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一 人生若隻如初見 第二十章 萍水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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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至玄走出中書省後,竟茫然地不知該去哪了。這回家定是回不得的,若被自己老爹知道自己不好好幹事逃回家,還不知道自己這雙耳朵又要挨多少碎言碎語的折磨了。心下一橫:這家定是不能回的!想來,自從自己遇見顧丹邑後,便也很久沒去過綴錦樓了。雖說那裏的姑娘比之顧丹邑,總覺得少了那麼一點說不出的感覺,但畢竟男子和女子並沒有可比性。說得客觀些,那裏的女子還是有傾城之說的。韓至玄想了想,還是去綴錦樓最好。
心中有了目的地,腿腳自然利索起來。不出一頓飯工夫,便到了綴錦樓跟前。綴錦樓不愧是長安最大的青樓,其他青樓生意再是好,也隻是晚上熱鬧。這綴錦樓還真是晝夜不分,無時無刻不沸騰著。
韓至玄提步上橋,猶豫了片刻,還是忍不住收回了腳。不知怎麼的,就是沒那個心情。
回頭正準備另找一地,恰好瞟見三個家丁打扮的人,頭上各包著一塊頭巾,手提長刀,身子一閃進了一旁的一處胡同裏。
韓至玄心裏納悶,長安素來安寧,還不曾有過人光天化日之下亮著大刀在街上走的。思索間,又見四五人,也是相同的打扮,頭上一塊一模一樣的頭巾,提著長刀偷偷閃進了那個巷子。
韓至玄停在原地,四下觀察了一陣,見不再有人進那巷子,便施展輕功,躍上巷子隔壁的屋頂上,不聲不響便到了那些人的上頭。韓至玄伸出半個腦袋,偷偷向下望去。
見狹窄的巷子中早已塞進了將近有二十來個人,每個人手中都是一把一模一樣的長刀,打扮就不用說了,如出一轍。
人群中央是一個長得再平庸不過的人了,隻是身上的衣服比之其他人來說,更上乘了一些,看架勢,應該是那些小嘍囉的頭目。韓至玄留意了那人幾眼,這人全身上下實在是沒什麼突出的,要說真有什麼特色的地方,也就一雙眼睛了。這雙眼睛淩厲得很!韓至玄也算是閱人無數,在自己印象中,趙鑒的一雙眼睛算是最淩厲的了,沒想到還真是人外有人,這人的雙目竟淩厲到了極致。韓至玄這會兒竟還有工夫想著若這兩人在一起,大眼瞪小眼,該是有多好玩!
韓至玄秉著內力,聚精會神的聽著底下的人說話。
那頭目麵無表情地開口:“人呢?這都一個月過去了,你們這幫飯桶連區區一個人都抓不住,養著你們這幫廢物是幹嘛的?!”
其中一個家丁樣的人站出了一步,滿臉駭意,戰戰兢兢地答道:“大人息怒,那人功夫實在了得,我們的兄弟都死了一大半了。這一個月時間內我們也是拚死著的,好不容易才將他引到長安來,到了長安,畢竟是自己的地盤也好辦事。大人,您放心,他也不是毫發無損的,我看呐,這人也撐不了幾天了!”又壓低了聲音,輕輕地說:“他現在就在街西北拐角的酒館裏,一會兒我就領著弟兄們一齊進去把他一舉拿下!大人,您便安一百個心在肚子裏,這次再不會失手了。畢竟寡不敵眾嘛,何況他都這樣了。”說完陰險地笑了笑。
那頭目冷哼一聲:“大人吩咐了。要麼軟禁過來,若是調教的好,日後為己所用還是很有價值的。若是冥頑不靈,也不用顧慮太多,直接就地解決,留著日後也會成為大患!你們兵分兩路,左右包抄,等待時機成熟,便給爺一舉擒獲!”說完,一時人群就散去了。
韓至玄輕輕一下躍下屋頂,整了整身上的衣衫,抖開扇子,大步往西北拐角處走去。
確實,拐角處是一間不起眼的小酒館,韓至玄二話不說,提步走了進去。
走進才發現,裏麵卻是別有一番洞天。雖說這家酒館麵上不怎麼樣,實在是搭不上“起眼”二字,但是裏麵倒是人來人往,挺鬧騰的。韓至玄放眼望去,還沒到飯時時間,樓下卻早已坐滿了酒客,竟沒一處空的桌子了。
小二見韓至玄一到,忙從櫃台裏出來,殷勤地迎著。“這位公子爺,您大駕光臨,快,樓上請!”韓至玄擺擺手,打發他下去了。見偏角處,桌上隻坐一人,便想去那蹭個位。再定睛一看桌上那人,臉上立馬滿意的笑了。
那人風塵仆仆,衣物簡陋不堪,還處處有著口子,一些地方甚至有幹涸的鮮血滲出來。臉上從左眼角至下顎是一條足夠長的刀疤,看上去就挺瘮人。韓至玄心中料想,這位便是方才巷子中聽到的那位武功極好的神人吧。便不再有所顧慮,直接向他那處走去。
那人看似漫不經心地喝酒,神色間卻是滿滿的警覺,看到不遠處有人向自己這邊走來,立馬伸手握住了桌上的長劍,拿在手中的酒杯也僵在半空中。
韓至玄覺得好笑,故意放輕了步子。由於韓至玄輕功了得,這次竟連一絲腳步聲都聽不到了。
那人一驚,抬頭去看韓至玄,知道來人不是先前追殺自己的那批人,心下鬆了鬆,便把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韓至玄走到那人桌旁,不得人家同意,便已經坐下了。伸手拿過那人的酒壺,不客氣地倒了一杯,仰頭飲盡。
那人絲毫不扭捏,直接開口就問:“公子輕功了得,江湖上是什麼名號?”
