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二 且插梅花醉洛陽 第二十三章 近水樓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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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卿……”徐況又試探性的叫了一聲。
顧丹邑手中的動作頓了一頓,終是抬起了頭來。靜靜的站起來,看著徐況,臉色一如既往的蒼白。
徐況上前一步,滿眼歉意的看著顧丹邑波瀾不驚的眸子,遲疑的開口。“對不起,我還是來晚了。”
顧丹邑搖了搖頭,對他笑了笑,似是安慰,卻分明是苦笑。
顧丹邑走到窗前,打開了緊閉的窗,讓所有吹進來的風,吹走那人的氣息,吹散方才發生的一切。
迎麵吹來的秋風,細細的刮過他的眉睫,一顫一顫的,顧丹邑一直安靜著,一句話都不說,一句話都不想說。
盡力把心中破碎的,一塊一塊,重新拾起,卻有些無力……
轉眼之間,已是九月中旬了,窗外的天空渲染著秋意的痕跡,澄澈空明。屋內,是一片沉澱蒼涼和感傷之後的寧靜。
“洛卿,方才那件事不要太放在心上,畢竟我們的前路還很長……”徐況隨著他的視線看向遠處的碧天。
顧丹邑轉過頭來,臉色稍有緩和,卻像是沒聽到徐況剛才說的那話,自顧自的問他:“靖書,你為什麼那麼執於毀了這個天下,重塑一片河山?是因為你看不慣趙文帝當年的作風?”
徐況悠然一笑,“前朝的恩怨,與我何幹呐!我隻是立於現世,思量著自己的價值。思來想去我徐家也是可笑的,正如你所說,一代代重複著覆國立國。我逃不出這場劫,亦沉淪於斯。”
顧丹邑歎了一口氣,眼神認真的看著他說:“靖書,我顧洛卿一向不喜歡瞞著你些什麼,當然也瞞不住些什麼。”顧丹邑無奈地笑笑。繼續說:“我隻是站在一個與你誌同道合的朋友的身份,才想勸誡你,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己。人生一世,能得到知己甚至比得到江山更加快意,不是麼?當然,我並不是動搖你些什麼,隻是希望你活得釋然,放棄一些,才會得到更多。”
徐況搖了搖頭,“人生亦步亦趨,每一步都不能回頭。洛卿,若你算我的知己的話,靖書此生無憾!”
顧丹邑淺笑,轉過頭去,遠處的天空幹淨得讓人恍然。
禮部一小吏前來尋徐況,徐況聞言,匆匆辭了顧丹邑,回禮部去了。
顧丹邑收回了嘴角的笑容,閉上滿是紅塵汙染的雙眼,讓天的藍色涼入心間。
仰頭,孤冷清傲的側顏,是一份絕色……
德親王府內,廳下跪著一人,眼神淩厲,神情卻是再恭敬虔誠不過了。廳上坐著一人,玩弄著受傷手上的玉環,眉宇間是一股戾氣,決然得讓人害怕。
宋昭自上而下打量了跪在地上的那人,突然手中的茶盞一擲,在那人身前碎成一片,滾燙的茶水濺在那人臉上,身上。那人臉色倏地一下慘白,身子不住的顫抖,卻是一點聲響都不敢發出。
廳上的那人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冷冷的開口:“怎麼,一個月都過去了,都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你倒是想讓我見見人,還是,見見屍啊?”
那人顫顫抖抖,半天不敢說一句話。
“說話!”宋昭怒氣不打一處來,狠狠的瞪著垂頭跪在地上不住顫抖的某人。
那人被嚇得不輕,不住的磕頭。“大人饒命,小的辦事不力,活的沒抓著,死的也……”
宋昭一拍桌子就站起來。“周放啊周放,你在我手下幹事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情了,你也知道我是什麼脾氣。這次我足足給了你一個月時間,換做別人,你去問問,我哪給過這麼長的時間?你倒好,妄想一句‘辦事不力‘就全數搪塞過去嗎?我看在我們主仆這麼多年的份上,你自己選擇,要鴆酒,還是白綾?”
周放連忙爬上去抱住宋昭的大腿,地上的碎片劃破了衣服,點點鮮紅滲出來,他卻絲毫沒有後退。“大人,給小的一次機會,就一次!小的一定將功補過!一定的!如若這次不是韓至玄橫插一腳,我們就得手了的!”
