為他滿不在乎的樣子,我已氣得牙癢:什麼‘結黨營私,密謀犯上’,不過是‘功高震主,枝大招風’,世道人心,又有幾人能猜得透,縱使是曾經一起縱馬打天下出生入死的兄弟,到頭來也抵不過一個‘利’字。
‘弑神軍’中的三賢,三大傳奇,天下誰人不知?
一賢聽瀾先生,二賢歸海子軒,三賢公子楚衣。三人各有所長,聽瀾善於用謀,計策百出;子軒善於用兵,每戰每勝;而三賢公子楚衣,不善謀,不諳武,卻重於用人,鷹眸鋒目慧眼識人!
本朝皇帝昏庸無能,以致宦官奸臣主掌朝綱,天下大亂。一年前,‘弑神軍’主帥,那個曾經的邊疆王爺,順從民意,以‘清君側’為名,起兵三十萬,揮師南下,一路攻城略地直逼洛陽,最終登上寶座,其中,三賢自然是功不可沒,甚至引得帳下三十萬將士更敬仰的是三賢,而不是那個高高在上,不可捉摸的主帥,王爺,皇帝。
大局初定,接下來本應是論功行賞,然而得到的卻是一旨緝拿令:
叛軍聽瀾、歸海子軒、公子楚衣,此三人與魔教中人相勾結,企圖密謀叛上,即日,緝殺三人,至死方休。
此令一出,天下大驚,眾軍嘩變。軍分兩派,皇帝下旨全力壓製,最終以‘弑神軍’死傷過千的代價而終止。可等他回過頭來再尋找三賢時,三人早已是不知去向,可他卻是不甘心,不惜花重金於武林黑白兩道之間,托人捕殺三人,此般心狠又有幾人能比。
“將軍。。。”,我剛開口,卻被他抬手打住。
他笑笑,轉眼看向窗外,目無焦距,仿若是看透一切的滄桑。
“如今的歸海子軒,再不是什麼將軍,我隻是一個江湖遊客,行於江湖,樂於江湖,朝綱之事,於吾無關。”話一說完,他便將手中一壺酒向我擲來,陶壺飛速旋轉,貼著我的麵頰擦過,眼見就快撞上窗欞,我一個反手,便輕輕托住。
“你的速度快了不少。”他又笑,不過這此笑得有些許慰藉。
我未回答他,閉口沉默,那人滿天下的追捕他,卻萬萬沒想到他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他,歸海子軒,三賢之一,曾為‘弑神軍’主將,曾是以一敵百全身而退的一個神話,他從不認輸,如今,他認了?
眉梢漸漸浮上一絲愁悵,他閉眼養目一陣,又往口中倒了一口酒才道:“主上心胸狹窄,生性多疑,手段又是極狠,當初跟隨我的兄弟們,都被他以各種名義消除,排擠出京,唯獨留下你,小易,你知道是為什麼嗎?”他頓住話,看向我。
我沉默不語,他牽唇一笑,淡漠的神色中,竟有了份賞識:“你能化名喬裝,假借叛逃之名隻身潛入敵方帳營,這份膽識,這份機智,這份隱忍,絕非僅靠在戰場上廝殺拚命的能力所能辦到的,你對他而言,就是一支箭,一支奪人首級,射敵心髒的利箭,矛頭所向,人心所惶,但,那掌箭的弦,卻依舊在他手中,小易,你懂麼?”