韓至玄抬頭笑著去看他,剛才放遠了看,有些東西還確實看不清。這人估摸著三十來歲,雖說臉上一塊刀疤看著挺嚇人的,但眼神確實溫和得多了,絲毫不似方才巷子中的那人,簡直是天壤之別。韓至玄心想:就這雙眼睛來看,也不應該是個惹是生非的人啊,怎麼就被追殺上了呢?
“在下不入江湖,沒什麼名號的。”後又壓低了聲音道:“足下在被人追殺?”
那人放下正在倒酒的手,驚訝的抬頭凝視韓至玄。“你怎麼知道?”
韓至玄搖著扇子,“我方才來的路上無意間聽到的。話說,你怎麼就惹上他們了?看來不好對付啊!”說完裝模作樣地搖了搖頭。
那人喝了一杯酒,歎了一口氣。“此事說來話長,我……”
韓至玄立馬打斷了他的話,“說來話長?那便不要說了,現在沒時間了,他們應該要行動了!”
那人立馬抓起了桌上的長劍,欲站起身來。
韓至玄笑著打量他。“你就這麼信我的話?不怕我拿你尋開心嗎?”
那人認真的看著韓至玄,眼神中有那麼一絲茫然。“為什麼不信?”
話剛說完,門前便傳來一陣桌子椅子倒坍破裂的聲響,韓至玄轉頭望去,果然是剛才那幫人。
還沒等韓至玄反應過來,那人已經倒提長鋒迎了上去。酒館裏一時驚叫連連,酒客們都在一時間內,抱頭鼠竄般地跑得無影無蹤了。其中叫的最慘的,還數店小二。韓至玄同情地看向他,心中默哀。
韓至玄坐在一旁,氣定心閑地觀戰。見那一幫人自左邊衝出,盤算著還有一半勢力可以留著給自己練手腳,嘴上一絲笑意。
那幫人顯然是深思熟慮過的,四人一同出手,前後左右,齊攻而上。
那人先抓住其中一人,雙手緊抓一人雙肩,雙腳騰空躍起。以雙手為支撐點,在空中的雙腳向左右踢去,正好把兩人踢倒在地,兩人掙紮了幾下,終是沒爬起來,顯然是用了內力的。隨後,餘下的各人左右看看,抹了一把額上的汗,釜底抽薪般向那人下盤掠去。那人眼疾手快,一個翻身在空中躍了過去。還沒落地便轉身,自後攻去,揮刀把其餘數人解決幹淨。卻不料右邊衝出一幫人馬,那人來不及收手,右肩深深被插進一刀。
雙方停手,那人一下支撐不住,倒在地上。
韓至玄看情勢不妙,一下站起身來,飛到那人身邊,扶起他便向一旁走去。待安置好他後,便轉頭去收拾那幫小嘍囉。卻不料,地上那人抓住他的衣袖,韓至玄回頭。
那人艱難的捂著左肩,輕喘著說:“公子,你快走,就你……你這樣的文人不……不該卷入這場是非。”
韓至玄回頭安慰地對他笑了笑:“第一,我不是文人。第二,衝著你剛才那句話,韓某就算是拚盡全力也要救你。”說著拉開他的手,施展輕功,落到那幫人麵前。
站定,回頭,不忘對後麵那人補上一句:“你給我挺著點,好讓我把酒錢還你了。”
又轉頭,衝著快哭出來的店小二招呼一聲。“小二,記得這些桌椅的賠償錢找韓府報銷,就說是我韓至玄吩咐的。”
小二應下,臉上有了喜色。
那些人提著長刀正麵攻去,韓至玄卻不迎上去。手中就一把紙扇,怎麼著也是占了下風的。隻好使著輕功,一一自空中避過,皆都讓了過去。韓至玄邊使著輕功,邊散著內力,一時在酒館中竟形成了強大的氣場,震得四周的人五髒六腑一陣劇痛。幾個身子弱點的,一時就倒了下去。韓至玄見這之後便隻剩下了三個人,便收回了內力,落地,總算可以反擊了。想完,又得瑟地笑了笑。
其中一人吸了一口涼氣,執著長刀直衝韓至玄而來。韓至玄張扇,那刀直插入扇麵中。收扇,韓至玄反手一緊,那刀竟生生被折成了兩段。韓至玄抽出扇子,直擊那人心口,扇身插入,一股鮮血湧出。
韓至玄皺了皺眉,又是一把好扇啊!