宋昭低下頭狠狠地去看他。“你說什麼?韓至玄?韓府的三少爺?韓蒼的小兒子?”
周放雖然不知道宋昭不厭其煩問這麼多遍的意思,但立馬回道:“是,是!大人,就是他!就是他出手幫江臨風的,我們才失了手的!”
宋昭一把踹開了自己腳邊的周放,啐了一口,狠狠地說到:“韓至玄,韓蒼,都是韓府出來的人啊!哈哈……都是大勖的忠士,好一個忠士。一個壞我的計劃,讓我淪落至此!老夫做出了讓步,他兒子還不甘心,非要把老夫逼到絕路上麼?”宋昭嘴角不甘地抽了抽,“老夫倒是要看看,是誰先到末路!”
周放跪在地上,一時不知該應‘是’好,還是應‘不是’好。
宋昭一把扶起地上的人,臉色稍有緩和。“周放,這樣就讓你死了,實在是太便宜你了,老夫要留著你的命,要你把我所有看不順眼的人全部手刃掉,用他們的命來換你的這條狗命!”
周放忙謝恩,還不忘馬屁上兩句。“大人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真是當世諸葛!”
宋昭一個巴掌扇在他臉上,一時就把他帶出了三四步,還沒站穩,便聽宋昭充斥著殺意的警告。“你給我再一次記住,這種違心的話,拿命來說!”
周放忙下跪應是。
宋昭摘下手中的扳指,透過一個圓圓的小孔,望向遠處的天際。
“山川載不動太多的悲哀,歲月禁不起太長的等待,這是我執義社行動的時候了,哈哈哈……終有一天,九州之內,是我大義的子民!”
樹欲靜,而風不止。
有時,就是這麼無奈。
承蒙唐賦金言,韓至玄自那天回府以後,果然得了風寒。一臥床就整整臥了三天,這三天裏中書省不去了,顧丹邑自然也看不見了。
腦袋一直暈暈乎乎的,倒不是什麼風寒有多嚴重。風寒引起的高熱早在兩天前退去了,隻是這幾天韓母寸步不離守在床邊,對韓至玄左叮嚀右囑咐,又是抱怨,又是擔心的,實在是讓韓至玄承受不了了。這腦袋也就暈乎了。
最讓人氣不打一處來的是,江臨風竟然也幫著自己母親,對自己發動碎碎念攻擊。
江臨風本來就比韓至玄大上十來歲,一直把他當親兄弟看待,見他這麼臥病不起的,心裏也是焦慮。一天來晃悠個幾次,一次就說一大堆話。最要命的是,這些話雖說言辭不盡相同,可是意思卻是如出一轍呐!韓至玄每次見他進來,都要替自己捏把汗,自己的毅力該是有多強大啊!竟然熬過了三天!
韓母起初就挺喜歡江臨風的,他覺得這孩子實在。不像韓至玄那般不知收收自己的玩性,太過輕浮。亦不像韓至鬱那般一本正經,天天勞煩著生計,管著府上府下。江臨風倒是隨和很多,對自己不失恭敬又不失親近。韓夫人對他也不錯,不出幾天,便提出要認他做幹兒子,江臨風應的也是爽快,這下還真的和韓至玄成了兄弟。
韓至玄不堪兩人帶來的巨大壓力,心下一橫,第四天就回了中書省。
顧丹邑看他一早進來,心中錯愕了片刻,韓大人明明幫他請了一周的假,怎麼第四天就來了?
但是,不可否認,心中像是安了一些。
韓至玄倒是不像平時進來就和顧丹邑打招呼,今天就一個人微眯著眼,慵懶的打著哈欠進來,卻依舊一張蠱惑芳心,邪魅的臉。
顧丹邑回過神來,繼續寫著手中寫到一半的文書。
韓至玄走到自己桌前,看著堆得如山高的公文,大歎一聲:“天不容我啊!天下之大,竟沒有一處我可以容身的地方!”嘴上雖這麼說著,卻一下趴在桌上,再不理會身前的公文。
顧丹邑嘴角微有牽動,沒有抬眼,沒有抬頭。
韓至玄就這樣趴了一上午,沉沉的閉著眼,眉間緊緊地蹙起。顧丹邑也沒有去叫他,隻任著他睡,自己時不時不自主的看上一眼。
中書省此刻,竟有一種前所未有的靜謐,溫馨在其間蔓延……
臨近日中,一人執一食盒出現在中書省門外,門外倆打盹的小吏看到來人之後立馬警覺了起來。
來人雖說神色挺溫和的,還對著自己笑。隻是臉上一塊太搶眼的刀疤,看著實在是不舒服。
“足下有事嗎?中書省乃朝廷重地,不可隨意出入,有什麼能代勞的我們可以幫你代勞!”