我默然,他說的這一切,我又何嚐不知道,隻是又有什麼能力扭轉,當初我們十萬‘弑神軍’早已滴血立誓,隻要三賢肯反,我們一定誓死追隨,隻是。。。
“當初要不是你與兄弟們演了一場軍鬥,我三人還不一定能出得了那道宮門,這壺酒,就權當我謝你們。”他仰頭飲下一大口酒,溢出的酒液濺了他滿身。
那天皇帝下令時,為了讓三賢安全離開,眾多‘弑神軍’將士達成一致協議,演了一場軍鬥,慌亂中將三賢遣送出宮。皇帝憤怒之下,放箭傷了幾千兵士,才平息此事。現在想來,隻是對不住那些死去的兄弟,然,我懂得,他們也明白,死的值了。
手段辛辣,陰狠多疑的主子,放任誰也不會放心大膽的追隨,所以眾多‘弑神軍’將士都卸甲歸田,皇城早已亂作一團,遠非表麵的這麼平靜。
“主上登基,大局初定,他首先做的就是樹立自己的威信,但又唯恐我等三人的能力勝過於他,清除後患,這是情有可原,我並不怪他,哈哈哈,但是!”他話鋒一轉,語句犀利,雙目怒視,字字擲地有聲:“但是!他不該對天下百姓也如此!一夜之間,江山易主,地方百姓難免發生小小暴動,他不但不招息安撫,反而是出兵圍剿!那場屠殺,我親眼所見,卻是無能為力。。。”
握著酒壺的手,陣陣顫抖,眼中盡是悲痛與憤怒,好像此刻他就身在那場屠殺之中。
過了一陣才又聽他說道:“這等毫無仁義,毫無慈悲之心的人,焉能成為一國之君,統領天下百姓!”
壯烈的聲音,刺透耳膜直達心底,血液一陣沸騰,一掌狠狠拍上桌麵:“如若將軍要起義,我立馬召集各方弟兄,此戰必勝!”
卻見他戚戚一笑,放眼窗外,“你以為,你能找到我,他便就找不到了嗎?”
話音落定,就聽城外傳來一陣轟鳴之聲,像是千軍萬馬鐵蹄踏地奔騰而至,撼動人心。
我心下震驚,見他毫無變色的神色,急道一聲:“走!”
他搖搖頭,長歎一聲:“走?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更何況,我也累了。。。易水,帶著我的人頭,去見他吧。”
我驚愕的倒退半步,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心中隱隱泛起怒氣,咬牙別過頭,我易水雖說不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但也絕非這等背信棄義的小人。
“哈哈。。。,我從來就沒有懷疑過你,你我兄弟幾人的品性,誰都清楚,隻是接下去,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背信棄義’。”
我雖是滿心疑惑,但見他神情極似以往出軍下令時的凝重,一時也知不便多說,隻聽他往下續。
“城南‘望歸樓’有一個密室,你去那裏找一個人,不用擔心找不著,你去之後自然會有人接應。此人是前朝八皇子,這孩子雖尚年幼,但秉性善良,兼又懷有雄才大閱,定能成為一個不錯的君主。當日主上下令攻破皇城前,我就已暗中帶走了他,為的,就是避免今日。”他淡淡喝了口酒,眼睛瞬也不眨的看著城外,“你帶上我的人頭去見他,他必失防範。。。”
他不再說,接下去的我也明白了,但是,這不是秦燕,他不是燕丹,我也不是荊軻,窮圖匕現的手段終是無法再次上演。十萬‘弑神軍’人人明白,當初隨主上南下,為的不是事成之後封陰加官,進爵拜相,如今‘三賢’不在,一切無論是精神上還是行動上的支撐,都隨著‘三賢’的離去而坍塌。
他的目光終於從遠方收回來,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可以對不起你我,卻絕不可對不起天下百姓。”
我還斟酌著他這句話的深意,卻見他清明的雙眼神色逐漸渙散,猛然一驚,出手便截過他手腕並指搭上,竟是內力全無,呼吸一滯,驚疑地看著他。
他倒是不以為意,寬慰的笑笑:“我知你定然下不了手,與其讓別人撿了便宜,倒不如為你製造這個機會。在來時,我就已服下毒藥,算算時辰,也是該到了發作的時候了。。。”,眼見著一絲黑中帶紅的血隱隱溢出他嘴角,依舊是驚雷不動的神色,但從他眼中,還是能瞧出強忍著毒藥腐蝕內髒鑽心的痛楚,驀然反手,扣住我手腕,“別忘了,我說的話。。。”
他言至此,扣在我腕上的手力道全無,眼中光彩盡失,直挺的腰杆靠著椅背,連脖子也不曾低下半分。
沒有抽回他緊扣在掌中的手,空手取過桌上長劍,手起,劍落,熱血四濺,被他扣住的手齊腕而斷,含淚咬牙反手又是一劍,劃向他挺得正直的頸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