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天澤寺用過午飯，在顧丹邑曾經的住處閑聊了幾句，便辭了天澤寺諸位大師，下山而去。
    三人走了半個多時辰都不說一句話，氣氛著實怪異。
    “一會兒我們去喝幾杯，就當是為歧水餞行了。”顧丹邑在前麵自顧自開口，打破了一時的靜謐。
    “洛卿，喝酒？你可以麼？”唐賦問得忐忑。
    顧丹邑一時就笑了，回過頭來，挑著眼角說：“歧水，這還是我第一次喝酒，你該做的是感歎你的榮幸才是。”顧丹邑笑得燦爛，唐賦心中一股酸疼。
    強裝著笑容，也狡黠的回答他說：“難不成，還說上聲‘謝主隆恩’？”
    顧丹邑笑笑，轉過頭去。“顧某倒是可以勉為其難地接受。”
    三人到了清宴居的最高層，望著遠處的群山隱在暮色中，鍍上了薄薄的的淒涼。唐賦扶著欄杆，眼神空洞茫然地盯著遠方。
    “前路漫漫，不知道走出以後，還能不能回到原點。”
    不知，能不能回到原點……
    張笛喝著手中的第三杯酒，笑著衝他的背影喊：“小賦兒，你真沒有，酒還沒下肚就醉了。你大哥我，我可是千杯……千杯不醉的，不醉的……不醉……”
    唐賦回頭看張笛，那人麵色潮紅，眼神渙散，卻像是努力在向自己身上集中視線。唐賦心中一股暖意，竟片刻失神地看著倒在桌上的張笛。
    決然地拿起桌上的一杯酒，一飲而下。
    片刻之後，三人癱在一起，都是苦笑。
    張笛捧著一杯酒，學著唐賦的樣，扶著欄杆，對著遠處的斜暉，蕭索地念著。
    “秋風兩鄉怨，秋月千裏風。”
    不知怎麼的，心中一陣陣抽搐的痛，伸手抹過眼角，卻是幹的。
    顧丹邑搖搖頭，強撐著身子，對著張笛大笑著說：“承山，你醉了。這還暮春呢，哪來的秋風？哪來的秋月？”
    心裏的秋風，吹得比什麼時候都蕭條；心裏的秋月，灑下的月光卻是分外的明晃。有那麼一種痛，痛徹心扉。
    唐賦從桌上再一次崛起，拍著桌子大叫：“小笛兒，想開點，別老什麼愁啊怨的。就應該豪邁些嘛！”舉起手中的酒又喝了滿滿的一杯，才晃著說。
    “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
    顧丹邑笑著端起手中的酒杯，也是搖晃著說：“二位兄台借著酒意詩興大發，搞得顧某不吟上一句反倒覺得不好意思了。”說完便對著喝得爛醉如泥的唐賦敬了一杯。
    “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
    唐賦也倒上一盞，自顧自地叫嚷著：“留晚照，本公子給你們留個晚照！”
    張笛回到座位上，攬著唐賦就趴在桌上睡了過去。顧丹邑看著兩人，嘴角浮上一絲微笑，幸福的。
    眼前一杯酒，誰論身後名？皆是赤子之心。
    夜深露重，月色如水，脈脈的月光灑在三人身上，張笛感到一股涼意伴著濕氣，有種想哭的衝動，竟一時生生從夢中醒了過來。
    頭痛欲裂。
    緩緩地，外加艱難地睜開雙眼。入眼的第一個景象，就是唐賦那張再熟悉不過的小臉，就這樣靜靜的躺著，近在咫尺。二人細微的呼吸相互纏繞，暈開一層淡淡的，默契的曖昧。張笛那張千年老冰山臉上也鍍上了一層紅暈。
    頭微一側動，唐賦難耐地皺起了眉。張笛連忙收住了動作，僵在那兒一動都不敢動。見唐賦隻是砸著嘴流出了些口水，又舒展開了眉，繼續恬淡的睡。
    一絲弧度微不可察地漫上嘴角，心中像是一時間被什麼填充的滿滿的。從未有過的感覺。
    張笛就這樣靜靜的，而又滿足的盯著他的睡容，眼神中平添了一份寵溺。夜霧漫起，一絲情愫在空中蜿蜒開去，沿著長安的方向，埋著一段永恒和決然。
    這樣的等待，變得寧靜而又溫馨。
    張笛最終還是起身，不是不願意看著唐賦漸行漸遠，遠赴長安，隻是不忍。
    脫下自己的長衫，輕輕地覆在那人身上，擋住的是寒涼的月光，留下一片溫暖，帶著自己的氣息。
    回身，欲走。卻還是止步，回頭呆呆地望著，還是忍不住回頭。在那人的額上，不輕不重的烙上一吻，細膩而又深長……
    月色，果然醉人……
    張笛回到家中，全無睡意。一個人獨坐在屋中，輕叩手中的青瓷盞。寂靜的夜，清脆的聲響。
    想來也是，人生半在別離中，沒什麼是不能釋懷的。
    難懷月水青瓷盞。小小的青瓷盞，如何盛得下滿滿的如水月色；單薄的心，奈何擔不起別離的愁緒。
    斷腸句，遲暮千山。
    張笛站起身來，關上眼前的小窗，擋不住的是月色如水，風裏揚帆，一葉小舟，載著孤獨，在黎明中漸漸遠去……
    次日清晨，陽光依舊，昨晚的月色像是一場夢，那個吻，似幻似真。
    一早，還處在似夢非夢中的張笛聽到門外一陣敲門聲，撐著痛極的頭，搖晃著跑去開門。門外，站著的是一臉倦容的顧丹邑，手中提著一襲長衫。
    顧丹邑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平淡的開口：“承山，昨晚不打招呼就走了，這個是什麼意思？”說著揚了揚手中的衣服。
    張笛一把取過顧丹邑手上的衣服，立馬就披在了自己身上。
    “歧水他啟程了？”
    顧丹邑不說話，隻是頷首。
    張笛輕輕笑了兩聲，失望的笑，絕望的笑。
    顧丹邑伸手撫上他的肩，微笑得有些無力，果然昨天還是喝多了的。
    張笛安慰地對他笑了笑：“洛卿，我沒事……你早些回去休息，昨夜更深露重的，不要得了風寒。”
    顧丹邑放下自己的手。“也是，你也看開些，會有重逢的一天的。”
    張笛點頭。
    暮春，似乎又多了一縷涼意。
    江南相思引，多歎不成音。黃鶴西北去，銜我千裏心。
    銜我千裏心……