出乎兩人意料,這人雖說長得不怎麼和善,語氣倒是挺溫和的。“我來找韓公子,是來給他送藥的,必須親自送到。我是韓府的人,你們不用擔心。”
其中一人警覺的問他:“韓公子?哪位韓公子?”
江臨風見人家對自己仍是有所懷疑,心中一絲不爽。“你們這難道還有其他的韓公子?”
江臨風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好吧,我找韓小少爺。”
那兩人立馬就會意了。“足下早說不就好了,容我進去通報一聲。”說完,一人就轉身奔進去了。
過了一會便又出來了,伸手就迎著江臨風進去了。
江臨風剛踏進去的一刹那,心中有種前所未有的拘謹感。自己這輩子最敬重的就是文人了,想想自己四周全是有才有能的文士,心中更是不自在了些,像是一種卑微感。
顧丹邑抬頭看了一眼來人,在那處顯眼的刀疤上流連了幾眼,見人家眼神溫和,便不再看些什麼了。
江臨風走到韓至玄桌旁,將食盒中的藥瓶一字排開,顧丹邑遠遠看去,似是有四五瓶。江臨風倒了一碗,便拍了拍正睡著的韓至玄。
“公子,該起來喝藥了。“
韓至玄眯著眼看了一眼來人,強打起了三分精神。“臨風,我病都好了,早不用喝什麼藥了。”
江臨風一時語氣就硬了起來,“不行的!大夫都說了,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治病就是要治得徹底,喝藥也是要喝得徹底的!”
韓至玄抬起頭來,“臨風,這些都是誰教你的歪理,不知道是藥三分毒啊?”
江臨風搖了搖頭,心中有一絲動搖。忙從食盒中又拿出一個一盅。“夫人說了,喝完藥,就把這雪梨湯喝了,潤潤嗓子,夫人熬了一上午的。”
韓至玄撇了撇嘴角,“我最不喜歡梨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江臨風尷尬笑笑,“公子,這個我還真不知道。”
韓至玄又一次趴在桌上,“臨風,你是我最好的兄弟了,我們也是患難與共的嘛,你喝和我喝也就是一回事,不如你幫我喝了唄!”
韓至玄此話一出,四周便是一片細碎的笑聲,顧丹邑皺了皺眉,輕咳一聲,眾人皆止住了笑。
江臨風有些為難,進退不是。
顧丹邑一下站起,就走到江臨風身邊,輕聲說:“這位公子,我來。”
江臨風不知怎麼的,還未經韓至玄同意就讓開了步子,總覺得眼前這位白衣勝雪的公子的話雖不冷不談的,但就是讓自己抗拒不得。
韓至玄聽到顧丹邑的聲音,一時睡意就全消了。
顧丹邑看了他一眼,就見他眉眼一動,嘴角笑意衍生。
顧丹邑冷冷的開口,“韓至玄,起來把藥喝了,喝完了就給顧某把這些天的公文全數處理掉。”
韓至玄“艱難地”從桌上爬起。“丹邑……”
見顧丹邑神色冷峻,心中不由感歎一句——梅花畢竟冷過才香啊!
“你喝不喝?”顧丹邑眼角一揚,“不喝的話,後果自負。”
韓至玄一把端過桌上的藥,四種,一飲而盡。不哼一聲,隻是蹙著的眉控訴著那些痛苦。
捐軀為丹邑,視死忽如歸。不外如是。
不知不覺間顧丹邑的嘴角彎起,轉身滿意的走了。
江臨風呆在原地,忘了道謝。
韓至玄看著顧丹邑走遠的背影。他的背影總是顯得清冷,透著濃濃的涼意。
人生,最可怕的是等待。
最值得的,也是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