另外一人見韓至玄手中已無任何兵刃,便大著膽子提刀過來。韓至玄俯身滑著躲過,順勢就著地麵撿起一刀,提到迎上,一刀斃命。
隻餘最後一人,韓至玄住了手。那人在原地大眼瞪小眼看了看韓至玄,又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果斷扔了刀跑了。
韓至玄長呼一口氣,扔下手中的長刀,轉頭雲淡風輕地對著小二喊道:“小二,收屍!”
說完背著受傷在地的那人出去了。
路過藥堂買了幾寸白紗,一些金瘡藥,便帶人到了湖邊。
韓至玄輕輕把那人放倒在地,便把手中的白紗丟了過去。“那個……在下不會包紮傷口,怕弄疼了你,還勞煩你自己動手了。”那人掙紮著要起來,韓至玄忙擺手讓他不要動。
那人也聽話,也就不動了。
“韓公子,您的救命大恩,在下今生今世,沒齒難忘!”
韓至玄隨意坐到那人身邊,笑著打量他。“舉手之勞罷了,足下不用那麼老掛在心上,反倒讓我都不好意思了。”
那人憨憨一笑,邊給自己包紮邊笑著說:“我隻是個粗人,也不知道該和公子說什麼好,倒是你不要嘲笑我好。”
韓至玄覺得這人挺有趣,也放下身段。“我也是個細不到哪裏去的人,你不用這麼見外。對了,還沒問呢,你叫什麼?”
那人“嘶”一聲,倒吸了一口涼氣,大概是下手沒個輕重,碰到了傷口。
“在下……江臨風,靈州人。”
韓至玄回過頭去,“你沒事吧!”
那人揮了揮手,笑了笑。
“靈州人?靈州現在不是不許任何百姓遷出嗎?你怎麼……”
“公子,錯了啦。臨風隻是說自己是靈州人,可沒說這是從靈州而來啊。”江臨風吃力地在傷口上打上一個結,算是包紮好了。“我自幼死了雙親,是被養父收養長大的,等我長到八歲時,我養父也死了。村裏的人都說我晦氣,吵著嚷著要把我送出去,我娘沒轍,也就應下了。”這番說完,已隱約有了哽咽之音。韓至玄轉頭去看他,見他依然笑著。
最令人沮喪和失魂落魄的,莫過於此行一去三千裏,離故鄉遙遠到不能望見……
韓至玄也是知道的。
“後來,我隻身到了西北一帶,跟著人學了一身功夫。近期聽聞靈州有災,本想著回去來著的,不料半路出了這檔子事,被人一直追到此地。”那人頓了一頓,轉頭感激的看著韓至玄。“韓公子,這麼多年來了,我也一大把年紀了。七歲以前還有我爹我娘對我好,七歲以後,就真的沒有人再來問候過我一聲了。今天你對我的恩情,我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回報,今後你讓我做牛做馬我都心甘情願。”
韓至玄伸手攬過他的肩,似是安慰地輕輕拍了拍。“臨風大哥,任憑誰,都難以釋懷最初的崎嶇坎坷。我也是舞槍弄劍一派的人,知道那些寒涼的兵器握在手中所帶來的滲入到每一寸肌膚的寂寞和荒涼,更何況你漂泊了大半輩子。”
確實,這世道上,隻有寂寞是真實的,隻有孤獨永垂不朽。
江臨風突然就大笑起來,笑聲縈繞著上方的天空,久久,久久……
最後,竟有了哭音,一兩滴眼淚落下,渾濁的,清澈的。
“韓公子,此生遇到你這樣的知音,我江臨風即使在這一刻死了,也無憾了!”說完,掙紮要站起來。
韓至玄看著這個男人掙紮的背影,他的這一生,從未得到過安歇的靈魂。
“江臨風,如果你不嫌棄,做我韓至玄的兄弟如何?”
江臨風回頭,看著韓至玄一臉陽光的笑容,錯愕了片刻。
也跟著笑。
“好!”
眼中泛著幾許晶瑩。
池邊的枯柳,縈繞著飛揚的青絲,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